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辞和James在楼下聊天，工作室只有这一个休息室，James本来想在楼下给顾南辞支一个简易的担架床，稍微休息一下。

　　他起身去杂物间找东西，虽然面相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老，看上去还很精神。

　　但此时他拄着拐杖的背影，可以真实地让人感受到，这个老人已经迟暮了。

　　“我现在老了，你过来也不能准备什么，只能将就着点。”

　　James刚打开杂物间的门，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那件礼服还有最后一步，你们等到吃完晚饭再走吧？”

　　顾南辞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活，应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后院的草莓活了么？”

　　前年来的时候记得James为了打发时间，在后院中了一排草莓，现在正是吃草莓的季节，不知道活了没。

　　要是那些排队好几年都等不到James亲手为他们做衣服的千金名媛，又或是皇族富豪，知道这老头子还有闲情逸致去养草莓来玩，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放着几百几千万的单子不去接，到这里种一亩三分地的草莓。

　　James哈哈大笑，“没想到你小子还惦记着我的草莓！来一趟总要在我这里弄点好东西，放心，红着呢！正好可以让丫头尝尝味，老婆子生前最喜欢也是草莓，看到都要两眼放光，当季的时候要几斤几斤地吃。”

　　顾南辞嘴角微微勾起，“嗯，她也很喜欢吃。”

　　搭好了担架床之后，两个人却都没有睡觉的意思，互相推免了一阵之后，干脆坐在简易床上聊起了天。

　　男人之间聊天总不像女人之间那样，你一句我一句的，妙趣横生，也闲不下来。

　　有时候就这么静默着，谁也不说话，也不尴尬。

　　James看着顾南辞越发成熟坚毅的棱角，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欣慰，又好像不是。

　　还带着点什么事情终于完成的感叹。

　　他已经算是长寿的人，生活又坎坷了一点，老婆子走了之后，身边也没剩下几个人。

　　现在只剩下还牵挂的人，就只有顾南辞。

　　他和老婆子也没有孩子，生前老婆子就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一直把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来看待。

　　顾南辞也是幼时就失去了亲生父母，想必也不知道什么是父母关爱，也就将这两个和善有趣的老人当作是自己父母在照顾。

　　如今老婆子先走一步，James本来不该留恋人世，只是还没见到顾南辞家庭圆满，开花结果，终于还是放不下。

　　也怕自己走了之后，顾南辞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过去三年的顾南辞还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那样权势滔天，财富登顶的男人，身上却总有一种百年孤寂的距离感。

　　崇拜他的人，敬仰他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又有几个能走进他的内心？

　　有时候平凡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平凡的时候，感情都是真挚的。

　　不会像他这样位居高位的时候，身边充斥着虚情假意。

　　也许有过真心实意，但是又能坚持多久呢？

　　James摇了摇头，“你还好是等到了这个丫头，不然我到时候魂归西天了，都还要牵挂着你。”

　　顾南辞笑：“你哪有这么容易魂归西天？你老婆遗言那么多，总要实现个七八件，才不会在重聚的时候被她唠叨吧？”

　　“那倒也是。”

　　James突然也笑了，像是想到什么久远的事情，眼神慢慢变得空洞起来，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去了。

　　老婆子去世之前，确实是跟他说了一大堆遗言，虽然都七老八十了，却还跟小女孩一样，要求这个要求那个。

　　要James去日本拍盛开的樱花，将最好看的那张照片在她冥诞的时候烧给她。

　　要他去看极光，带着她的遗像感受异域风情。

　　要他给自己做一件最美最性感的婚纱，要开衩开很高，很魅惑的那种。

　　老婆子说自己嫁给他大半辈子，只有结婚那天穿了不太好看的旗袍，又机会一定要穿婚纱好好惊艳一回，就算是在阴曹地府也无所谓……

　　……

　　还有很多很多……

　　James心里明白，她对自己提的那么多要求，只不过是想要他自己好好活着罢了。

　　他比谁都明白，那个老婆子刁钻任性的要求下面，藏了多少的善良和爱。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上去给小孩子盖被子的姜初薇还没有下来。

　　James到底是上了年纪，不午睡不行，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头直点，轻轻靠在身后的墙上，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回忆什么，嘴角一直挂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顾南辞小心地将他放倒在床上，把他的拐杖收了起来，又给他把被子盖好，确定好不会热又不会冷之后，把工作室的门关上，拉上了窗帘，小声地往二楼走去。

　　这间工作室算是闹市取静，一间小小的二层别墅，但是占地面积非常大，老爷子经常要在后院养一些花花草草，四季都有不同的景色看。

　　他经过走廊的时候刻意把脚步放得很轻，看到后院的草莓开得十分红艳，又想到姜初薇说要吃草莓时那垂涎三尺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吱呀”一声推开门，暗暗的光线涌了进来，但是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姜初薇睡得正酣，皱了皱眉头，又松开眉头，继续睡了下去。

　　顾南辞就这么在她面前蹲下，看她睡着时还有微微掀动的嘴，像只小兔子在吃胡萝卜一样。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模样有多温柔。

　　房间里的窗户没有关，微风吹来的时候，会将窗帘吹得猎猎作响。

　　虽然风吹进来的时候会很舒服，能将三月独有的闷热吹散，但是看着因为窗帘的声响突然皱眉的姜初薇，他还是决定先去把窗户给关上。

　　轻轻扣好窗户上的锁，室内重新陷入平静。

　　顾南辞微微转身，回头便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的姜初薇睁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仿佛他是这昏暗的世界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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