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的书店亮着灯,他张口就说了句“停车”。
周师傅立即回了句“这儿不准停车”。
佟铁河说:“在附近把我搁下。”
周师傅答应了一声,往前开了一小段儿,停在了路边。佟铁河说了句“在这儿等着我”,便下车了。他甩开大步子,往书店去。陈北下了车跟来。他只是挥了挥手——他想自己逛一逛。很久不逛书店了。感觉都有点儿生疏。
书店的入口处有些嘈杂,他抬眼看着标志,往“母婴”书籍专区走。面前的平台上,摆满了林林总总的书,他看着那漂亮的封面,封面上漂亮的婴儿或是孕妇或是婴儿和孕妇……嘴角牵了一下,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都没有他的阿端和宝宝漂亮。
他揉了一下太阳穴,开始从平台上、书架上拿书。其实他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索性每样都拿一本,渐渐的怀里就摞了厚厚的一摞,他倒不觉得沉。只是忽然想起来,这样胡乱看书,到底哪本作准?他要不要去咨询一下李云茂那个家伙?想起李云茂,他就想起那天李云茂在他办公室外,扯着那怪腔怪调的中文,说“你家宝宝我负责”,还说什么“试管婴儿”的话……什么“试管婴儿”,就凭他佟铁河?他记得自己当时心里又是恼,又是酸。可是这会儿想起来,李云茂竟然有点儿可爱……
佟铁河手一抖,差点儿把一摞书都掉地上。可爱。他竟然会觉得一个昂藏七尺的大男人都可爱。他真是有点儿昏头了。
他把怀里的书整理了一下,想要再拿几本。他看看手上这些,有字多的——字多的他看,反正他不怕费神,尽管她更喜欢字多的书;图多的给她看,轻松,眼睛也没那么累……他这样盘算着。
他四下里看看,在这一区买书的,除了他,还有一对小夫妻。很年轻。稚气未脱的样子。挺着圆滚滚的肚皮的妻子在翻书,指着书里的一页在和丈夫说着什么,丈夫从身后环住她的腰身,贴脸亲了她一下……亲密而又幸福的一对。
佟铁河忙转了身,只是几步,他又回头。
这一次,他看的有点儿久。一直到店员过来提醒他,收款台在出口那里。
他拎了大袋子的书从书店出来。没有着急往自己车子那边去,而是慢慢的在街上踱着步子。时间并不是很晚,街上不少人。他留意看着,偶尔,有一两个小孩子,被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牵在手里;也有踩着旱冰鞋的少年……他这状态跟中邪了差不多,可是他不愿意醒过来。
回到家里,他就抱着买来的大袋书去三楼了——她不在的时候,他占据了原本属于她的空间。陈阿姨上来给他送咖啡和点心。看到他坐在地毡上,沙发上、茶几上、还有他的腿上,都是书。陈阿姨把托盘放在那大理石块的茶几上,看着铁河把手里的那本书,贴着标签。
“小铁,你在干嘛?”陈阿姨忍不住问。铁河进门之后,显得跟往日不同。
铁河笑而不语。
陈阿姨不禁愣了一下。看着铁河笑,她也笑了一下。不问了。最近难得的,看到铁河有这样的表情。只是临走前她瞥了一眼那些书,心里倒是一动。
铁河不厌其烦的贴着标签,顺手做标记,也做笔记。
他盘着腿坐,面前一堆书。他忽然间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好笑,似乎是回到了念书的时候,在图书馆里,常常熬通宵。那时候,没觉得辛苦;现在,更不会觉得辛苦。
他拿起咖啡来,抿一口,看着手里的书。
阿端呢,现在在做什么?怎么样了?
书上说,怀孕初期的孕妇,可能会焦虑,睡眠就不会很好。她睡眠质量本来就不高的。
书握在手里。他轻轻的掂着。再生纸制的书,不沉。她拿在手里久了,也不会手酸……她枕边总放着几本书,睡前看一会儿,有时候,手里握着书,就会睡过去。
他一开始并不知道她这个习惯。
他们第一次一起出国,她在飞机上,睡不着。她躺在那里,一直在翻书,厚厚的一本文学理论。他睡了醒,醒了睡,每看她一眼,就觉得她几乎姿势都没有变过,后来,他就在一边看着她看书……她耳根渐渐的红了。却始终没有看他。
空乘每次过来问她需要什么不,她都只是温和的笑一下,摇头。他记得她好像说过她英文不行来着。于是他帮她要了橙汁和点心。她默默的吃了。从抵达希斯罗机场开始,他就有意无意的承担了翻译的任务。她安安静静的在他身边,他说什么,她就只是听着,偶尔问一句。后来她说想找一家书店,恰好他知道——读书的时候常去的一家书店——他问她要做什么,她说带了几张书单来,要帮人买几本书的。他没说什么,亲自开车带她去了。书店不大的,但是藏书很丰富。他看得到她推门的时候,随着木门上那铜铃响动、眼睛里闪出了欣喜的光芒。他拿了一张书单帮她找,找了一会儿,他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看到她在和书店老板讲话,用很流利的英文,不是他和力昭自飒那种调调,而是美音。他一向喜欢英音,可是觉得她这样的调调,也很好听,听起来很舒服——她是个总能给人惊奇的人。她是景自端。
他帮她搬了好多书回酒店。看着她每拿起一本来,都爱不释手的样子,他心想,她的快乐,可真是简单。
她的快乐虽然可以很简单,但真的想要她快乐,又是很难的事。
佟铁河将半冷的咖啡喝光。
他总是令她不快乐。这一次呢?
他拿起红蓝铅笔来,在书上勾画着。那红碳划过略显粗糙的纸张,沙沙的响……他爱用这种铅笔。她第一次看到他画图的时候,就说,你和爸爸的习惯怎么一样。其实现在很少有人会用这种老式的红蓝铅笔了,可是他存了一大罐,够用很久的了。
她的目光经过他身上的时候,往往是漫不经心的,看到熟悉的印记,她会觉得惊奇;她不知道吧,他曾在她身上寻找相似的影子,却总发现不同和新奇。独属于景自端的一切,在他心里,另起炉灶。
就在笔端沙沙的声响中,天渐渐的亮了。
他的手机在响,他拿起来,一看,是自飒。一条短讯——她向来是懒得发短讯的人,任何事情,总是一通电话打发——他打开,不禁笑了一下。
自飒,变的心细了。这是好事吧。
他又看了一眼短讯的内容,将梁安琪医生诊所地址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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