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文瑾一进片场, 先瞧见的便是笑呵呵地与人交谈的导演康成幄, 坐在康成幄对面的人背对着他的视线。
等杜文瑾走近到只剩几米的位置,才不禁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背影问了一声:“Selina?”
那干练的正装背影转了回来,正是Selina。
“淼淼呢, 她怎么没跟你过来?不是说让她随车去接你吗?”
“啊, 她来了。”杜文瑾抬手往背后一点, “在外面做废物回收处理呢。”
“废物回收处理?”Selina狐疑地看向杜文瑾。
杜文瑾眼睛微狭,抬脚走上前来, 状似无意地转开了话题, “Selina小姐跟康导谈什么呢?”
康成幄听了杜文瑾问题, 笑着接过话来:“我在说Selina是挖了个好苗子, 这以后说不定就又能把她这金牌经纪人的记录刷新一下。”
杜文瑾闻言勾唇。
今天他坐侯秦开的私家车来得早了,剧组里都还未做好准备工作,他便也拖开了两人旁边的椅子,落座上去。
“本来肯定是不敢指望的,不过能在康导手下待这么一段时间,那受用无尽——想一想倒是敢了。”
康成幄闻言抚掌而笑, 看向Selina:“会说话, 有前途, 是吧?”
Selina笑着睨了杜文瑾一眼, 收回视线, 与康成幄道:“那康导, 我也不打扰您了, 先拉着他谈一下那件事。”
康成幄点点头, 看起来倒是和乐:“去吧去吧。”
Selina遂甩给了杜文瑾一个眼神,然后率先起身往角落去了。
杜文瑾微微狭起了眼,将Selina的背影看了三秒,然后才站起身来跟康成幄道了个别,抬腿跟着走过去了。
一边走他一遍思绪飞速地转。
——今天从见面到此时,Selina脸上笑意可是一直未消失过。
虽说必然是有康导在的原因,但他家经纪人能被叫出“女皇”的外号来,怎么也不是一直装笑脸的人。
而且还是这么一大早就提前赶到了片场……
杜文瑾心里转了一圈,也差不多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唇角勾了起来,脚下速度加了三分,走到了前方已经停下来的Selina面前。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情?”
Selina将神色微正,带着点审视的目光将杜文瑾扫量了一遍。
杜文瑾插着兜倚到旁边的墙角线上,微微扬着眼角似笑非笑——
“陛下您可别唬我了,我这两天特别乖巧,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没做坏事?”
Selina显然不怎么相信他这话,嘴角一撇,“昨晚拍戏一结束,你去哪儿了?”
“……”
杜文瑾想了想那一整晚算不上太愉快的回忆,眼底笑色一淡。
“没去哪儿,只是跟朋友出去看看风景。”
“朋友?”Selina面色稍稍复杂,“方总?”
“……”
杜文瑾眨了眨眼,给了Selina一个温润无害的反应。
Selina叹了一声:“你啊,真是会给我埋炸弹。”
见Selina态度软乎,杜文瑾适时地把这个话题往其他方向上引去:“那么,女皇陛下如此不辞辛劳地来片场看望,总不会是真地只看望这么简单吧?”
一提到这个问题,Selina眼神微亮。
杜文瑾心有所感,“有新剧本来找我了?”
Selina闻言摆了摆手:“从《心刺》剧组定角的风声传出去之后,我这儿就接到过好几个剧本。但我看了,普遍质量不高——你现在正是事业发展期,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抓得住,不能随便选择,所以我不建议你现在就从这几个剧本里选。”
“……”
听了Selina的话,杜文瑾稍稍皱眉,尽管对于目前没有剧本可接这件事稍有怨念,但他还是拎得清的。
——凭Selina在业界的名声,绝对比自己更会判断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只不过想到这儿,杜文瑾又有些不解了。
“既然没有剧本,”他看向Selina,“那陛下这么一副得了大喜讯的模样,是为了什么?”
Selina翻他一眼,但笑意还是没压住从眼底浮了起来。
“虽然没有剧本,但有个通告找上来了。”
“通告?”
杜文瑾微蹙了眉。
他素来不喜欢这些通告,如他从前跟康成幄说过的——其他明星赶通告接代言的时间里,他更乐意拿些剧本琢磨角色,揣摩演技。
Selina给他做经纪人做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像是看出了杜文瑾心里的疑惑,Selina伸手攥拳轻抵了一下杜文瑾的肩。
“这一次跟以前拿些通告可不一样,你要是把这个给我搞砸了,就等着公司里高层封杀你吧。”
杜文瑾仍旧眉头未展:“有什么不一样?”
Selina没急着回答他这个问题,“你知道半年前话年娱乐就开始准备的那档大型户外综艺吧?”
“就他们那个宣传力度,还打着直播、跨界的噱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说完之后,杜文瑾眼神一顿,神情微妙起来。
“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接这个综艺吧?”
Selina一看杜文瑾那副神态,就觉着太阳穴跳得头疼,“什么叫我想让你去?你以为人家不主动提,这个名额是我想就能给你争取得来的?”
“陛下不想更好,刚好我也不太想去。”
杜文瑾故意曲解了Selina的意思,插着裤袋,脚踝一拧就要转身往片场里面走。
“……回来!”
一看杜文瑾又拿出这副想赖掉通告的轻慢模样,Selina就气不打一处来。
杜文瑾步伐停住了,身体没往回转。
“……我不想接通告。随便一个剧本都比通告对我提升高。”
Selina神情也严肃起来:“文瑾,你是个聪明人,可这方面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以前拿些曝光率低的通告,你不想接也就算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能拿到这个通告,你的曝光度会蹿升多少?到时候你自身带的流量一提起来,你还担心没有好剧本给你?”
杜文瑾转回身来,张口欲言。
Selina却是手掌抬起来,竖到他面前,没给杜文瑾接话的机会,她就继续道——
“而且,你以为所有导演都像康导一样,敢这么不计代价地启用新人?我告诉你,现在的娱乐圈里,除非那些真正自身实力过硬的导演,不然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剧本挑角色,都是顺着流量排行往下捋;而且就算是那些名导演,人家也乐意用口碑好流量高的大牌,为什么还得冒着风险去从新人里面拔高个?——所以,你跟我说你只想接剧本?那也得有合适的剧本给你接!你要是不想通过通告这些东西增加曝光和流量,那你心仪的剧本被别人拿走的时候,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Selina这一番话的语气极度地严肃,也是杜文瑾之前没见过的严肃程度。
从她一口气说下来,脸都有些涨红的模样来看,杜文瑾也知道对方这一次是动了真火。
而且,杜文瑾也得承认,Selina说的都是对的。
他喜欢的剧本和角色,被演技远不如他但流量高出许多的人拿走,那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杜文瑾垂眼。
“我考虑一下。”
“你还考虑什么?”Selina叹了一口气,“文瑾,你别跟我说,你真地是想走华景荣那条路子。”
杜文瑾一噎。
华景荣算是他们娱乐圈里走到哪儿都自带流量的主儿,一路顺风顺水地上来,圈外人都说是人家天生灵气,自身条件好,再加上有不少运气加成,所以能达到这个成就;但圈内却是都清清楚楚地,华景荣能从刚一个新人开始就接各种大制作名导演的角色,无非是因为他抱着个了不得的金/主罢了。
带资进组,演员又不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主儿,还听话会来事儿,那有几个导演不愿意的?
而Selina现在拿这话来刺激他,杜文瑾自然清楚对方说的是谁。
Selina似乎还怕自己这一句力道不够,观察了下杜文瑾变幻莫测的神色之后,她又幽幽地补上了一句。
“文瑾,你和华景荣不一样,你没必要这么糟践自己的。”
“…………”
杜文瑾原本还有些脸色不好看,但在听见Selina这句话之后,他不禁地有些想笑。
——若是让方之淮知道,在Selina这儿,自己和他在一起是对自己的一种“糟践”……
方总大概是要气得不轻。
思绪转过这些,等杜文瑾一抬头,见Selina还是满眼期盼地看着自己,他不由点了点头。
“好,我接。”
“……”
似乎是这个回答来得太肯定也太突然,Selina都怔了两秒,然后才有遮掩不住的惊喜情绪从她眼角眉梢露了出来。
Selina抬手,一巴掌拍在杜文瑾的大臂外侧——
“好!这还差不多!——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不在这档综艺里搞什么幺蛾子,你以后的片约可以随便选!”
“……”
有点发麻的左臂让杜文瑾脸上的笑色都自然不起来,过了几秒之后,杜文瑾叹了口气。
“Selina小姐。”
“嗯?”心情极好的Selina连说话都带着明显的笑意。
“我觉着,您这力道要是不收敛收敛,在我退圈之前,是看不到您嫁人的一天了。”
一说完话,杜文瑾唇角一勾,在Selina反应过来之前,转身走了。
等站在原地的Selina回过神来,脸上僵掉的笑容转为无奈,她瞥了一眼已经往化妆间走的杜文瑾,又忍不住轻笑起来。
“……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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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连轴转,杜文瑾和李筱琪终于分别把白沐笙和初念雨的单主角戏份拍摄完毕。之后剩下的,就是两人的对手戏,也是片里的重头戏份了。
然而就在这个节点,编剧和导演吵起来了。
要说这个编剧林成泽,在编剧业界也算个知名人物,除了脾气古怪之外,自然也是他的剧本确实拿得出手。
业内皆知的一点,就是林成泽最讨厌别人改自己的剧本,不管是导演还是自行加戏的演员——都不成。
而康成幄,则是以最随性也最喜欢自由发挥著称的一位。
故而按理来说,这么两位怎么也不该碰到一起才是,但偏偏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这两位硬是断断续续合作了十好几年。
而且极为精彩的作品,也拿出来了不少。
剧组里那些跟惯了康成幄的摄影师、追光师等工作人员,对于两人铿铿锵锵地吵起架来的一幕显然已经是屡见不鲜。不但没露出半点担心的模样,还一个个笑着小声讨论打赌,到底最后谁能占了上风。
——看着就差搬两个小板凳,在拿上茶水瓜子在旁边叫声好了。
这让初来乍到的杜文瑾和李筱琪都有点心情复杂。
似乎是看出来两位主演没经历过这种阵势,旁边有好心的摄影师大哥主动过来给两人讲解——
“别担心,康导和林编就这样,没有哪一个剧本是没吵过的——吵吵就好了。”
摄影师大哥说着又抬起手腕来看了看表,眼睛一眯。“按这个势头,估计至少得到九点,我看今天是白瞎了——不过没事,最多再吵一晚上,明天剧组肯定能正常拍摄。”
杜文瑾和李筱琪对视一眼,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
“意思是今天晚上不拍了?”
三个人身后冒出个声音来。
李筱琪和杜文瑾还没什么反应,摄影师大哥吓了一跳,手里拎着的吃饭家伙差点扔了。
他没好气地转回头去一看,见清了来人那张脸,刚拔起来的气势立刻缩了回去。
“Selina姐。”
问候完,摄影师大哥就赶紧找了个理由走了。
“Selina?你怎么来了?”
看清了来人,杜文瑾也有点意外。
“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综艺正在准备定档,几位常驻艺人也已经确定下来了,主办方的意思,是一起吃个饭互相熟悉一下。”
Selina下巴一抬,“我正想来跟康导商量商量,没想到就正合适碰上这节骨眼了。今天不拍正合适,我过去说一声。”
杜文瑾应了一声。
过了几分钟后,Selina回来了,给了杜文瑾一个搞定的手势示意,两人就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出了影视城上了保姆车,司机开着车一直往目的地赶。
路上,Selina开始给杜文瑾介绍一起接了这个综艺的其他几位艺人。
杜文瑾连着拍了几天的戏,一进这夜色里就疲倦地阖了眼。
他单手撑着颧骨,侧倚在沙发座里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Selina读那些艺人的信息。
直到有个熟悉的名字掠了过去。
“……等等。”
杜文瑾蓦地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泛着凉,“你刚刚说,环业娱乐的那个新人,叫什么?”
Selina的目光顺着资料表往上,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人看起来笑得少年般阳光明媚。
Selina又瞥了一眼姓名栏。
“欧天逸。”
她抬眼,不解地问,“怎么,你跟他很熟?我看是环业娱乐今年刚抬出来的新人啊。”
过了几秒,Selina又有些神色古怪。
“你不会是因为方总,所以额外地关注环业娱乐的艺人吧?我看这个李筱琪也是……你以前对别的女艺人,除了顾静那些,也没见你这么和颜悦色过啊。”
“……”
杜文瑾没回答Selina的话,他只微皱了眉,漂亮的桃花眼轻轻眯了起来。
修长白皙的十指在面前交错,最后抵在下颌线上。
沉默几秒之后,他斜过视线。
“我拿下这档综艺的事情,你没跟方之淮说过?”
“……”
Selina脸上笑意骤然一僵,“文瑾,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跟他……”
“陛下,我就算不了解你,也一定是了解他的。”
杜文瑾叹了一声:“侯秦、方淼淼这种司机和助理的位置他都盯得严实,经纪人这个职务,他不会肯松手的。”
“……”
见杜文瑾神色间不存半点试探,分明是早已心中有数,Selina那点仅余的侥幸心理也散了。
她叹了口气,摇了下头:“我没跟他说过。”
杜文瑾收回了视线,唇角一掀,眼底却不见笑色。
“我还以为他是故意用来试探我的呢。”
Selina压下心里复杂的情绪。
“你跟这个欧天逸,有什么过节吗?”
杜文瑾瞥了一眼前座的隔音板,转回视线。
“他喜欢方之淮。”
Selina脸色一肃,她自然晓得杜文瑾肯告诉她的用意。
“好,我之后会注意的,你放心。”
“……”
杜文瑾没接话,过了两秒之后,他眸光一闪,看向Selina。
“你刚刚说,主办方是把地点定在哪儿?”
Selina道:“清泉会所。”
……清泉会所。
杜文瑾望向窗外。
顾静当时被周渊带去时勾着自己去的那个地方,不就是清泉会所吗?
……他记得不错的话,还是方之淮名下的产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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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车开进了清泉会所的院内,最后停到了会所的门廊下。
杜文瑾在Selina的陪同下,拉开车门下了车,往会所里面走去。
Selina走在前面,会所的中年经理迎了上来。
Selina报出了主办方的名号,中年经理笑容温和地一点头,“两位请随我——”
话音在中年经理的目光触及Selina身后漫不经心地插兜站着的青年时,戛然而止。
“杜杜杜少爷??”
微胖的中年男人惊呆了地看着杜文瑾。
对方反应让杜文瑾似笑非笑地一勾唇,一双琥珀色眸子里温度却是陡然降下来不少。
五官精致漂亮的青年看起来温和无害,甚至还微一点头:“杜文瑾,不是杜杜杜。”
“……”
中年男人震惊了三秒就定下神态来,即便心里再不安也只能把两人引着往订好的包间去。
等到到了被清空了一整层的房间外面,中年经理擦着额头的汗敲了敲门。
里面有个低沉的声音发了话。
“进。”
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门开之前Selina的脸色就变了变。
她本能地抬眸去看杜文瑾。
然后她便见着,听见那个声音之后,杜文瑾脸上的笑色更重了三分。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不知为何在这灯光下瞧着,眼角微泛了点粉,衬得那颗淡褐色的泪痣愈发熠熠了些。
漂亮得近乎艶丽了。
三秒之后,门被打开。
里面的众人望了过来,话声戛然而止。
瞧着坐在主位上眉峰微蹙的男人,和他身旁那张半个月前见过一面的少年脸,杜文瑾眼底最后一丝温度降到了冰点。
Selina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她真怕她旁边这位一个不高兴,转身就走。
若真是那样,她估计得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跟方之淮拼了。
而此时见清了门外几人,代表主办方的一个女人站了起来。
“Selina和文瑾来了啊,快请进来吧。”
这两个名字,让主位上神色冰冷的男人蓦地身形一顿。
然后他骤然抬起了视线来。
“……瑾儿?”
意外的相遇让方之淮根本没做思考,也没注意到他话音一落,这一桌人皆是神色微惊地打量向两人。
迎着众人视线,抬腿往里走的杜文瑾心火再起了三分,面上却笑色愈艶。
他走到了留下的两张空位前,直到停住脚步,他才不疾不徐地撩起了眼帘。
两点浸了冰水似的琥珀瞳子,沾着点灯火或是水色的微熠,青年的声线干干净净——
“你谁?”
“…………”
这绝对算不上半点客气的语气让房间里所有人笑色一僵。
唯独角落,之前开口的话年娱乐主办方的那个女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两人。
方之淮叹气。
眼看着青年的眼角都泛了粉,便知道是被他气得不轻。
而之前脱口而出的话音怎么也不可能收回了,他索性站起身来,在安静的房间里绕过半张桌子,去到杜文瑾身旁。
还没来得及就座的Selina眼睁睁地瞧着主位上的男人占了自己的位置。
不等Selina替自己抱不平,她家艺人就先开了口——
“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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