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仰看到女婿正在廊下,朗声叫道:“小铁!”
铁河回头,见是岳父,笑着叫了声“爸爸”,接着看到从西边厨房出来的顾悦怡,又叫了声“阿姨”。
顾悦怡笑眯眯的对铁河点点头,指了指上房,说:“铁河你可来了……快进去吧,外面多冷。”然后她转头对着景和仰,问道:“怎么这么晚?”
景和仰说了句:“今天事情格外的多”。
铁河接着廊下的光,看到岳父脸上深深的倦意,说:“您这段时间可要注意身体。”
景和仰迈步子上来,就这么几步台阶,他好像走的有点儿吃力,长长的喘着气,摆手,道:“没事没事,再累的时候也有。”他一对眸子精光四射,打量了一下女婿。见女婿神色如常,不禁点了点头。然后,他伸手推开了门。
自端和惟仁同时回头。
惟仁有一时的错愕,迅速的看了自端一眼,然后站起来,叫了声“叔叔”。却没理跟在景和仰身后的佟铁河。佟铁河也没理他,他只是看着沙发上静静的坐着的自端……那双手,刚刚就被顾惟仁握在手里。
景和仰一阵“呵呵呵”的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寂,也暂时截断了汹涌的暗流。
开了一天的会,很累了。很想到家喝一杯参茶,好好的休息一下。可眼下的状况……他笑着,走过去,坐在自端的身边。
他没忽略,进了门,自端都没有出声问候。她只是用她黑沉沉的眸子,看着自己。脸色苍白的吓人。
父女俩对视着。
自端微微抬起下巴,望着父亲。
从小就需仰望父亲——方方正正的一张国字脸,大大的眼睛,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显得整张脸既英俊又十分的有气势。头发还是那么浓密,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稀疏。因为总是戴着帽子,头发会被箍出一个圆圈,显得很有趣。每次看到,总是会替父亲整理一下——可是今天并没有。
这是她的父亲。没错。
自端都能感受到自己心房的震颤。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寒凉。
当她在医院里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见到父亲。
她心里像是藏着一团火。她急切的想要把这把火掏出来。
她其实脑子里仍是一派混沌,没能力、也根本不想理个头绪,她只是想要见父亲。她要来乌衣巷。
她要问问父亲,只问他一个问题:属于我们仨的那段时间,对您来说不是全无意义?是不是?
可是,看到父亲,她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父亲脸上的疲色,鬓角的白发,目光中的探寻和疼惜……令自端觉得自己的心肌猛烈的缩了两下。
她艰难的转眼,看看惟仁,还有佟铁河。
他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自端的手,抓住了毯子。
狠狠的捏着毯子。
心底像是被钻了一个洞,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溜走……那究竟是什么?
景和仰抬手替女儿拢了拢头发,用宠溺的语气说:“瞧瞧你这头发乱的……记住啊,也就是放假,准你披头散发几日,等开学了,可不能这样就去学校。做老师要有做老师的样子。”他捏捏女儿的脸,像对待一个小女孩儿似的,“不过看你这乱七八糟的,你这是……”他故意的看了铁河一眼,然后低声跟自端说:“是铁河欺负你了?”
自端咬住了嘴唇。
景和仰拍了拍女儿的手,“那是因为……昨天你生日,爸爸没能抽空给你庆生,生气了啦?”
“……”
景和仰看着女儿的眼睛。那原本水汪汪的、大大的眼睛,此刻像两颗红葡萄似的。他暗暗的心惊。他的大手将女儿的手握住,不由得就使上了力气。
自端忽然的紧紧抱住父亲。
景和仰愣住了。
有很多年了,自端都没有对他做过这么亲近的举动。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子热流冲进血管里来,他缓缓的抚摩着女儿的头发,很软,很滑……他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抚摩女儿的头发了。
好像,真的有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将女儿抱在怀里是多么温暖、多么幸福的一种感受;久到他都快忘了,他的女儿有一颗多么柔软的心——也许并没有忘记,他只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却并没有想到,是在这么一种状况下。
铁河和惟仁的眼神都有些复杂。
顾悦怡将手交握在胸前,看着眼前这一幕。
景和仰多少有些狼狈。只好拍着女儿的背,轻声的安慰:“阿端?没事的,没事的,嗯?”
自端的脸埋在父亲的肩窝里。好久,一动不动。
父亲身上的味道,钻进她的鼻腔,钻进她的心底……带着烟草味,带着海浪的气息,带着,很久很有以前,他抱她在怀里,那种温暖;恍惚中,看到自己拎着那支粉白的莲花,摇摇摆摆、步履蹒跚,对着父亲说,“妈妈的花”;又看到清晨廊子下,父亲那舒心的微笑,那不是对着她,也不是对着妈妈,而是另一个人……于是眼前是一波儿接一波儿的黑暗。
她的手,抓住了父亲襟前的金穗,那带着丝丝坚硬的穗,被她揉成一团,扎着她的手心。疼,疼的厉害。可此刻,竟然没有泪水流出来。
“阿端哪,”景和仰感到自端的身体在发颤,他知道女儿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忍耐。可是,他仍笑着,看向铁河,“小铁,瞧这样子,真是你给阿端气受了?”
佟铁河笑,未作分辨。
景和仰呵呵一笑,把自端的胳膊拉下来,看着女儿,问道:“看来一定是了。怎样?要爸爸给你出气不?”
顾悦怡看到这儿,笑着开口道:“好了好了,既然是小两口儿斗气,和仰,你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嘛。”她推了铁河一把,努了努嘴。
铁河配合的往前走了两步。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他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的说。手掌扶上她的背。
隔了衣服,自端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手心的灼热。她身子一颤。铁河对她笑,那笑容一如和煦春风。铁河手上稍一用力,让她往自己怀里靠了靠。下巴触到她的额,冰冷的汗意。他心底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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