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出差
当晚张思毅回到家, 已经快十点了。
刚刚在地铁上,他收到了人事部的订票信息,明早7点05分的航班。
他把自己抛在床上,有种特别不真实的感觉……今天上午他还在为怎么跟顾逍开口提更换工作内容而纠结, 结果明天早上他就要跟顾逍去外地出差了!
手机嗡嗡一震,张思毅见是一条陌生人的短信,刚想当垃圾短信删掉,就瞥见上面的内容——“记得提前45分钟到机场, 不要迟到。”
张思毅一怔, 赶紧坐起来 ,翻出面试时顾逍给他的那张名片, 一对照, 果然是顾逍的号码!
他当即回了句“知道了”,把对方存进通讯录, 规规矩矩地署上了对方的名字,顾逍。
提前45分钟到机场,就意味着他至少要在6点20分之前抵达, 算上赶地铁时间,,他最晚5点10分就得起床了……尼玛!
推算完时间的张思毅再不敢磨蹭, 找出相机给电池充上电, 就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冲澡时他又想到一个问题:这次出差考察基地要多少时间?项目时间这么紧急, 他们当天能回来吗?
回卧室后, 张思毅抓起手机给顾逍发了条短信:“我们会在外地过夜吗?”
隔了五六分钟, 对方才回复道:“至少一晚。”
张思毅:“……”
如果只是一晚,他就将就了,“至少”一晚,那他还得带上换洗衣服!
张思毅找了两条干净的内裤和一件T恤衫塞进包里,想了想,万一和顾逍一个房间,他总不好洗完澡穿着三角短裤乱晃,于是又带了条睡觉时穿的大裤衩。
收拾完躺在床上,忙碌了一整天的张思毅疲惫万分,可他的大脑又在为人生中即将到来的第一次出差而亢奋,翻来覆去,竟然有点睡不着。
已经十二点多了,张思毅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刷了刷朋友圈,感觉有点无聊。
拇指微动,张思毅在搜索页里输入了顾逍的手机号码,一查,竟然还真有!
头像是一个书法毛笔字“顾”,和顾逍挂在办公室的那副“宁静致远”似乎是同一种字体,应该是顾逍没错了。
张思毅犹豫了一瞬,大着胆子点击添加,没一会儿,信息页就显示他们已是好友,可以开始聊天。
但顾逍通过了验证,并没有其他反应。
张思毅的心脏猛跳,心想,自己加了上司微信,总该先打声招呼,于是发了一句过去:“你还没睡吗?”
顾逍:“我查点资料,你怎么也不睡?还在刷朋友圈?”
张思毅:“……没,我快睡了。”
顾逍:“行了,别玩了,快去睡吧,明天要跑一整天,现在不养足精神到时候别跟我哭。”
张思毅:“…………”他不该加顾逍微信的!现实中就够毒舌了!微信里还不放过他!TAT
道了晚安,张思毅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还是没睡着,脑海里的八卦因子蠢蠢欲动——他刚加了顾逍的微信诶,也不知道对方的朋友圈里有啥。
他再次拿起手机,缩进被窝,鬼鬼祟祟地点开了顾逍的头像。
草草一刷,张思毅的希望落空了。对方发过的状态寥寥无几,大多只是些和建筑设计相关的转发文章,唯一与私人相关的就只有两次。一次是一年半前,顾逍拍了一张路边的野猫,描述是“可爱的小猫”,看不出对方的心情和状态;第二次是大半年,他发了仙人球的照片,那会儿大球和小球还粘连在一起,顾逍对它们的描述是“新生命”。
张思毅嘴角抽了抽,没意思地关掉手机,睡了。
第二天早上5点,张思毅被手机闹铃吵醒,一脸痛苦地起床洗漱,也来不及和傅信晖他们说一声,就匆匆出了门。
早上6点10分,顾逍给张思毅打电话,问他到哪里了。
“我出地铁了!马上就到!”张思毅抓着手机走出地铁站,也是运气不好,本来他能准时到的,结果地铁站机场那站刚好在维护施工,外面乱得不得了。
顾逍似乎听出了张思毅磕磕绊绊的走路声,指示道:“沿着地面变形缝走,到头右拐。”
张思毅:“???”
完全听不懂,张思毅没脸详细问,跟着临时指示牌一阵飞奔,总算看到了机场入口,这期间他都没挂电话:“到了到了!你在哪里?”
顾逍:“我在‘出发层’,C区和D区交界处。”
还好张思毅对机场是熟门熟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地点,老远就看见顾逍站在那里。
顾逍今天穿着一件防风外套,里头是黑色衬衫,脖子上围着卡其细条纹的秋季围巾,脚下是New Balance的复古黑休闲鞋,背着双肩包,一手插兜,一手正拿着手机跟自己通话。看上去不像什么建筑师,反而像是个大学生。
张思毅朝他奋力挥了挥手,快速冲过去。
顾逍收起手机,已经等得微微皱眉,两人赶紧踩着点去办登机手续。
打仗似的过了一上午,张思毅一坐下,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小腿直抽筋,背上也出了一层汗。直到空姐推着小车分早餐,一杯速溶热咖啡下肚,他才有点缓过劲儿来。
顾逍解了围巾,慢条斯理地问:“你昨天下午本来想跟我说什么?”
张思毅一愣,反应过来,顾逍是在问昨天他们没能继续的对话。
他有点心虚,其实经过昨天一晚上的事,他已经没脸跟顾逍说了。那一点点小小的自我膨胀感早在各路神人同事的刺激下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每个人都比他强,每个人都比他有能耐,而且更勤奋更努力,他还有什么资格在那里挑三拣四呢?
张思毅摇摇头,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顾逍也没有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儿,突然又说:“我今天在地铁上看了你的朋友圈。”
张思毅吓了一跳,顾逍怎么也会看自己的?他拼命回想,自己没发什么奇怪的内容吧?前几天发的工作套餐照片会不会有点傻逼?
没想到顾逍却道:“你去过不少地方。”
“呃……”的确,他回国前去了欧洲好几个国家,也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里,但以他发消息的频率,得翻好久才能反到几个月前的内容,顾逍是把他的朋友圈翻遍了么?张思毅干笑了两声,道,“就是走马观花。”
“圣家族大教堂门廊立柱下真的有乌龟?”顾逍问。
“有啊,一只海龟,一只陆龟。”张思毅想起初见西班牙那个大教堂时的震撼,有些小激动,叽里咕噜地跟顾逍说了一堆,说那些立面的繁杂,教堂内部立柱的宏伟。
顾逍认真听他说完,笑了笑:“看来记住得还挺多,不算走马观花。”
张思毅一下子有点无语,所以刚刚顾逍是在考察他?
顾逍又道:“虽然大部分都是很无聊的内容,但你拍的照片倒是挺好看,构图比例抓得不错。”
张思毅:“……”
顾逍话锋一转:“不过,说句实话,你不太上镜,自拍照都傻兮兮的,以后还是别自拍了。”
张思毅:“……”(=皿=)
顾逍:“而且,我发现你最近发朋友圈的频率有所减少,看来让你多加加班还是有好处的。”
张思毅气得抓狂,发朋友圈很过分吗?为什么顾逍老拿这个说事儿?现在又还没到上班时间,为什么他要忍受顾逍无止境的毒舌啊!
他忍不住反击道:“我也看了你的朋友圈。”
顾逍挑起眉毛:“哦?”
张思毅:“你除了工作,是不是没有一点私人生活?”
他通过顾逍朋友圈的内容总结,这人要么就是非常注重隐私,要么就是无聊透顶。
顾逍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想知道我什么私生活内容?”
张思毅本来是想吐槽的,想不到还被这么反诘,一时有点答不上来:“随、随便啊,我以为你会发一些和工作无关的状态。”
顾逍点头:“会,只是你看不到而已。”
张思毅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莫非顾逍的朋友圈设置了分组?
果然,顾逍解释道:“私生活本来就是私密性的,当然只能展示给亲密的人看。你又不是我什么亲密之人,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我私底下是什么样子?”
张思毅被噎得哑口无言,顾逍简单一句话就划清了两人的界限,把他隔绝在对方的生活之外。
是啊,即使是同个高中的校友又怎么样,他们不过是认识不到两个月的上司和下属。
张思毅没话说了,呆呆地坐在那里,心里产生一股古怪的失落感。
顾逍见他沉默了,过了一分钟,才委婉道:“我也很少发一些毫无意义的衣食住行在社交网上,我想除了你的妈妈,大概没有人会记得你一周前的中餐吃的是菜包子还是牛肉面。生活不是给别人看的,太过频繁地发布个人生活状态只能说明这个人严重缺乏自我认同感。”
张思毅:“……”
这是在安慰吗?为什么他不但没感觉到舒服,反而更郁闷了?TAT
谈话就此终止,顾逍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三个小时的航程,早上两人都起得太早,飞机的微震催人入眠。
直到播音员提醒飞机降落时,张思毅才悠悠转醒,他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顾逍肩膀上,流了他一膀子的口水。
彼时,顾逍已经醒了,正淡定地翻着飞机上的杂志看,张思毅惊悚地坐直了。
顾逍看向他,悠悠道:“我发现你很热衷把我的衣服弄脏,不是咖啡就是呕吐,现在连口水都上了,以后是不是还有别的?”青年低沉的嗓音带着莫名的磁性,语气中还有一丝笑意,只是不知道是讥讽还是调侃。
不管何时,顾逍的毒舌属性总是存在,区别是有时让张思毅不忿,有时却让他面红耳赤。
张思毅小声说了几句“对不起”,手忙脚乱地拿纸巾替他擦。
靠在上司肩膀上睡得一脸口水这种事,要是被毕乐乐她们知道,他都没脸在无境混了。
顾逍也不想继续说他,下了飞机,两人打了辆车直奔现场。
路上顾逍随意地和司机师傅攀谈,问他知不知道政府准备规划东部新城那片区域。司机师傅点点头,说话夹带了点儿闽南语:“哇仔(知道),电视新闻里放过的嘛。”
顾逍:“那你们知道这块地要建什么吗?”
司机:“哇嗯仔(不知道),搞开发,我们老百姓不懂,有房子住就行了。”
顾逍开玩笑问:“如果那块地建房子给你们住,你觉得好不好?”
司机笑着摇头:“不好不好,那儿有条龙头港,下大雨经常发洪,住那里不安全。”
顾逍神色一凛,从外套一道理掏出一本黑色的Moleskine口袋设计本,边记录边继续问。
张思毅拿出相机挂在脖子上,调好快门和感光度,对着车子经过的路拍了一段。
果然,现场地貌和他之前在网上找到的照片非常不一样,场地周边有不少房子已经被拆掉,还有些区域新建了不知名的建筑。
先泛泛地拍了一圈,两人下了车,不知道是不是当地气候关系,天气有些潮湿阴沉。
二百五十公顷的地,光出租车里里外外绕一圈都要半个小时,自己走的话,不知道要走多久!
顾逍开了手机地图,带着张思毅义无反顾地深入了场地内部。
现场有大片等待拆迁的民宅,内部小路泥泞坑洼,路线混乱,居住环境和生活风貌很差。
虽说Z市是个二线城市,但这里的发展程度却丝毫不达标,难怪需要规划开发。
走了两个多小时,张思毅一直在拍照,顾逍偶尔停下和附近的市民聊一聊,了解一下情况,问的大都是跟问出租车司机时差不多的问题。
好不容易从南边界拍到北边界,张思毅已累得口干舌燥、两腿酸软。
当真不是他体力差,之前和傅信晖在外面旅游的时候,两人暴走一天都不觉得累,但是现在干的这事儿跟旅游简直是天差地别。
顾逍见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了看时间,问:“饿不饿?”
“饿!饿!”张思毅两眼放光,摸着肚子一脸饥渴地等待顾逍发粮。终于能休息了吗?出差能不能吃点好的?
顾逍环顾了一圈,看见不远处一个烧饼摊,过去买了两个烧饼回来,递了一个给张思毅:“吃吧,吃完继续拍。”
张思毅:“……”
他现在才明白,昨天顾逍说那句“别哭”不是开玩笑的了,他现在真他妈想哭啊!
难怪昨晚顾逍说带他出差时没有人提出异议,大伙儿反而还有点如释重负,偏他这个傻逼还觉得这是个紧俏活儿,瞎激动了大半个晚上——这他妈哪是设计师能干的?比牛拉犁还累啊!
两人跟民工似的蹲在路边,就着飞机上带下来的矿泉水吃烧饼。
张思毅瞥了顾逍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如此淡定。
顾逍吃得很慢,也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吃完后继续在记事本上写了点儿什么,等张思毅也好了,才带着他继续走。
两人到了那司机说的那个龙头港,果不其然,由于经常泛洪,地面水系过于发达,虽然没有下雨,但目及之处有不少坑洼积水。
而且这龙头港作为该区域最重要的水系,水质却糟糕得不得了,乌油油的,飘着各种垃圾和浮游植物,可见污染严重。
张思毅拍了点儿照片,一股沉重的感觉涌了上来。
说不上是哪种沉重,但总觉得和昨天在网上找了一堆现场照片后,冷冰冰地做图片处理时的感觉格外不同。
那时候的他好像是一个隔着遥远时空的旁观者,只是把做项目当成义务之内的工作;可现在,他从心底里弥漫出一种想要作为的冲动。
也许是刚才那些居民眼里希冀的目光,也许是这满目的淹水脏水,也许是这浑身的疲惫感,让他觉得,自己已不仅仅是个局外人。
顾逍站在残旧的河堤边上给公司里的人打电话,似乎是在安排景观规划部的老大也过来看看现场。
挂了电话,两人继续走,从下飞机到晚上五六点,他们除了吃烧饼那十几分钟,竟然一直没休息过。
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总算赶在天黑之前把场地照片都拍完了,张思毅的相机电池也在最后一刻彻底耗尽。
上出租车去宾馆时,张思毅感觉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顾逍在手机上搜了一下,让司机开去老城区,在市中心最热闹的地方挑了一家经济型酒店带张思毅入住。
张思毅心里有些埋怨,无境也不缺钱啊,为啥顾逍连住的地方都挑这么便宜的,累了一天,他们就不能住好点儿的么?
因为酒店地段好,性价比高,还没什么空房。本来顾逍想订两个单人间的,却被告知已经没了,只有标准房。
得,还真的凑一块住了!
进房间放下东西,张思毅本能得想往距离自己最近的床上倒,结果头昏眼花的,腿一软就往前扑了过去,下半|身没挂住,张思毅直接从席梦思上滑下去跪在了地上,床单上还留下了两只爪子有气无力的抓痕。
顾逍被张思毅这死样逗笑了,吩咐道:“休息会儿,等下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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