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什么, 辛小真不得而知，因为她还真就很听话地戴上了耳机，刚好是她喜欢的柴可夫斯基，隔绝了这两人间的秘密谈话, 但她又实在好奇得很，偷偷地靠在窗户上，手撑在脸侧, 拨开一点耳机，假装如无其事地偷偷听他们说话。

　　“如果你对她有一点不好，我就拿你喂野狗，听清楚了吗？”

　　是二哥难得严肃的声音, 带着很深的警告意味。

　　“二哥, 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我爱她, 能够娶到小真, 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

　　辛小真侧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后视镜里霍逍的目光，他眼中的爱意丝毫也不隐藏, 辛小真感觉自己偷听被发现了，赶紧露出一个无辜的笑。

　　两人这点小动作, 自然被赵伯言纳入眼中。

　　“别这么叫我。”赵伯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爽, “你看着比我老多了。”

　　霍逍默然。

　　辛小真差点笑出声。

　　霍逍是不像赵伯言这么“青春气”, 赵伯言心态年轻, 活在当下，而霍逍呢，他爱好钓鱼、读书、看报、养花、下棋……光从爱好而言，已经是个老年人了。

　　两人谈话结束，霍逍和赵伯言仿佛已经达成了一致，虽然气氛依旧有些僵硬，但总归比方才的刀光剑影水深火热要好上一些。

　　很快，车子到了霍家老宅，从改造过后的大道开进去，在车库停放好车，然后再进门。这座古老的苏州园林建筑，是容不下现代的交通工具的。

　　赵伯言的忽然造访，显然很出乎霍家人的意料。

　　“哈哈哈哈。”一进门，就听见老太爷爽朗而中气十足的笑声，他拄着一根拐，走出来迎接客人，“伯言啊，你大哥刚告诉我，要来参加订婚宴，你倒好，先他一步来了。”

　　“来，过来让爷爷看看，这么多年没见你小子了，都快认不得了。”

　　赵家和霍家两家，在从前关系的确很好，但那时小真的父母尚且在世，后来赵晋城掌权，背负着很大的压力，就不和其他人来往了。但在当时，霍家给过年轻又无依无靠的赵晋城支持，所以赵晋城一直记着霍老爷子和老太太的情分。

　　赵伯言也笑，关切地问他：“您老身体可好？”

　　“好，好啊！吃得香睡得好，”他笑眯眯的，“对了，你怎么会和逍儿一起过来，这是……碰上了？”

　　“是赶巧了，我和小真在三亚碰上了，不知道她和谁一起去的，被晾在酒店大堂，也没给她订房间，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这不，我一听说了和霍大少订婚的事，就跟她一起来苏州了，刚下飞机就碰上了霍大少。”

　　老爷子一听就明白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辛小真在三亚遭遇了什么，他确实不清楚，因为程嫣她妈给他说的是，说辛小真水性杨花、不检点，在外勾三搭四。

　　但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小真这女孩儿属于一看就明白的，是好女孩儿，对霍逍也是认真的。

　　所以不可能发生程嫣她妈说的那种事。

　　只是……辛小真怎么会和赵伯言认识？

　　老爷子眉头隐秘地皱了一下，又说：“是她舅母临时起意带小真过去玩儿的，可能出了什么岔子吧，回头我说她去，让你见笑了。不过，伯言啊，你还认识我们家孙媳妇？”

　　这老头说话倒也不拐弯抹角，赵伯言笑了笑，他喜欢这老奸巨猾的老爷子，胜过喜欢霍逍。

　　别看表面是个规矩的，心野着呢。

　　“是啊，认识，”赵伯言早就想好了说辞，“霍逍没告诉您吗，小真和我们家渊源颇深。”

　　“哦？”老爷子察觉到了不对劲，从一开始赵晋城打电话，他就觉得不对了。

　　“如果我告诉您，小真是……”他话还没说完，外头又传来了声音。

　　“爷爷。”

　　赵伯言的话被打断了，两人望向门外，是辛小真和霍逍，两人是并肩走的，屋里门槛高，进门时，霍逍揽住小真的腰，以免她被绊倒。

　　她方才去换了件衣服，又收拾了一下买回来的东西，远远地，就看见自家二哥和霍家老爷子言谈甚欢的模样。

　　她知道二哥很招长辈的喜欢。

　　辛小真走过去，霍逍把她买的东西递给爷爷，说：“爷爷，这是小真在拍卖会上给您买的礼物。”

　　爷爷有些意外，接着很高兴地接过，看着辛小真说：“你有心了，爷爷很喜欢。”

　　礼物还没拆开，就说喜欢，足以可见他有多满意孙媳妇。

　　这一打岔，刚才要问的事就没问出口。

　　第二天发生的事就更让他奇怪了。

　　因为赵家不仅来了个老二，老大老三，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几个小孩，全都来了——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他们家霍逍结婚的，是赵家小姐。

　　老爷子有些警惕，怕这一大家子人，是来找茬的。结果很意外的是，赵家老大赵晋城见到辛小真后，却是很熟稔的模样，脸上居然还有微笑。

　　而辛小真也同样认识他们家的每一个人。

　　看起来还有些交情匪浅的样子。

　　两个小侄子躲在三哥和三嫂身后，辛小真正想逗小孩，目光看过去，却对上了三哥欲言又止的目光。

　　那目光很复杂，又很熟悉，一瞬间，辛小真好像明白过来了什么，转头去看在和霍老爷子说话的大哥。

　　一家人，彼此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大哥的目光是肯定的回答，告诉她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辛小真又去看三哥，从三哥眼中捕捉到了相同的情绪，那眼里还闪烁着泪光，接着，他冲她笑了。

　　——三哥真的知道了！

　　辛小真立马就明白了，她心里感慨万千，走过去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唤：“哥。”

　　这一声称呼久违了太久，三哥大约是想抱她，手臂动了一下，忍耐着。

　　“小真。”他唤了一声，语气都有些发抖，“你……怎么样？”

　　“挺好的。”辛小真有些哽咽，但眼里有喜悦。

　　一番叙旧，赵家人被安排在了客房留宿，晚上，霍逍带了个人来找她。

　　辛小真白天一直想找机会和赵晋城说话，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毕竟在霍家，不比别的地方，人多口杂。

　　赵晋城在走廊上换了鞋，进门后，霍逍对兄妹俩说了句：“你们聊，我先出去。”

　　辛小真想说不用，霍逍又道：“我正好去爷爷那边，等会儿再过来。”还冲她眨了下眼。

　　看架势，就知道应该是赵晋城要求的，大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说。

　　老宅是传统的园林，窗外非常安静，夜里，只有微风吹拂树叶的动静。

　　“大哥。”辛小真唤他。

　　“小妹，”赵晋城坐下，看见她如今的模样，心底不由滋生复杂的情绪，“想当年，你刚刚出生，还那么小……大哥抱着你，就发誓要让你一辈子幸福无忧。”

　　小真刚出生的时候是个粉雕玉琢的精致娃娃，不怎么哭，也不闹，反而很喜欢笑。那是他们家第一个出生的女孩儿，得到了全家人的呵护，

　　每当看见她的笑容时，赵晋城就感觉心被融化了。

　　“后来你那么高了，长大了，喜欢往外面跑了。”

　　“大哥……”他的话，也让辛小真陷入了回忆。

　　赵晋城摸了摸她的头发：“经历了那么多，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大哥真舍不得你嫁人。”

　　可是看她过得幸福，比什么都让赵晋城高兴。

　　辛小真听得有些难过，又联想到了很多事，甚至难以自制：“我……我不嫁人了好不好？”

　　“这怎么行。”赵晋城微微地笑了，“嫁了人，大哥依然是你的依靠，别忘了，你姓赵。”

　　听到这里，辛小真再也忍不住了，眼睛忽地就湿润了。

　　“多大的孩子了，还哭。”赵晋城以食指揩掉她眼角的泪花，“对了，有件事，你二哥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接下来的话，大哥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你要是不同意，再想其他的办法。”

　　他忽然又凝重了起来，辛小真看着他，乖乖地应了一声。

　　赵晋城沉默了几秒，道：“前天老二来了电话，你二哥不希望你这样就嫁人，怕你过得不幸福。打电话的时候，被你三哥听见了，大哥也没有瞒下去。”毕竟威胁辛小真的潜在因素已经消失了，这件事固然是秘密，但对家里人却不能一直是秘密。

　　赵伯言知道这些大家族的规矩，如果他的妹妹真的是辛小真，一个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子嫁到这样的家庭，没有仰仗，势必会很辛苦。

　　赵伯言出了个馊主意：“真真是我流落在外的女儿，干脆直接让她改个姓氏，她还是我们赵家人！”

　　大哥却非常不认可，一句“胡闹”拍死他的提议。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赵伯言不客气地说，“就当她是我十六岁的风流债，我一直不知道有这么个女儿流落在外，怎么样？合情合理，如果说她是你的女儿，那也不行，江珊不会承认的，不如说是我的，谁也不会有什么怀疑的，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结婚，她就是我女儿，谁敢说什么不是？”

　　赵晋城的脑子快速地转了起来，开始考虑起赵伯言看似很不靠谱的提议。

　　他很同意赵伯言的一些说法，表面上霍家兴许看重霍逍喜欢小真这一点，但小真的出身到底是个问题，从老二不小心发现小真和霍家的人一起出去却被冷落这一点，就足以说明赵伯言的担忧并无道理。

　　赵伯言听他在电话里沉默，以为赵晋城不肯同意，便直截了当地说：“明天我就和她一起去霍家，我亲自找霍老爷子说这件事！”

　　“老二！”

　　他呵斥了一句，颇有些头疼。起初他是考虑过这些，甚至想把辛小真认回来，可如果说是他们赵家最小的妹妹，年龄却对不上，小真出生那年，赵家父母就去世了。

　　至于赵伯言的提议，妹妹变女儿，听起来还是太荒谬了。

　　大约是声音太大了，就被老三给不小心听见了一点，老三也是不可思议，向来稳重的赵晋城，居然在和老二吵架，吵架的内容竟然还是关于一个女孩——关于这个女孩到底做谁的女儿、结婚的时候由谁来充当父亲的角色，把她交到新郎霍逍的手里。

　　这件事显然是匪夷所思的，赵晋城见瞒不下去，也就没有继续编造谎言，反正现在老二也知道了，老三嘴严，又是个疼妹妹的，知道这事也无碍，于是就对老三坦白了，他起初不信，缓了一天后，决定跟赵晋城一起回国。

　　“小妹，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这件事就当大哥没有提过。”

　　辛小真也听得有些茫然，这种主意……果然是只有二哥才能想到。

　　她当然想像过去那样和一家人亲密无间地相处，想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庭。

　　即便她没有回答，但赵晋城察言观色，还是轻而易举地就看出了她的答案，赵晋城离开的时候，霍逍已经回来了，两人就在门口，赵晋城说：“小妹，你别出来了，夜里凉，回去休息，大哥跟你未婚夫聊聊。”

　　辛小真看看他，又看看霍逍，然后应了。

　　赵晋城和霍逍差不多高，但他身上已有疲惫之色，而霍逍正是年轻气盛，看着赵晋城的背影，她心里又是一酸，无坚不摧的大哥，也在慢慢变老。

　　辛小真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问，但终究什么都没问，大哥想保护自己，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赵晋城和霍逍的谈话没多久，辛小真等了一小会儿，霍逍就回来了。

　　一开门，霍逍就看见辛小真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那模样，好似等主人回家的宠物一般，看着就乖。

　　他有种上手把她抱起来，丢到床上的冲动。

　　辛小真当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问：“霍哥，我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对你好一点，要是敢欺负你，就拿我去喂野狗。”说到这儿，霍逍也觉得有些好笑，赵家这两兄弟，威胁人的话都一模一样。

　　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因为这两兄弟铁定会说到做到。

　　他告诉赵晋城：“人的心是会变的，沧海也会变成桑田，我只能承诺的是，直到我死，我都会爱她。”

　　这些，他就没有告诉辛小真了。

　　当晚，赵晋城就找到了霍家两位老人，把编造得□□无缝的身世告知他们。

　　无论信或不信，命运就是如此安排，霍逍和他们赵家的缘分太过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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