不知道哪儿来了一股冷风, 丧心病狂的, 一点都不体贴。

　　曲向向冻的搓手跺脚。

　　要不回学校算了？

　　可我已经费这么半天劲找过来了, 就这么回去, 对得起自己摔的那两下？

　　不回去的话, 也进不去啊？

　　我干脆转硬币, 转到花就回学校, 转到人头就敲门？

　　曲向向脑子里进行天人交战，楼道里突然传来说话声，伴随着上楼的响动, 很快就到楼梯口了，正在往这边过来，好像是对门的。

　　她刷地背过身, 面朝着陆续家的大门。

　　后面的说话声变成窃窃私语, 曲向向局促的一张脸涨红，她把脑门往冰冷的大门上抵, 心里碎碎念, 冲动是魔鬼, 魔鬼。

　　对门只有开门声, 没有关门声, 好奇心挺重的。

　　曲向向的脑门在门上蹭了蹭, 要死，她穿的是一中的校服，身份明了。

　　怎么办？算了, 走吧。

　　曲向向心里这么想的, 右手却失去控制的在门上拍了一下。

　　“……”

　　她瞪着不听话的右手，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干什么呢你？

　　就在这时，大门冷不丁的开了，像是芝麻开门似的奇妙。

　　门外的曲向向跟门里的陆续打了个照面。

　　陆续先是一愣，而后是惊讶，最后是严肃。

　　三种情绪在顷刻之间完成。

　　曲向向看着头上缠了圈纱布的少年，她张张嘴，一个音还没发出来，就被拉了进去。

　　门在她背后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陆续看女孩身子发抖，吓着了，他闭了闭眼，克制住心头的暴躁，嘶哑着嗓音开口，“为什么……一个人跑来？”

　　不是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在意她没有人陪同。

　　一个人太不安全。

　　曲向向听出来了话里的重点，她捏了捏手指，睫毛轻颤着说，“你家不走小巷子，都是大路，大白天的，车多人多，我不会有事的。”

　　后知后觉自己撒谎被发现，陆续避开她的目光，把头偏到了一边。

　　曲向向看出他的不自在，就没有往下说，她没有东张西望，明显的有些紧张，“你好几天没来上学，大家都很担心你，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钱梦找其他同学打听到了你家的地址，我中午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这一番话已经在来的路上默念了无数遍。

　　陆续把头转了过来，低垂着眉眼，盯着她看。

　　曲向向更紧张了，她看着脚尖，“你头上的伤是哪儿来的啊？”

　　陆续没说原因，只说，“没事。”

　　曲向向蹙蹙眉心，那次他受伤，也是这么说的，纱布外面都有一些干涸的血迹，伤口肯定不浅，能没事吗？

　　她想起来前几天在校门外晃悠的爆炸头，眼皮猛地一跳，“黄宇那伙人打的？”

　　陆续说，“不是。”

　　这答案直接推翻了曲向向已经快速堆起来的猜想，她愣了一下，“那是谁啊？你平时在学校里都不怎么跟人打交道，不会结什么梁子……”

　　说到后面，她的语速就很快很乱，急了，带着点儿小动物的呜咽，像是要哭。

　　陆续的气息粗重了些，想把她抱进怀里的渴望在心底叫嚣着，燃烧着，他的喉结滚了滚，哑声说，“都处理了。”

　　曲向向的呼吸一顿，“处理了？怎么处理的？”

　　陆续没细说，他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鼻端属于她的味道因此淡去。

　　半天都没等到下文，曲向向仰头看看少年头上的伤，上次他在学校里跟人打架，现在还有人把那件事拿出来议论，说他多么多么厉害。

　　现在伤成这样，极大可能是吃的人数上的亏。

　　一个人就是再强，也只有两只手，两条腿，比不过一个团伙。

　　“不是黄宇那伙人干的，不代表就跟他没关系，我实在想不出来你能跟谁起这么大的冲突，你说处理了，是不是派出所都查清楚了？”

　　陆续的面上没什么情绪波动，似乎不想跟她聊这个话题。

　　曲向向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她有些气馁，不自觉的叹口气，感觉自己转眼间就老了好几十岁，“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陆续说，“没有。”

　　曲向向眼尖的捕捉到他领口里露出来的一点纱布，脸色白了几分，她心想，我问什么呢，他肯定这么回我，不管伤了多少地方。

　　“你在家里好好养伤，我……”

　　“摔了？”

　　陆续出声打断，视线落在她的左腿上面，那里有一块泥印，很浅，刻意用纸巾跟水擦洗过。

　　曲向向说，“拐弯的时候没注意。”

　　陆续皱起了眉头。

　　曲向向把校服外套往下拉了拉，她出校门没多久摔了一次，半路又摔了一次，左边大腿估计青了，没伤到骨头，就是肉疼。

　　手肘摔的比较严重，破了皮，衣服|摩||擦的时候她都呼吸发紧。

　　骑车心不在焉，路不熟悉，车又多，关键是上了冻，车轮能在地上扭出S形，跟滑冰似的，摔车在所难免。

　　曲向向挠挠脖子，“我回学校了啊。”

　　陆续没说话，视线在她身上扫动，发现不止一处，他看她转身，走路明显的有点不自然，摔疼了。

　　“我送你。”

　　曲向向立刻摇头，“不用不用，你不用送我，我自己骑车回去，很快就到学校了。”

　　陆续一言不发，面色冰寒。

　　曲向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抓耳挠腮，难掩无措，“一会让你家人看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陆续淡声道，“没有。”

　　曲向向没反应过来，“啊？”

　　“没人。”陆续重复一遍，说，“只有我。”

　　曲向向怔住了。

　　.

　　因为陆续那句听着冰冷，却让人心疼的一句话，曲向向就没走成，她坐在沙发上，眼睛往墙上的挂钟上瞄。

　　再待会儿好了，回学校还来得及。

　　曲向向住的小楼房，挤在狭窄的深巷里，破旧的尽是岁月留下的沉重痕迹。

　　而陆续家很大很精致，干净又整洁。

　　就是冷清。

　　不像家，像一栋死气沉沉的房子，没有人气，住久了会生病。

　　曲向向真没想到陆续一个人在家，别说他爸妈了，连保姆都不在，就他自己，孤零零的。

　　厨房里传来水声，曲向向坐直身体，伸头望了望。

　　陆续在往水壶里装水，高高瘦瘦的，背影坚韧倔强，却又青涩单薄，就比她大一岁而已，也还是个小孩。

　　这才几天没见，他就消瘦了一圈，满脸的憔悴跟病态，眼窝都深陷了下去。

　　曲向向心里堵得慌，那种感觉就好比她用心灌溉出来的小苗，眼看一天比一天长得好。

　　现在突然被人掰了枝叶，蔫了。

　　她都不知道找谁理论去，糟心的要命。

　　曲向向想不通，国外到底是有多远，不还在地球上吗？他爸爸就不能回来看看？

　　还有他妈妈，研究是搞不完的，要慢慢来，完全可以挪出点时间回家一趟，为了身体着想，自己也要休息的不是？

　　曲向向的视线四处乱瞟，保姆平时应该不留下来住，她眼睛所见的都只有陆续一个人的物品，贴满了拒人千里的标签，没有外人的气息。

　　陆续的防护墙里就他一个人，从没听他提起过家人。

　　该不会他这次受伤，就没跟爸妈说吧？

　　但她转而一想，陆续说都处理了，那应该找了他爸才是，不然一个高中生能有什么手段跟资源？

　　曲向向乱七八糟的想着，等她回过神来，陆续已然站在她面前，正低头俯视过来，都不知道站多久了。

　　她蹭地一下起身。

　　陆续说，“水要一会才好。”

　　曲向向摆手，“没事，我不渴。”

　　陆续微微垂着眼帘，看不清眼里有什么东西。

　　时间穿过寂静的客厅，无声无息的流逝。

　　正处青春年少时的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似乎触碰到了彼此的心，一样的单纯，且真实。

　　曲向向的手心里渐渐生出细汗，就在她想找个借口远离投在身上的目光时，陆续走到一扇门前，转动门把手，将门打开，“书房。”

　　陆续看她傻不愣登的，他的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有电脑，你可以玩。”

　　曲向向还傻着，“噢。”

　　陆续低声咳嗽。

　　曲向向一个激灵，她走过去，跟陆续一块儿进了书房。

　　比钱梦家的还要大，像小图书馆，装修跟她家的很不同，古色古香的，不像她家那么现代化。

　　书架上的所有书都包着白色书皮，一排接一排，白花花一大片，很显眼。

　　视觉冲击力极大，看的曲向向头晕眼花。

　　窗帘拉的很严实，如同屋子主人的性格，书房里的光线并不明亮。

　　陆续没动窗帘，只是把灯打开了，“会玩？”

　　曲向向点头又摇头，“不怎么会，我只在钱梦家里玩过一次。”

　　陆续打开主机，电脑屏幕很快就亮了，他没坐椅子上，只是前倾身体，手肘抵着桌沿，修长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敲点，给她把五笔输入法换成拼音。

　　曲向向没看屏幕，看的是他那双灵活的双手，她连拼音都打的不熟练，一根手指戳啊戳的。

　　而且还必须看键盘，不看就找不到字母。

　　似是猜到她的心思，陆续没抬头的开口，声音夹在敲击声里，显得模糊，隐约透着几分低柔的味道，“多打就会熟练。”

　　曲向向嗯了声，等上了大学，她就打工赚钱，努力买台电脑。

　　陆续都弄好了就侧开身，曲向向的眼睛挪向屏幕，“怎么没有QQ啊？”

　　“没下。”陆续看向她说，“你玩那个？”

　　曲向向瞧着屏幕上的那些图标，好少啊，连钱梦的一半都没有，“钱梦帮我申请了一个QQ号。”

　　陆续的眉峰一拧，“去过聊天室？”

　　曲向向点点头，“去过的，右下角一会就有咳嗽声，有好多人要加我。”

　　陆续的面部表情变得难看，听到她说，“我都没加，我不认识他们，加了也没话说。”

　　他闻言，面色稍缓，“嗯。”

　　曲向向都看完了图标，扭头说，“那你帮我下一个。”

　　陆续，“……”

　　曲向向说，“我不是要跟人聊天，我是想去我的空间里写日志。”

　　陆续抿唇，“别人能看到。”

　　曲向向愕然，“能看到啊？我以为就我自己能看到呢。”

　　陆续沉默着打开网页下QQ，安装，低声道，“账号，密码。”

　　曲向向大脑还没转过来弯，嘴里就蹦出了两串数字，她无语的抬头看天花板，觉得自己一跟陆续在一块，就变得像另一个人。

　　陆续登上她的账号，点进空间，“这里，设置权限。”

　　曲向向拉开椅子坐下来，认真的看着陆续操作，不懂的地方就问，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着笔记。

　　后颈有点痒，她拨了下长马尾，发梢打到他的脸上。

　　陆续愣怔住了。

　　曲向向看陆续抓着鼠标，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就把头转过去，这才发觉他靠自己很近，她这一转头，差点碰到他的下巴。

　　距离这么近，她看他头上的伤，看的就更真切，那份暧|昧跟心动全被难受砍断，“把你打伤的是谁啊？”

　　陆续看着她的眼睛，魔怔了似的，“赵伟。”

　　话落，他的面部一抽，眼底全是懊恼的情绪。

　　曲向向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眼睛睁大，“那是谁？”

　　陆续的薄唇闭紧，一副“刚才是我大意了，现在我不会再上当”的样子。

　　“……”

　　陆续出去后，曲向向就打开网页，搜到想听的专辑，一边听歌，一边写日志。

　　她试着像陆续那样，把两只手都放到键盘上面，十根手指一起来。

　　结果还是只动右手的食指，其他手指就跟废了一样。

　　曲向向写完一篇日志，她转动脖子，环顾整个书房，无意间乱瞥的视线一停，下一刻就跑到书架那里。

　　果然都有标阿拉伯数字。

　　这么多的书，标数字也分不清的吧？除非翻了很多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到位置。

　　奇怪的是，干嘛非要包一模一样的白书皮。

　　不想给别人看到？

　　曲向向原本没想拿书看，就在她准备转身的那一瞬间，余光瞥到三层角落里的一本书，不由自主的踮起脚，伸手去拿。

　　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书让陆续喜欢到把书皮都翻破了。

　　书皮一翻开，曲向向就摒住呼吸，是心理学方面的书，里面每一页都用钢笔划了重点，做标记，严谨的让她眼睛酸涩。

　　陆续觉得自己有心理疾病，他在正视自己。

　　一定很痛苦。

　　曲向向没有往后翻，颤抖着手合上书，视线在书架的那些书上扫动，脑子里也在飞快的运转。

　　想看看阿拉伯数字的记号有没有什么规则。

　　片刻后，曲向向的眼睛一亮，她搬来椅子，把第四层顺数第六本书拿下来，发现也是心理学，跟那本一样的被标记过。

　　除了心理学，还有语言沟通技巧一类的书籍。

　　陆续不是不想与人交流，是不会。

　　曲向向把椅子搬回去，呆呆的坐下来，垂头看放在腿上的手，眼圈慢慢红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

　　她快速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上网搜索自闭症，孤独症，人群恐惧一类的信息，想到哪些就搜哪些，眼睛看到的内容全往脑子里塞。

　　之后又一一关掉网页，开始搜心理学专业相关的资料。

　　曲向向的理想大学就有心理学专业，国内排名第一。

　　那学校的专业文理都要，心理学分的比较细，有好多种，研究的方向决定招理科生，还是文科生。

　　门外响起敲门声。

　　陆续这么做是为了告诉里面的女孩，他要进去了，让她有一个缓冲紧张的时间。

　　曲向向慌忙叉掉所有网页，打开扫雷小游戏。

　　陆续把一瓶碘伏跟一袋棉球放到桌上，“消毒。”

　　“噢噢好，好的好的。”

　　曲向向说了话，发现他还杵着，她疑惑的眨眨眼睛。

　　陆续下意识也眨了一下。

　　曲向向又眨。

　　陆续的耳根一热，他绷着脸，面无表情的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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