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阳突然猫腰下去，再次从地上胡乱抓起一把土——没错，华北大平原的农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土。

　　魏长阳的母亲还在诧异女儿的反应的时候，魏长阳再次的将手里的沙土朝着妇女主任的脸上扬了出去！

　　“李兰芝！你养得好女儿！没教养！去村委计生办公室交五百块钱！不，交六百块！不然我有办法罚死你们家！”中年妇人一边吼一边做状要打魏长阳。

　　魏长阳的母亲李兰芝完全惊吓住了，她的女儿她了解，虽然平时不爱说话有点小倔脾气，但是也不至于这么胆大包天啊！

　　结果，妇女主任上前掐着魏长阳瘦削的身子的时候，魏长阳嗷呜一口就死死咬在了妇女主任的手腕上。

　　“妈呀！哎呀！疼死了！啊！”

　　妇女主任狼嚎一样的吼道。

　　那妇女主任松了手，魏长阳却还不松口。

　　“李兰芝！你女儿是疯狗么？”妇女主任气急败坏了，做状就要和魏长阳的母亲厮打起来。

　　这时候，胡同里的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出来看热闹了。

　　妇女主任为了保住自己的脸面，放了几句狠话，就骂骂咧咧的迅速离开了。

　　李兰芝仍旧是满脸惊愕，她不知道女儿今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个死丫头，活腻歪了？那李主任是村里的干部！你惹了村干部，咱们一家人都被连累！你婶子刚怀了三胎还打算给人送点礼，免得被拖着去卫生院（强制人流）呢！你瞧瞧你干的这好事！你娘也就是能生出你这种没用的祸害来！”

　　就在巷子里的大家看热闹的时候，一道略显桑老却格外泼辣的声音从众人中传来。

　　魏长阳知道，那是自己的亲奶奶杨秋菊。

　　魏长阳的母亲听闻了婆婆的声音，马上吓得噤若寒蝉，她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听着杨秋菊在那骂骂咧咧。

　　魏长阳从前最怕的就是被家里人打骂，尤其是奶奶的那种骂人腔调，父亲那种往死里打的残忍，简直难以形容，那些情形，是她前一世抹不去的恐惧心理阴影。

　　眼下的她实在太过弱小，反正不管是亲妈也好亲奶奶也罢，只不过都是骂骂，暂时没有往她的身上招呼动手，她就那么微微仰头目光冷淡的听着，脸上却满满的倔强。

　　杨秋菊骂了一会儿之后，朝着魏长阳的母亲吼道，“这个月的电费还没交呢，老大在外面挣的钱都寄给你了，你都藏起来给你娘家送去？不管你公婆的死活？连电费也不给我和你公爹交？恨不得我们晚上摔倒了摔死？”

　　“妈，我待会儿就去村支部找电工交钱去。”魏长阳的母亲唯唯诺诺的说道。

　　杨秋菊这才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魏长阳朝着杨秋菊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奶奶今年才55岁，就提前开始养老了，自己种着几亩地的庄稼，年年打了粮食卖钱存起来，到了花钱的时候，就让两个儿子出钱，每个儿子一个月的轮流养老。

　　可是老太太却格外的偏心，魏长阳的父亲还有个弟弟，还有个姐姐，不过，在魏长阳的记忆力，只有奶奶从来都是朝着魏长阳父亲这个小家伸手要钱要粮。

　　原因很简单，早先时候魏长阳的父亲和叔叔一前一后结婚，但是魏长阳的婶婶生了个儿子，魏长阳的母亲却生了女儿，并且一连生了几个都是女儿。

　　“兰芝啊，昨天我去后街小卖部买醋去，还看到你公爹端着饭碗去老杨家要了半碗大米饭吃呢。”斜对门家的女人，见巷子里看热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走过来低声说道，“是不是你公爹又故意找茬呢？唉，你们家这一对老人啊，在咱们村，还真是不多见。”

　　李兰芝有点尴尬的扯了扯嘴角，低了低眉眼，说道，“也是我自己没出息，没早点生个儿子。”

　　“妈——星星醒了！哭呢！”

　　李兰芝正要和斜对门的邻居说几句话，听到院子里的魏长月在喊，便急忙的说道，“嫂子，我先回去看儿子去了，回头咱们再聊。”

　　说完这句话的李兰芝，不等邻居回复，就已经飞一样的脚步朝着北屋跑去了。

　　魏长阳见状，低了低头，没吭声，她伸手往自己的衣兜里摸了摸，那瓶小洋人蛋奶还在，于是她就转身进了家门，随手带上了门。

　　一阵闷热的风吹来，吹在身上黏糊糊的，让人透不过气。

　　魏长阳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听着从打开的玻璃窗内的旧纱窗传出来的声音，她心里就堵得慌，同样都是母亲亲生的孩子，可是这差距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弟弟魏长星是要什么有什么，而她和妹妹魏长月呢？姐妹俩上学买纸笔，都要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抠，再或者是捡同学扔了不要的铅笔头，橡皮头，算草纸都是铅笔写了用橡皮擦掉然后再反复的用。

　　不过说到这里，魏长阳更加心酸的是，在二妹魏长月之后，其实她还有两个妹妹，那两个妹妹现在身在何处，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了。

　　从魏长阳记事开始，她就知道，母亲一直盼着能生出个儿子，所以在计划生育如此严厉的年代，眼见着那么多怀孕的女人被拉去强行引产，母亲依旧执着的怀孕，生娃，再怀孕，再生娃——终于，在母亲生了四个女儿之后，喜得贵子。

　　“姐！小洋人呢？你怎么还在愣着啊，妈发脾气了。”

　　就在魏长阳的脑子里泛滥着一幕幕的往事的时候，魏长月站在门口说道。

　　魏长阳抬头，脸上依旧是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直接就进了房间，将那瓶昂贵的小洋人放在了床边上，扭头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李兰芝在将小洋人蛋奶的吸管插入瓶口，递到了魏长星的手上，见儿子不哭了的时候，她朝着魏长阳的背影吼道。

　　魏长阳站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你知不知道得罪了主任以后咱们家的事没完没了？你知不知道你小弟挨罚（因为超生）的事现在还没弄清？家里没钱了你不知道？”李兰芝有点暴怒了。

　　魏长月被母亲的声音吓得哆嗦了一下，靠在墙根的木柜旁，低着头一动不敢动。

　　“妈，你不是说我和长月只能一个人继续上学么？让长月上学。”魏长阳说完，便转身冷冷的看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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