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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之后

回南天 寒菽 4887 2021-04-02 10:53

  【百年之后】

  祈珏是他爷爷最喜欢的孙子, 他爷爷老了,快走了,妈妈说爷爷那么喜欢他,一定会给他很多遗产的。

  这家族人丁兴旺了就容易出现这种事, 听说爷爷小时候,祈家没几口,爷爷的爸爸只有一个妹妹,爷爷的爷爷有一个弟弟, 但那个弟弟是同性恋,一辈子都没要孩子, 可以说是人丁单薄, 但是那时候非常和睦,不想现在,叔叔伯伯表面上看着其乐融融, 其实背地里掐的你死我活,他们大概都盼着爷爷早点死。

  但是爷爷就生了三个孩子, 他爸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爷爷不喜欢爸爸,其实他随他爸没出息, 成绩平平, 但是爷爷就是喜欢他,小时候祈珏不太明白, 后来稍微长大了点, 爷爷有次和他说:“你长得像叔爷爷。”

  爷爷的叔爷爷是个很出名的, 他们那代是两兄弟,祈东和祈南,其实大哥更有钱,现在他们家的家底都是祈东太爷爷打下来的基础,可是几十年过去,没几个人认识祈东的,倒是祈南这个名字还有人记得。

  祈南是知名画家,上了美术教科书的,全国上下有无数的人认识他。

  祈珏读的学校就是以前祈南的母校,现在他们学校都还设立着以祈南名字命名的绘画奖学金,他的照片也挂在校友录上,非常漂亮,祈珏起初以为这是祈南二十几岁时的照片,但是爷爷告诉他,这张照片是祈南三十多岁拍的,随便一拍,当然是素颜,没有化妆,更没有修图。和他有个五六分相似。

  祈珏开始不大信,但是爷爷手上有祈南的相册,祈南不太爱拍照,只有一本相册,有他的骑马照,还有画画时的照片,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很漂亮。爷爷怀念地说:“叔爷爷最喜欢我了。你长得像他,但是性子不太像,叔爷爷很温柔的,你好好画画,和你叔爷爷一样当画集,我们祈家好几代了,都没出过画家了。”

  祈珏的妈妈告诉他:“你爷爷说不定会把太叔爷爷的画留给你,那可值钱了,现在外头都卖到天价了。他自己留下来的才是真的珍品。”

  祈珏是有在学画画,都是父母让他这么做的,因为他长得像祈南,可其实他不喜欢画画,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天分。

  但他还是天天往画室跑,因为他喜欢同一个画室的学弟,姓郁,叫郁宏朗,完全是照着他喜欢长的,又高又帅,郁宏朗比他有天分多了,就是拿到祈南的绘画奖学金作为特长生才能到他们学校来读书的,他家境挺普通的。

  但是郁宏朗眼睛里只有画画,祈珏犹豫半年才鼓起勇气和他搭讪,第二天又见着了,郁宏朗居然问他是谁,把祈珏气个半死,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要知道他虽然长得是稍逊太叔爷爷祈南,但也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小帅哥,怎么着也不是过目即忘的路人脸啊。

  郁宏朗挺不好意思地和他道歉:“对不起,我有脸盲症,我记不住别人的脸。”

  但他能记得每个人的画,后来祈珏告诉他,他是那个有名的画家祈南的侄孙的孙子,郁宏朗才对他有点兴趣,愿意和他一起玩,激动地问:“那你家有祈南的画作?我听说他最好的遗作都收藏在家里,由后人保管,没有拿出去拍卖的……真的有那么好吗?画的是什么?”

  他其实差点就脱口而出问可不可以去看看,最后关头冷静了下来,那可是祈南的画啊,价值连城,岂是他一个普通同学说想看就可以看的,别人也会怀疑他有有什么不轨之心呢……就算祈珏同意,他说了他们家一大家子,画是他爷爷保管的话,他作为一个小辈,也不一定说有资格想看画就看画吧?

  祈珏倒没想那么多,祈南的画确实保管得挺严实的,别人不怎么看,他看过好几次了,爷爷带他去看过,鼓励他好好学画画,成为第二个祈南。祈珏不怎么感冒,但也没好意思说他其实不爱画画,以前是爸妈逼的,现在是为了泡郁宏朗。

  他说:“我回去问问我爷爷。”

  祈瑨刚开始是不同意的,祈珏没有强求,遗憾地说:“那好吧,我回去告诉郁宏朗,唉,他画画很好了,还拿了祈南奖的金奖呢。”

  祈瑨听到这个名字,皱起眉:“你说他姓yu?那个yu?”

  祈珏说:“郁郁葱葱的郁。”

  隔天祈珏问郁宏朗:“我爷爷问你知不知道郁嘉木?”

  郁宏朗说:“我爸妈和我提过,是我爷爷的远房的爷爷了,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我爸妈老拿他说事儿,让我去学理工,当科学家。他们也从小被说到大的,真是的……不过我画画拿奖以后他们就不说了。”

  “居然还真的有关系啊……”祈珏诧异的说,L市就那么大,郁嘉木出生在L市,姓郁多少都和他沾亲带故,“那可以去看。我太叔爷爷留下来的画绝大多数画的都是这个人。”

  郁宏朗没反应过来:“谁?”

  祈珏说:“郁嘉木啊。”

  郁宏朗问:“他们是好朋友?我都不知道……我听说祈南的遗作和最好的作品画的是他的爱人啊。”

  祈珏说:“对啊,就是郁嘉木啊。”

  郁嘉木不是科学家吗?虽然他也印在教科书上,但是郁宏朗完全不知道他居然就是祈南的那个恋人,祈南的照片流出来的都不多,他对私生活挺保密的,有流传也只有只言片语,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祈南的恋人是个男人,还是和自己有那么点关系的人。

  祈瑨亲自招待了郁宏朗,特度等着的,拄着拐杖端详他好半天,叹气说:“远远看上去倒是挺像的,近看就不像了。”

  像谁?郁宏朗想,是说郁嘉木吗?那位老爷爷去世的时候他爸爸都还没出生呢,而且他们是远房的远房的亲戚了,哪里有可能像啊。

  画放在专门建造的地下室,每一幅画都用玻璃罩着,高科技,可以调整里面的湿度等等,一束冷光从上面照下来。

  祈珏领着郁宏朗,走到一幅画前:“喏,这幅据说就是祈南自己最满意的画。”

  这幅画上的男人已经不算年轻了,五官相貌倒是还算年轻,三十几岁的样子,但是鬓边有几缕白发,微笑着,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眼底全是温柔。

  祈珏好歹是学过画画的,并不会完全没有触动,不管哪次看,他都觉得祈南真是个天才,这不是努力能做到的,他就是瞎学一辈子也赶不上的,在美术书上看他的代表作就已经觉得很好了,但站在真品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隔着玻璃,那真实的笔触,不是照相机都够拍摄下来的。

  祈珏给他介绍:“不知道你有没有查过他们俩的生卒日,郁嘉木比我太叔爷爷小十九岁,我太叔爷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三十七了,他好像刚上大学,才十八岁。我爷爷说我太爷爷特别反对来着,结果最后他们一辈子都没分开,还是郁嘉木先去世的,他过世一个月后,我太叔爷爷有天非要穿着他的衣服,午睡,等大家发现的时候,也已经走了。”

  说完,祈珏自己都有点被感动到,多好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性别和年龄都不是难题,然后他一转头,看到郁宏朗已经泪流满脸了。

  祈珏吓了一跳,硬是把眼泪给吓回去了:“你怎么哭了啊?”

  郁宏朗一边流着泪,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仰望着这幅画,认真地说:“画得太好了。”

  见到远超过自己的同行之作时,有人会挫败,大受打击,然后放弃,但也有人会受到激励,愈发振奋。祈珏觉得自己是前者,而郁宏朗是后者。

  亲眼看过祈南的画以后,郁宏朗更加勤奋了,沉迷在锤炼自己的画技中,并不是胡乱画,他有时会坐在那思考半天,然后才画,祈珏觉得他也是个天才,假如谁能成为下一个“祈南”,那绝对是郁宏朗,不会是他的。

  不过因为父母的强迫,他还是没有放弃画画,直到爷爷去世以后,他也兴高采烈地放弃了画画。

  爷爷去世前已经有点糊涂了,还拉着他的手喊叔爷爷过,真是被吓得折寿,有时候爷爷会清醒,惆怅地对他说:“我死了,还有谁记得叔爷爷啊。”

  “有啊。”祈珏说,“只要他的画还在,就会一直被人记住的。”

  爷爷眼含热泪地问他:“你要不要那些画?”

  祈珏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了:“爷爷,其实我画画不怎么样,算了吧。”

  他想到郁宏朗看着那幅画哭泣的模样,说:“让更多更值得看到它的人看到它吧。”

  祈瑨死后遗嘱,把画捐给了博物馆,不收分文。祈珏没有像他爸妈想的那样分到很多遗产,但也拿到了不少,他自己是挺满意了,他真的不明白,每个人分到的都足够挥霍一辈子吃喝不愁了啊。

  爷爷留给他的遗产里,其中有一座房子,在H市的小南直街,这里是历史文物区,可以修葺房子,就算重建,也必须保持旧风貌,爷爷的遗嘱里也要求他不准对这个房子做大改动。

  祈珏大学考去了H市,他请了郁宏朗和他一起去看房子,说:“这是祈南的房子,他死后送给我爷爷,我爷爷又送给我。他早年和退休后都住在这个房子里,有他的画室,一直找人打扫,都没改建过。”

  这么一说,郁宏朗才有兴趣。祈珏其实挺无奈的,他和郁宏朗认识两年了,郁宏朗还是连他的样子都没记住,靠着他的一个手表来辨认他的,他要不是祈南的后代,大概郁宏朗根本不会多看他一眼。

  不过祈珏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进去以后里面倒是没有他想的那么陈旧,反倒很新,大概是因为一直有人打扫,只是没什么人气儿,很久没人住过了嘛。

  郁宏朗直接奔去画室,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祈珏注意到窗外的花园,有好几株茶花,他叫不出名字,或粉或白,一大朵一大朵,在阳光下,开得文静又温柔。

  这个房子现在是他的啦,他可以随便翻了,他和郁宏朗就在书房翻这里的藏书,书房里还有很多书,好像是那个郁嘉木留下来的书更多,祈珏觉得……这些应该挺值钱的,不能随便扔,不过他也没想过要拿去卖。郁宏朗倒是想看看有没有祈南的亲笔,发现了好几本绝版的初版画集,非常满足,看了好几遍,但是不能带走,打算以后再找机会过来看。

  祈珏拿最上面那排的书时,有本横在缝隙间的本子掉了下来,砸在郁宏朗的头上。他赶紧道歉,郁宏朗摸摸头,说不疼。拿起这本书,这是一本日记本,很久很久了,封面落满了灰,纸都泛黄了,最近正是回南天,虽然他爸妈前天才雇人打扫了屋子,但是可不包括晒书,这些书有点潮了,可能再放几年又没人就会真的烂了。

  祈珏以为会是什么科学手札,他翻到其中一页,纸上以坚毅硬朗的钢笔字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今天是个好天气,阳光很好,我带祈南出去散步,他忽然记起我来了,问我:“郁嘉木去哪了?”

  我不知是第几遍告诉他:“我就是郁嘉木啊。”

  他嫌弃地说:“不要乱说,郁嘉木长得可好看了。”

  我真是哭笑不得。但过了会儿,他就忘了这件事,好像是认出了我,和我说:“我们今天做枸杞乌鸡汤吧。”

  我说好。

  他说:“不早了,打电话让郁教授快点回家,今天有汤了,他最近做项目,忙得很,累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得好好补补了。”

  ……

  祈珏问郁宏朗:“我们学校离这儿挺近的,你要不要住我这儿,我给你便宜房租。”

  郁宏朗有点犹豫,倒不是不想住,他一想到这里是祈南住过的地方,就很想住在这儿了,但是他一想到祈珏就觉得……怪怪的,挺别扭的。

  祈珏说:“你要是住进来的话,可以在祈南的画室画画哦。”

  郁宏朗还是没抵得住这个诱惑,同意了,甚至没有问价钱,当然,祈珏也没多收他的,收的钱都不够卖菜呢。

  午后。

  郁宏朗在画室画画,祈珏坐在落地窗边的藤椅上,窗外是倚着白墙青瓦的一树茶花,时间在暖洋洋的阳光中似乎也变得悠闲自在了,他一边吃着饼干一边翻郁嘉木的日记——

  我每天都会一遍一遍地告诉祈南,然后祈南会慢悠悠地想起来,今天睡前他也亲了我一下,和我说:“我爱你。”

  我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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