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铁河说过,只要不是舌头有问题的人,就一定会做饭。
景自端每每想到他的这句话,便觉得佟铁河那简直是专门说给她听的——这个坏人。
她一定要脱掉这个“不会做饭”的帽子。
一定要。
只要对付的了佟铁河这个挑嘴的家伙,她的厨艺,应该就足以应付这个世上超过九成的人了吧……嗯,她还要留神一点,不要让帖帖也学了他的矫情加挑嘴,不然,到时候,那就不是靠勇气和决心能解决的了的问题了。
话说,现在很有这个趋势。
帖帖给他宠的,越来越离谱。
她练习厨艺的时间都分派在他出门之后。
佟铁河这阵子挺忙。每天早出晚归,应酬也很多。偶尔醺醺然的回到家里,头一件事便是抱帖帖。帖帖皱着小眉头——自端想到便要笑的不行——这么小的小东西,居然就会皱着她的小眉头,对着她满身酒气的爹地……
不过现在,有一个变化,那就是佟铁河喝了酒回家来,不会闹着要她煮面了。
咦,她特地练习过,怎么才能把方便面煮的好吃。
就是那一款西红柿打卤面。
她消耗了两箱,吃到她自己,听到“西红柿”或者“打卤”都要不舒服了。
还加一只荷包蛋在面里。
蛋里不但不会有蛋皮,而且形状漂亮。
满意啊,她自己瞧着都很满意。可是,佟铁河为什么现在都不要求她煮面了呢?
郁闷……明明他喝了酒回来,还是会找东西吃啊,半夜里在厨房,手放在胃部,揉揉按按,不舒服的样子。但是不会吵她去煮面了。难道,是因为,原来去厨房,是从三楼到一楼,现在,是要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距离的原因?她都不嫌远了……
她还跟陈阿姨学煮菜。
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做他爱吃的,最简单的。
有一道是鹅油芦笋。素淡的菜式。
她花了好多时间,择洗切炒……练到自认可以以假乱真了,冒充陈阿姨做的摆上了餐桌。他的筷子伸向那盘菜的时候,她还是有点儿紧张,居然跟考试的感觉类似,心怦怦跳的。她不禁看一眼陈阿姨——陈阿姨一如平常的微笑,看他慢慢的嚼着芦笋,吃着米,没有特别的反应。她挺开心的,但低了头。他又吃了几筷子……果然是他最爱吃的素菜。
又学做麻婆豆腐。
这个挑嘴的人,不爱吃豆制品。可是爱吃辣,麻婆豆腐就肯吃一些。好,她学。看他多吃半碗米,开心。
就是,这样,一样一样的学着做。慢慢的,饭桌上的菜,从一道两道,到三道四道……渐渐增加数量。她的目标,是有一天,可以很得意的和他说:哎,这一桌子菜都是我做的呢。
再让他有嘴说,说她舌头不好使……哎哎,不是,是味觉不好。
陈阿姨常常看着自端仔细择菜的样子,笑的脸上像开了花似的——有时候帖帖醒着,自端把帖帖放在背囊里,一边择菜,一边和帖帖说话。她提醒自端。自端说没关系,这样会锻炼帖帖的平衡能力,一举两得。
陈阿姨觉得,自端比原先开朗活泼好些。铁河倒还是那个样子。仍是很会欺负自端——表面上,至少表面上是的。
陈阿姨想着便觉得可乐。
铁河这个孩子……注定的,一辈子就是死鸭子嘴硬的主儿了。
她从三岁多看到他三十岁多呢。
佟铁河哩?
其实,自端版鹅油芦笋上桌的那天,他一坐在餐桌边,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他在家吃饭,变的常规化。自端和陈阿姨应该不会因为觉得特稀罕,而频频的、或者说有意无意的总看他吧?他又不是头一天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她的目光,留意着他的筷子尖儿,当他去搛鹅油芦笋,她的反应,让他心里有数了。
他未动声色,细细咀嚼。一边品,一边好笑——这个笨丫头,她是不是不知道,每个人做出来的食物,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就像一样的香水,在不同的人身体上,会烘出不一样的香。她的刀功、火候运用……有些陈阿姨的意思,可是景自端的味道。
好吃。确实好吃。
他见她看了一眼陈阿姨——他也看一眼。陈阿姨对他眨了眨眼。
夜里她睡下了,帖帖也睡沉了。他有一段时间,可以做点儿事情。他去厨房,煲汤。他备料,陈阿姨在一边给他爆料。他听着,忍不住笑。他很想忍住,不笑,但忍不住。于是只好破功了。破就破吧,谁让这是从心里溢出来的呢?大约,这就是那种叫做“幸福感”的东西,那种东西,会催着他的好情绪挥发。
陈阿姨去休息了,他一个人坐在厨房的长条桌边,看着汤煲汩汩的冒着热气。想着正在香甜的睡着的她和帖帖,想着若是五姨能再尝一口他煲的汤、做的菜,应该不太会说:难为阿端了吧?
不会了。
他转着脖颈。工作了一天,夜里也睡不太好。偶尔他会觉得累。他倒是没事,年轻的时候,便打熬的好身体,阿端不一样,她那个身体,真需要养的壮壮的才好——话说六姨夫这些秘方,管用不管用?要说管用吧,阿端也没见胖起来;要说不管用吧,其实,帖帖嘛,有帖帖,好像得谢一下那些秘方……他笑。还有,阿端的胃,也好多了,没再听她说胃疼。
他偶尔胃也不舒服。还是老毛病,但凡喝了酒,便不吃东西。往往到半夜酒劲儿退了,才觉得胃里空空的。他不爱吃冷东西,也不愿意吵陈阿姨。能忍也就忍了,忍不了就随便吃点儿,时间久了,胃会不舒服——其实,他还是很想吃她煮的那比开水泡出来的味道强不到哪儿去的方便面。可她现在,多辛苦啊。能常吃到她做的菜,已经很好。
他是不是该说,他“终于”能吃到?
蛮想跟她说谢谢的。可是觉得矫情。
蛮想夸她做的还不错的。可是……应该还有进步空间。
他笑。
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不过,他都能吃。爱吃。爱她的味道……
佟铁河这日是回来晚了。
他慢慢的沿着板石路走。初冬的天气,夜里很冷了。走在板石路上,听着竹叶沙沙作响。心里安静下来。一整晚,觥筹交错,喧嚣非常,让他有些烦躁。心里就想着快些能回来就好了。心烦的时候,他会想回家,回来抱抱帖帖,回来看看她……已经听得到那几只小狗在发出低啸。
他微笑一下。
那些小家伙,也挺可爱的。他喜欢看她在院子里,摸摸这个的头,挠挠那个的肚皮;喜欢看着她,和小狗在一起,玩的像只小狗——他总是佯装不耐,催她快回屋,监督她洗手。其实她不留神的时候,他也逗它们玩。不过那得悄悄的进行,不然,他又得破功了。他最喜欢那只金毛,不知道她怎么喂的,一样是喂狗粮,为什么这只这金毛肥的……他得请教她一下,若是有诀窍,他可以也把她喂的肥嘟嘟的……呀呸呸,她不是小狗啊,不是。
四只小狗,会不会有些多?
他也想过。
多,是多了点儿。
邓力昭来过一回,他那么爱狗的人,来了便和自端大侃“狗经”;话说转过头去,邓力昭便真管故园叫了“狗园”,难听啊难听——算了,他不跟邓力昭这厮计较,这厮就不是一正常人。连他的狗儿子,都和他一样,野性难驯、处处留情。可瞧瞧自端,把这四个小家伙照顾的,那叫一个乖巧。
想想这些,他心里真是熨帖极了。
帖帖比懿珊好看,那是定了的;他的狗狗比邓家的狗狗有素质,那也是定了的……别的都不用比了,单单这两样,他佟铁河的幸福指数,直线飙升啊。
想多了,想多了……
他看着四个小家伙都从狗窝里跑出来了,同时出声,对着他吠了几下。就这一会儿,上房里人影晃动,门一开,她出来了。
披着厚厚的羊毛披肩,站在廊下,喊他快进屋——在等他回来呢。
他不急,不紧不慢的,挨个儿摸狗头……
自端看着,好笑。
铁河微有醉意,才会放肆的和狗狗玩一会儿。
他平时都绷着。只悄悄的对狗狗们表示善意。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狗狗是最敏感的,不喜欢它们的,它们才不会亲近——四个小家伙都喜欢铁河。小金毛,还会在铁河出门的时候,追着咬他的裤脚……他的西装……她也觉得意外,他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只是跺了跺脚,虚张声势。
他很会虚张声势。
她喜欢看他放下架子,和小狗玩到一处的情形,那时候,他放松。累了一天,他需要放松一下。可是这会儿凉,不是时候。她怕他会感冒。
再三的催促,铁河才进了屋。
自端给他倒了杯温水。
铁河去看帖帖。帖帖叼着奶嘴,睡的正香甜。他伸手想要去摸摸帖帖的脸。
“准看不准动。”自端低声。
他收住手,喝口水。
自端让他脱外套。
他换衣服的时候,她在一边。
“佟铁。”
他回下头。
“你这会儿饿不饿?”她问。
他摇头。
“真不饿?”她又问。
铁河沉默片刻,说:“吃过宵夜回来的。”
她没再说话,只说水好了,让他洗澡去。
“阿端。”他看着她转身要离开,叫她。
“嗯?”她声音有点儿闷。他缓慢的解着衬衫袖扣。“干嘛?”叫住她,又不说话。
“休息吧。一会儿帖帖又该醒了。”他说。
看了他一会儿,她“嗯”了一声,出去了。
铁河靠在衣柜上。
这会儿,他确实,有点儿饿……他脱着衣服,屋子里暖和的很,他又喝了酒,身上发热,头顶也滋滋的冒汗。
更衣间的门忽然开了,他裤子脱了半截,动作停在那里。
“佟铁河。”自端抱住手臂,“我现在要去煮面吃。”说完,关好了门。
铁河抓着裤脚,一屁股坐在凳上——她要……煮什么?
自端也说不上是哪儿来的一股气,她噔噔噔的走进了厨房,点火、烧水、取面……水沸了,她把调料包放进去,再搁面块。拿着长长的竹筷子,拨动面块,看着面一点一点的柔软……水汽浮上来,她的镜片,白白的一片。
他的手臂环过来。
“走开啦。”她用手肘推他。没推动。
他笑而不语,坐到桌边去。看着她把面盛在一只漂亮的黑瓷碗里。他伸手要接,她躲开。
“不给你。”
他笑,说:“我饿了。”
他低哑的声音有醉后的醺然,也有一点点撒娇和告饶。
她低了头,把瓷碗放下来。
他拍拍身边的木凳,让她坐下。
面前这只碗,黑瓷的,埋着金丝……记忆里多的是这样的夜晚,她被他闹起来,用碧色荷叶碗,盛面给他。多数时候,她煮好了面便离开,不看他吃一口;偶尔等他吃好了……那是她准备洗碗。不会像这样,坐在他面前,陪他。就算只是吃一碗面的时间。
他拿起了筷子,慢慢的吃。
他一直贪这温暖。
她用煮一碗面的时间,烧出来的温暖。
他要,贪一辈子;他可以,贪一辈子了。
“佟铁……”她伸手,擦了一下他的下巴,有一星汤汁。
“嗯。”佟铁河歪头,下巴压住了她的手指,蹭了蹭,望住她。
今生,她就只是他的,美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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