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军把钱梦跟何静叫走之后, 班上就开始议论纷纷。

　　没过多久, 何静回了教室, 眼镜拿在手里, 眼睛通红, 明显就是哭过了, 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 模样可怜。

　　几分钟后，钱梦回来了，她没哭, 就是脸色不好看。

　　何静是个腼腆文静的性格，平时说话的声音细细柔柔的。

　　今天是第一次扯出那么大嗓门。

　　而钱梦大大咧咧，眉眼间有英气, 嗓音属于中低音, 待人也很豪爽，她的雄性激素过高。

　　从表面现象来看, 她们两个人里面, 谁更偏向弱者, 几乎一览无遗。

　　多数情况下, 观众在不知情的时候, 都会潜意识里靠近弱者。

　　于是何静成了被同情的对象, 谴责排斥，甚至是反感，都通通用在了钱梦身上。

　　钱梦在班上的女生心里两极分化。

　　喜欢她的女生, 觉得她个高, 性格哥们，有安全感，恨不得找个跟她一样的男朋友。

　　讨厌她的，认为她从头到脚都很讨厌。

　　明明戴着钢丝牙套，丑死了，还能毫无顾忌的大笑，一点都不难为情。

　　自信成那样，就容易让人嫉妒，羡慕。

　　钱梦不理会那些窃窃私语跟异样目光，她大力拖动椅子，擦出刺耳声响。

　　后面的女生阴阳怪气，“干嘛呀？搞这么大声，烦不烦？”

　　钱梦冷冷回头反击，“没你唱歌声音大。”

　　那女生顿时绿了脸。

　　钱梦收着书本，不时发出“嘭”“咚”响，明显带着未消的怒气。

　　何静一直趴在桌上。

　　片刻后，高军来到班上，开始调座位。

　　这事儿提前了两天，大家都猜测跟钱梦何静有关。

　　那两人恐怕高二分班前都不会再说话。

　　曲向向第一个进教室，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面。

　　高军走过去对她说，“你往前面坐坐，太靠后了，看黑板不方便。”

　　曲向向说，“我的视力很好。”

　　高军看一眼教室后半部分的桌椅，乱七八糟的，“后面的学习氛围比不上前面。”

　　曲向向认真的说，“老班，我还是就坐这里吧，我不想换了。”

　　高军摇头，他发现这孩子不但有主见，还倔，根本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乖顺。

　　自己决定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高军抖抖手里的名单，往下念，“陆续。”

　　陆续从教室门口进来，穿过讲台，一直往后面走，他走到最后一组的倒数第二排时，脚步顿住。

　　高军登时把心一提。

　　曲向向歪头看向陆续，手里还抱着几本书，忘了继续整理。

　　陆续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疑惑，没有期待。

　　他面无表情的垂下眼皮，抬起一只脚，往后迈动两步，坐在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面。

　　高军松口气。

　　这次调了座位，有的没换，有的是大变动。

　　曲向向还是跟梁正一桌，她的后座依旧是陆续。

　　钱梦成了她的前桌。

　　第一件事就是为今天的传言道歉。

　　钱梦自责的说，“怪我，要不是我平时喜欢在笔记本上写各种数据分析，标人物关系，就不会被何静偷看了去。”

　　她烦躁的抓了抓短发，“刘莹肯定以为是你说出去的，恨死你了。”

　　曲向向一语不发的给她一块泡泡糖。

　　钱梦不经意间对上何静的视线，她不屑的从口中蹦出两个字，“虚伪！”

　　何静的脸色苍白。

　　曲向向碰碰钱梦的手，“算了。”

　　“不能算。”钱梦郁闷的说，“现在好像也只能算了。”

　　“何静怎么蠢成那样啊，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梁正看穿刘莹的企图，不让他上当，那跟她也没关系啊，梁正不跟刘莹在一起，也不会跟她在一起，她连表白都不敢。”

　　“不对，不止是这样，何静嫉妒刘莹，这是个可以羞辱她的机会。”

　　曲向向垂了垂脑袋，“不说这个了。”

　　钱梦越想越来气，她丢下泡泡糖去了五班，得知刘莹在宿舍里，就找了过去，把事情真相都说了出来。

　　刘莹听完了，没有发出声音。

　　钱梦说，“这件事跟向向没有关系，你有什么不痛快就冲我来。”

　　刘莹披头散发的靠坐在床里面，呵呵轻笑出声，“你也知道我不痛快啊？”

　　“就因为你们胡说八道，到处乱说，害得我被人指点，被人嘲笑，现在好了，我没办法在班上待下去了，只能躲在这里，满意了吧？”

　　她急促的喘着气，声音细尖，“你们凭什么那样说我？”

　　钱梦一张脸板得死死的，“是我乱写，乱猜测，乱下结论，何静偷看了散播出去的，你们不包括向向，还希望你弄清楚。”

　　刘莹讥笑，“信不是她给你看的？”

　　“不是，”钱梦说，“是不小心被我看到的。”

　　刘莹胡乱抹把脸，喃喃道，“都护着她。”

　　钱梦正要说什么，就被刘莹给打断了，“出去，顺便帮我把门关上。”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希望你……”

　　“希望我什么？希望我算了？”刘莹打断她，冷笑连连，“捅人一刀再道歉，被捅的就能原谅对方？当人白痴啊？”

　　钱梦深呼吸，“咱们就事论事，如果你不给向向写信，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事，起因还是在你自己身上。”

　　刘莹终于从床里面伸出头，将一张布满泪水的脸露出来，漂亮的无关都扭在了一起，“我给她写信是真的想跟她做朋友，我有错吗？”

　　钱梦把抄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顺了下刘海，淡淡的说，“我早上吃坏了肚子，到三楼的时候，没立刻来你的宿舍，而是去上了个厕所，无意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说了你的名字。”

　　“你的好朋友跟你班上的一个女生来看你，两人走的时候，一边下楼，一边议论你的是非，你要听原话，还是我的总结？”

　　刘莹的嘴唇哆嗦。

　　“敢做就要敢当，刘莹，你就是觉得自己被梁正甩了，伤了自尊，你不肯罢休，先是利用李明，结果发现没用，就把主意动到了向向那里。”

　　钱梦的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发音标准，不带一点儿方言，像在讲故事，跳梁小丑的故事，“你不是真的想跟她交朋友，你只不过是想通过她接近梁正，追到他以后再把他甩掉，好赚回面子。”

　　刘莹浑身颤抖着瞪过去，“你胡说！”

　　“还不承认，非要我把你那个好朋友拉过来对质？或者我去找我的班主任，找你班主任也行。”

　　钱梦啧了声，“你那个好朋友是不是跟你保证，不会跟别人说？你也不想想，你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别人又怎么可能真的能管住嘴巴，替你保守秘密？”

　　刘莹窝回床里面，“你出去。”

　　钱梦说，“你被朋友坑了，我也被朋友坑了，吃一堑长一智……”

　　刘莹歇斯底里，“出去！”

　　钱梦把手揣回口袋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刘莹的宿舍。

　　曲向向在走廊上来回走动，看到钱梦上楼，就连忙跑过去，“你上哪儿去了啊？”

　　钱梦说，“我拉肚子。”

　　曲向向看她，“撒谎，我看你往宿舍楼方向走了。”

　　“对啊，我去了宿舍，”钱梦没一点不自然的说，“我上那边的厕所拉的。”

　　曲向向挽住她的手臂，“你没去找刘莹？”

　　“我找她干什么？”钱梦说，“别多想了，这事儿跟你就没一个铜板的关系，真要往前追究，也不是梁正刘莹何静他们谁的错，归根结底就是年少青春不知愁滋味，俗称闲的蛋疼。”

　　曲向向抿了抿嘴。

　　钱梦的同桌是个男生，属于那种每天都很用功，不是看书就是做题，成绩却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点，怎么也提不上去的那一类。

　　同桌听到她喊自己，有点吃惊。

　　钱梦问他有没有塑料袋。

　　同桌在课桌兜里翻找出来一个，里面有食物残渣，还点味道，他局促的说，“这可以吗？”

　　“可以，谢了。”

　　钱梦把塑料袋放腿上，闷声撕起了自己的笔记本。

　　曲向向听见嘶拉声响，她知道钱梦生何静的气，心里难过。

　　原来她们几乎形影不离，现在朋友也没得做了。

　　曲向向在本子上画了个太阳，她扭头找陆续说话，看他眼睛红红的，眼睑下面有阴影，睫毛还因为睡觉压在了一块儿，就下意识伸出手，想给他拨一拨。

　　陆续没动，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曲向向的手没有真的碰到他的睫毛，停在了两寸距离外，反应过来以后就改成指了指，“你的眼睛好红。”

　　陆续的眼里的所有情绪都归于沉寂，他沉默不语。

　　曲向向压低声音跟他聊天，“你说刘莹会不会把事情告诉黄宇？”

　　她自顾自的说，“要是告诉了，黄宇会替她出头的吧？”

　　陆续这回开了口，“害怕？”

　　“嗯，有一点，”曲向向点点头，“你说怎么上个学，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儿呢？”

　　陆续嗓音低低的说，“别怕。”

　　曲向向愣怔了一下，噗嗤笑出声，“陆续，原来你也会安慰人啊。”

　　话音刚落，她发现陆续在看自己，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凝，尴尬的把头转了回去。

　　陆续的视线落在课桌边沿的发丝上面，他看了又看，默默的伸出一只手，屈指勾起一缕，指腹轻捻。

　　前面的曲向向回头。

　　陆续快速撤开手，若无其事的整理书本。

　　曲向向没捕捉到他的不自在，“你晚上睡觉做噩梦吗？”

　　陆续抬眼，“嗯？”

　　曲向向说，“从开学到现在，你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睡不好的样子。”

　　陆续盯着她，缓慢出声，“从开学……到现在？”

　　“嗯哪，我……”

　　曲向向的声音停住，这么说，怎么好像显得她每天都有观察他？

　　那陆续会不会误会啊？

　　曲向向难为情了，就跟喝断片似的，忘了刚才说的什么，非常生硬的转移话题，“真的很冷了呢，明天要加毛衣才行。”

　　“……”

　　陆续只好也当自己喝断片了。

　　上午十点左右，学校开进来一辆黑色小轿车，就停在教学楼底下。

　　楼上楼下的好多人扎堆围观，说是大众，乱七八糟加在一起，要十多万呢。

　　那辆车带走了刘莹。

　　当时大家的关注点是，她家里好有钱啊。

　　很快就传出刘莹转学的消息，这个发展在大家的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刘莹的自尊心跟虚荣心一样强，出了这样的事，她绝不会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留在一中。

　　因为这件事，钱梦跟何静彻底绝交了。

　　.

　　刘莹走了，曲向向心里更不安。

　　上课下课，吃饭做作业都走神儿，还把周末当成周一，背着书包说要上学。

　　总之就是各种心神不宁。

　　梁建兵发觉到了不对劲，他顾虑青春期的小姑娘比较敏感，就找皮|糙|肉|厚的儿子谈话，“向向是不是早恋了？”

　　梁正蹲在塑料桶边看鱼，“老梁同志，这问题你上次已经问过了，我的回答是没有吧，记忆找回来没？要是找不回来，就该买药了。”

　　梁建兵踢他一脚，“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叫那什么此一时彼一时。”

　　梁正扭头吹口哨，“哟呵，可以啊，拽文了都。”

　　梁建兵撸袖子，鼻子里往外喷火，“臭小子，你老子跟你说正经的，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得，正形是吧，给你摆一个就是。”梁正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几天都是阴天，谁能高兴得起来。”

　　梁建兵不信，“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刚盛的稀饭，她直接上嘴，烫的眼泪汪汪，还不知道自己喝水，脑子都木成那样了，就只是天气不好？”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我靠！”

　　梁正跳到一边，抖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老梁，你怎么那个便秘的表情？你想干什么？”

　　梁建兵瞪儿子一眼，他拿出刚拆开的红双喜，甩了根烟出来，“你妹妹有个日记本，挂小锁的，刀片一撬就能打开。”

　　梁正的眼角狠狠抽了抽，特鄙视，“偷看人隐私，是违法的。”

　　梁建兵把烟点燃了，一声不响的抽上两口，他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看向儿子。

　　梁正行上他爸藏着深意的目光。

　　父子俩这一对视。

　　当儿子的梁同学明白过来，倒吸凉气，“你让我去撬？”

　　梁建兵继续意味深长。

　　“不可能的，别想了，那种偷偷摸摸的缺德事我干不来。”梁正一本正经的说，“我是好孩子。”

　　梁建兵给儿子一个白眼，他唉声叹气，“孩子长大了，有个什么事也不跟我说了。”

　　“行了，青春期都那样，你不如关心关心我，”梁正吊儿郎当的扯嘴皮子，“现在我可是进入叛逆期了，你不怕我一不开心就收拾包袱离家出走？那搞法这两年流行得很。”

　　梁建兵慢悠悠的抽烟，心想，离家出走？我打断你的腿。

　　梁正问他爸要烟，被抽了手背，他龇牙咧嘴，“老梁，我劝你慈祥点儿，不然我要真离家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谁给你养老？”

　　“吓唬谁呢，我就没指望你养老，我有向向。”

　　“……”

　　梁建兵瞥一眼塑料桶，“乌鱼还真养活了。”

　　“废话，”梁正踢踢捅，里面几条鱼游来游去，“这鱼跟别的鱼种不一样，生命力旺盛着呢，随便养养都能活一段时间，你不懂。”

　　梁建兵冷哼，“就你懂。”

　　梁正想起来个事，“爸，说好的给我买一箱子小浣熊干脆面，给向向买一盒老板牌墨水，一支英雄笔，什么时候兑现？”

　　“明儿向向生日，都给你们买上。”

　　梁建兵往堂屋里走，“拿块抹布给我。”

　　后头的梁正说，“不就在你左手边吗？”

　　梁建兵早看到了，装没看见，儿子平时太懒了，只能想方设法的锻炼他。

　　堂屋正中间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从乡下带过来的，有些年头了。

　　左边墙上钉了不少钉子，下面挂着些袋子，里面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右边墙上贴着奖状。

　　一共有两排，整整齐齐的。

　　梁建兵拿抹布挨个擦了擦，“这些都是向向的，你是一张都没有。”

　　梁正往椅子上一坐，大爷般抖着腿说，“位置有限，当哥哥的应该让着妹妹。”

　　梁建兵的老脸一抽。

　　脸皮厚成墙，算不算儿子的优点？

　　擦完奖状，梁建兵去院里看日头，“向向上午出的门，这都下午了，她那个同学真的会送她回来？”

　　“说了，人家里有车，”梁正不知道从哪儿摸了把葵花籽出来，咔咔磕着，“四个轮子的。”

　　梁建兵叹气，“家里什么时候有四个轮子的车，就全看向向了。”

　　梁正，“……”

　　.

　　这会儿曲向向已经从钱梦家里出来了，正在陪她逛街。

　　钱梦要买衣服，她拉着曲向向进了最大的商场。

　　曲向向小学初中穿的衣服裤子都是扯布裁出来的，高中才买了两套。

　　专卖店她真没进来过。

　　钱梦试衣服的功夫，曲向向被店员热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尴尬的在店里转悠，冷不丁的隔着玻璃窗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商场一楼除了服饰店，还有其他店面，其中就有一家书店。

　　规模挺大的。

　　曲向向走了进去，瞧见陆续背对着她站在一处架子前，手里拿着什么磁带。

　　她悄悄走过去，踮起脚凑到他耳朵边，准备吓他。

　　那个“嘿”还没滚到嘴边，陆续就突然把头转了过来。

　　曲向向，“……”

　　陆续淡定的看着女孩，直到把她看的脸通红，看东看西就是不敢看他了，他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

　　“你在这里，做什么？”

　　“陪钱梦逛街，她试衣服，我瞎转呢，恰巧看到你来了这里。”

　　陆续垂眸，目光定在她的嘴唇上面。

　　比平时更加水润，擦了什么东西，隐隐还有很淡的果香。

　　“想吓你的，没吓成，差点把我自己吓着。”曲向向咳嗽两声，笑着说，“你手里拿的什么磁带啊？”

　　陆续回过神来，面色有细微的不自然，他偷偷的把磁带往背后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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