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说郑家人要到家里来,陆夫人吃惊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后来想,让郑大伯上儿子家里去闹,不如让郑大伯到这里来,有长辈在场,看郑大伯怎么继续闹。
有了郑姑婆在门口的那一闹,陆夫人对郑家人再如何闹法,都不会太吃惊。因为,郑姑婆是陆夫人见过的,比温家人更极品的老人,前所未闻,颠覆了陆夫人固有的观念。
陆夫人都没有出声,其他知道了郑大伯要来的人,更不怎么吃惊了。
姚夫人拉着洗完碗的陆夫人坐下,用细牙签从盘子里插了块苹果给陆夫人:“来,子业削的苹果孝敬你的。”
干儿子孝顺的东西。陆夫人二话不说咬一口,甜。再看四周,姚家人并没有撤退的态势,看来是准备留在这儿给陆家助威的。陆夫人其实想没有必要。她心软脾气软可能受人欺负不说,可是,她儿子和老公,却都绝对不是她这样的。以君爷一个人应付十个郑大伯恐怕都绰绰有余。
“洛洛还在睡觉。”姚夫人用孙子找了个完美借口留了下来。
陆夫人心里才突然亮堂了:原来姚家是想留在这儿看好戏的。
不管怎样,哪怕白露姐姐不让郑大伯到这儿来谈判,陆爸都想好了,是要在场给儿媳妇撑腰的。郑家虽说是白露姐姐的亲戚,可陆爸知道了郑家人想欺负自己儿媳妇时,怎能不作为长辈出声。是早就想出声了,只苦于没有机会。
再说了,这个儿媳妇,陆爸是很了解的。白露办事,从来不做无用功。让郑大伯上这里来,给公公婆婆看,不躲着不藏着,明摆着白露是想让他们陆家人都了解白家现在正可能发生的事。
姚爸就此与陆爸交流了眼神,两位长辈不约而同,起身走进了书房。从书房,也可以清楚听见客厅的人都在说什么。如果白露真有需要他们作为长辈出马,他们同样可以随时策应。
姚夫人见老公突然转移了阵地,拉起陆夫人,跑到孩子们睡觉的房间里。
客厅里,只剩下了君爷和姚爷。姚爷当然也不方便留在这儿,躲去了厨房。君爷走到阳台上,借着路灯,看到底下白露领着郑大伯正要从自家的楼梯爬上来。
郑大伯步伐依旧有些不稳,在换秋的季节里,走路时脑门却全是汗,一边走,一边拿纸巾擦着,一路,也就没有和白露多说一句话。但是,从他表情可以看出,他是畏惧的。在爬上楼来时,一路都是畏惧的。畏惧白露,畏惧陆家,畏惧君爷。
白露偶尔眼角瞟下这位大伯,知道这位大伯,虽然性格上有些恶劣不可取,可到底郑大伯与郑二叔划分了界限。
郑大伯是个老迂腐,老固执,所以,才会轻易遭到郑二叔的蒙骗,吃了大亏,还不知反悔。可是,最终,却也是这点老迂腐老固执,救了郑大伯。
路上,快到陆家门口时,郑大伯终于忍不住说了句话:“我真后悔了。我都这个年纪了。白露或许你不明白。但是,我真是后悔了,后悔打了老婆。”
当初你怎么不知道后悔呢?白露冷眼看看他。
郑大伯道:“那时候,我以为都是我老婆错。”
看来这男人,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难道因为老婆错了就可以打老婆。打老婆之前怎么不想想,自己老婆为你做了多少事。
白露没有回答他,只是按了门铃让君爷开门。
郑大伯是想不明白了,现在的人,不是都主张劝和不劝离吗。
他和郑大嫂连孩子都有了,夫妻都这么多年。郑大嫂离开了他,是不可能去跟其他男人的。以后郑大嫂一个女人家怎么过活。如果白露真是体贴郑大嫂的,应该知道劝郑大嫂回到他身边才是上策。
屋子里,君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君爷从里头拉开门的刹那,郑大伯嘴里嚼着想对白露说的话,在对上君爷的脸时,忽然间,吞了回去。
这是郑大伯第几次面对君爷,郑大伯自己都忘了。但是,郑大伯始终没有忘记的一件事是,每次面对君爷时,他郑大伯与其他郑家人一样,心里头都不自禁地发虚,寒战,打鼓。
多么可怕的一个男人。君爷那张脸,每条线,都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这个男人好像是从浴火中出生,周身都是泡过北冰洋的男人。
像这样的男人,郑大伯和普通人一样,都不可想象为什么白露会敢嫁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怎么看,都好像不是会疼老婆的。郑大伯不是自己夸口,想当年,他和郑大嫂谈恋爱时,刚结婚时,对郑大嫂是好得不得了,若是像君爷这样摆面孔的,哪个女人不得吓破。
“他说了什么?”君爷目光轻松扫过郑大伯畏惧的脖子,问白露。刚才,走来开门时,郑大伯在门外那些唠叨声,似乎对他老婆死缠着不放的声音他都听见了。为此,君爷可不想,以后这个男人变得像陈母那些人一样,哪怕不是对他老婆造成威胁,但是,像橡皮糖粘着他本来就是大忙人的老婆,君爷也是无法忍受的。
他老婆,凭什么变成这些人解决麻烦的顾问?
如果非要找个人给郑大伯当顾问,君爷自认都绰绰有余了。
在白露挑下眉回答君爷:还不就是那样。
君爷冷了声音,对郑大伯说:“你不知道你老婆为什么离开你吗?”
郑大伯只见君爷是面对自己的那一刻,已是毛发竖立,像小学生一样站着,聆听君爷训话,答:“是,是。她都让律师告诉我了。我知道我错了。我打错她了。”
“你打错她?”君爷浓眉竖立。
不是吗?郑大伯磕磕巴巴地说:“我,是打错她了,误会她了,我愿意磕头认错。”
君爷只差拎起他衣领问他一句他究竟是不是个男人,但不想污了自己的手,只说:“是男人,就不该打老婆,无论老婆是对是错。”
郑大伯一愣。
“怎么?”君爷眉头又一挑,“你娶个老婆回家是让你打的吗?”
郑大伯张开嘴,目瞪,以及口呆。转头看看白露,郑大伯还真一时不敢相信:难道君爷从来没有打过白露?
对于郑大伯那脸子竟敢质疑的神情,白露姐姐差点抛个白眼球。
她白露挑男人会有这么逊吗?敢打女人的男人?再有钱再有权,她白露都绝对不会要的。
郑大伯忽然相信了,在于当君爷让开门,让白露进来时,君爷特意将白露要换穿的拖鞋,已经先放好在玄关处。
君爷体贴老婆,从来是体现在小细节上,不要说,只要做。
郑大伯回想自己,曾经有过给郑大嫂拎鞋吗?没有。别说后来婚姻出了问题,哪怕那时候他追郑大嫂追到使劲的时候,都没有。
对郑大嫂说过的甜言蜜语倒是不少。
郑大伯察觉自己在君爷面前不止矮了一截,是快矮到地洞里去了,是无处可遁的汗颜。
君爷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答案。或许,只有当他能做到,只做不说时,郑大嫂可能,还有这个可能回到他身边。
几个人进了屋里。君爷最后一个,慎重地关上门。
客厅里似乎有人来过,茶几上,好几个人家吃完没有洗的茶杯,一盘刚吃了一半的水果。郑大伯不敢张狂,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白露坐在对面。君爷坐在他们两人侧面。
三个人全坐下后,郑大伯弄清楚了,他们并不打算给他客气地上茶时,心里头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如果对他本来有敌意的人突然间反而对他太好,会让他联想起自己遭受郑二叔蒙骗的经历,不能不说对方对他有利可图才对他转变态度。
当然,不管如何,郑大伯来之前是心里下定了决心了,不然,不会冒着被郑姑婆宰的危险,把东西拿到白露这儿来。
郑大伯送这东西来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完成我爸的遗愿,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是个不孝子,被我弟弟蒙骗,被我妈蒙骗,到了今天,才突然知道,对自己最好的人是谁。”
“你说姑老爷?”白露不小的疑问。在她记忆里,说真,对郑姑婆的老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记忆中,好像与郑老爷见面的机会都没有过。
“你可能忘了。”郑大伯露出一丝苦笑,“可能你妈带你到我妈那儿拜访时,我爸都是病着躺在里屋,你想见也见不到。”
好像是的。白露听了郑大伯这话才隐约想起。这样的话,因为她见不到郑老爷,很自然的,会以为郑老爷是借口不想见她,是和郑姑婆一样合着来欺负她和她妈。
可现在听郑大伯的口气,好像当年事实的真相压根不是这样。
“可能是我妈,不想让你们见我爸吧。”郑大伯越说越小声,却也越肯定,“因为我爸,和我妈不一样。”
白露心里头突然好像被一撞,好久,才抽回了呼吸。
在外人看来,好像她是经受了一点情绪波动,却谁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波动。
白露的拳头在暗地里捏了捏。
郑姑婆真是个能人,真是个能人啊。老巫婆能做到她这样精明能干的份上,实在了不起。八成,不,是百分百所有人都被她骗了的。若不是郑大伯醒悟,这个老巫婆是把自己的老公都坑到万古去了。郑老爷是死了都别想有翻身的一天。
“我爸——”郑大伯也是十分感慨,“我妈总是说我爸无能。因为我爸身体不好,家里的支柱是我妈。正因为如此,自小,我和家里几兄妹,都是听我妈的多,对我爸的话,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那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你爸了呢?”
“上次,我妈在知道我二弟做出的事后,居然还称赞我犯法的二弟做的对。我才突然间明白,我妈都是曾经做出了些什么事的人。然后,因为我妈可能自己说漏了嘴都不知道,在我妈说到我家因为我爸病欠下的那屁股债时。”
“债?”
“是。我家因为我爸,当年欠了不少钱。以我妈和我们几兄妹那点微薄的工资,是别想支付我爸的医药费的。可是,后来,我妈都从来没有提过我爸那笔医药费和安葬费,都是怎么来的。反正我记得我们几兄妹是没有出过钱,我妈不知道从哪里拿到的钱。”郑大伯说到这儿眯了下眼,其实,他早该想到的,在郑姑婆力挺郑二叔对他做出的事时,因为,只有郑姑婆本人都做过这样的事,才会这样黑白颠倒地对郑二叔说一不二的支持。
郑姑婆是和郑二叔一样,靠出卖自己家里人拿钱呢。
郑大伯从上衣口袋里,小心地掏出一张纸。这是一张老黄历,正面迎着老黄历,背面的空白处,用铅笔是写了字。
由于放的时间长久,铅笔字迹都几乎模糊了。郑大伯也是在和郑姑婆决裂以后,匆匆忙忙跑回保定自己家,翻遍了整个家,才从一个箱底里找出了这张纸。见着这张纸肯定是没有好好保存,导致被蚂蚁咬掉了边角,好在蚂蚁没有咬到有字迹的地方。
破烂,皱褶的纸,被郑大伯小心地摊开后,放在了茶几上。郑大伯对于自己没有把这张纸保存好,也感到羞愧,说:“我爸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一直都没有在意,随意放在箱子里了。”
白露和君爷刹那想的是,幸好在郑大伯那迂腐的性格,使得郑大伯没有将郑老爷留下的纸条当成垃圾扔了或是烧了。
这可是,当年唯一留下的,最可贵的线索了。
老黄历上,郑老爷用粗糙的铅笔头写下来的几个字,依稀可辨。为了看的更清楚一些。君爷进房里找出了个类似显微镜放大镜的小镜筒,对着黄历上的字,一个一个字地摆放上镜筒,这样的话,他和白露都能看到一清二楚。
岁月如梭,如今只余下的几个字,能看出郑老爷当年写这几个字时笔画之间的断续,颤抖,都足以说明,郑老爷当年真的病的厉害,是用尽力气在写这最后的字。这是郑老爷的遗笔无误。
郑老爷写的是:一万六仟八佰六十块五毛七,子务必归还于黄少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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