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 正是换季的时候, 前两天海上吹来一股冷空气, 天一下子冷起来。
火车站人来人往, 陈金花扯扯路上挤皱了的衣裳,又往出站口张望。
“唐梨, 你妈他们是不是说的两点到?”
没见着人, 她又不安的回头问了何唐梨一句。
何唐梨这会儿和霍郝夫妻站在一块儿,听了询问, 腼腆的笑着回道。
“说的是两点,不过火车晚点是常有的事,外婆您甭担心。我刚刚问过了,那趟车还没来呢。”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这都快三十年了, 走的那会儿还是个小姑娘呢。”
陈金花说着又想流眼泪。
“行了行了,别哭了,这人来人往的,再说了亲家还在旁边呢,没得让人笑话了。”
唐兴明也不好受, 这些年他无数次后悔,早知道这丫头是铁了心要嫁他们当初就不该那么反对的。
她闺女就打了个结婚证明,没有婚宴,也没有嫁妆。那个地方本就不把女人当人看, 说不得她就得被人看轻。
虽然何唐梨一直说她现在过得还不错, 但是男人瘸了腿, 想想都能知道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一想到这些,他的心就针扎的疼。
“来了来了。”
何唐梨忽然欢快的叫道。
“外婆,您看,现在出来好多人,肯定我我妈他们那趟车到了。”
黄慧芳在旁边看着儿子,心酸得很。就刚才那么一瞬,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整个人不在是之前沉闷腼腆的模样。一下子就开朗起来。
这么多天,她从来没有在儿子脸上看到过这样飞扬的神采,哪怕她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到了他面前。他也只是带着客气的微笑。
对于还未见到面的唐华梅夫妻,她又感激又嫉妒,思绪复杂得很。
若是没有他们,她的小儿子活不下来。她自然是感激他们的,但一想到她本应该是两个儿子最亲密的人,但两个儿子都和别人更亲密,她心里酸水就会止不住的往外冒。
“娘,这儿呢。”
何唐梨忽然发出一声呼喊,整个人朝前跑去。陈金花连忙又擦了擦眼睛,朝那个方向望。
只一眼,她的眼泪又忍不住刷刷的往下掉。
前方穿着蓝白条纹衬衫推着轮椅的女人,依稀还看得出她女儿的影子。只是脸上的皱纹和花白的头发,让她心揪着疼,她今年六十二,虽说旧社会嫁人早,她生女儿那会儿都才十六。
可是她的闺女,怎么也不到头发花白的年纪啊!
女儿近在眼前,陈金花却再迈不出一步。不止是她,看到唐华梅苍老成这样子,就连一向内敛稳重的唐兴明,都红了眼睛。
“爸,妈。”
唐华梅把轮椅交给女儿推着,期期艾艾的走道父母面前,叫了一声,再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的哭。
“你个死丫头,心咋就那么狠?你说说你啊,你说走就走,走了就不回来。当初和你说多少你不听,你要是过得好也就罢了,你看看你这过得什么日子,这不是往你爸妈心上插刀子么!我的梅花啊…”
“妈,妈,是我错了,我不听话…”
唐华梅悔么?当然悔,她不后悔嫁给何旺,但是后悔当初走得那么决绝。
年轻的时候,爱上一个人,义无反顾,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见去。总觉得自己很厉害,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会把日子过好,得到别人的喜爱。
她怀着一腔热血跨越千里跟何旺回家,但是现实,却泼了她一瓢冷水。
到了枣子沟,她才知道,原来真有这样的地方。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只能等男人吃过了之后吃些剩菜,不管什么事,女人不能反驳,否则就要挨打。
何旺不是这样的人,但,她之所以跟何旺私奔,就是因为,他是家中独子。而唐家,要他入赘。
何旺父母皆亡,但是架不住他有一个把他带大,寡居在家的姐姐。她的姐姐把何旺当眼珠子看,却看不起女人,包括她自己。
哪怕何旺再护着她,可是面对养大自己的人,他能怎么办?唐华梅吃了不少苦。
可笑的是,哪怕是这样,村里人还觉得何旺不靠谱,不会管媳妇,让女人骑在了头上。
那个村子有八十多户人家,至少有二十个女人,是拐卖来的,来源全国各地都有。
但是他们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对于南方拐卖去的姑娘,他们叫“南蛮子”,唐华梅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就被叫了十几年。
一开始,她总能见到丢弃的小襁褓,街边,水里,山上。她曾经想抱回去养,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为此她和大姑姐爆发了一场大战。
那是她到了枣子沟的第二年,仅仅一年,没怀孕,她就成了天大的罪人!只要何旺不在,就要遭受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她想回家,可是没钱,那个时候她对生活失去了希望,自暴自弃,时常想,干脆死了算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总会不管不顾。她抬着刀子想去砍要把孩子抱去丢了的大姑姐。是真的想砍死她,被何旺拦下来了。
何旺做主,那个孩子留了下来。
但是,那个孩子冬腊月里吹了太久的冷风,没熬过三天,就断气了。
她抱着孩子的尸体哭了一晚上。何旺也搂着她流了一夜的泪。
她其实不是因为心善,只是觉得那个孩子像她一样,被全世界抛弃了,她迫不及待的想抓住些什么。
后来,她见到别的孩子,就不再理会了。因为根本就管不完。每个月,总能见到,多的时候三四个,少的时候一两个。
可就在这个时候,何旺抱回来了何唐梨。
名字是何旺娶的,被刀子吓得安分些了的大姑姐又想闹,但是何旺态度坚决。
她的日子好过了一些,但还是会失眠多梦,焦躁不安。
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衰老得快。
后来她生了孩子,何旺瘸了腿,她越来越泼辣,在那个地方扎稳脚跟。村里人说闲话,指责,甚至族里长辈想惩罚她,都被何旺挡了回去。
只是,这一切,都挡不住她想家的心。
她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一遍一遍的和四个孩子讲河口,讲梨树沟,讲会把他架在脖子上的父亲和绣得一手好花的母亲。
可她回不去梨树沟。
她男人瘸了,一家子人等着她养活。
但想法一直在那里,因为这,她对被拐卖的南方女人很怜惜,还曾经帮助一个女人逃跑了。
那个女人家果然像她说的,很殷实,对她很好。
她没再回来,却悄悄的差了他哥哥来给唐华梅送了一笔钱。
她拿着这钱,去县里买了房子,托何旺救的那人转了户口,在一个厂里做了临时工,日子才好过起来。
后来何唐梨当兵入伍,孩子实诚,补贴全往家里寄,他们就生活得更好了。
她已经打算好了,今年过年要回家一趟,带孩子们去看看父母。
没想到,就接到了养子发来的电报。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这哭得肝肠寸断的难免惹人围观。因为唐华梅后来性格强势泼辣,何唐梨和大妹何唐玉、弟弟何唐耀在母亲面前不敢大声说话,都养成了内向腼腆的性格,哪怕这会儿脸都羞红了,也不敢开口说走。
倒是才十六岁的何唐艳胆大,开口道。
“娘,你和姥姥回家再聊呗,咱在这多挡道啊。”
陈金花见周围为了一小圈人,也不好意思得很。
“走,走,咱们先回家。”两位两个人见了外孙外孙女都和乐得很,只是何旺,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不过何旺也自知理亏,一路陪着笑脸。
唐兴明和陈金花这几年都是住在大院里的,那边安全,幼儿园学校什么都有,且周家霍家在一块儿,方便。
只是霍郝夫妻才和霍家爷爷奶奶闹翻,何唐梨处在中间做了夹心饼干,陈金花也不愿意女儿搅和进去,干脆把人带到了唐氏医馆。
现下学校开学了,唐小花他们也回了学校,住的下人。
唐氏医馆现下属于半营业状态。
按照唐华祥他们的想法,唐风出师了,就该专心接诊,不必上学了。但是唐糖不同意,她一直记得原主父母去世,被迫辍学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
且她当师父的都还要上学进修,徒弟哪里能不去。
这一时就没有大夫坐诊,不过唐氏医馆主营的还是各种药,所以大家也都习惯了。
一般来看病的,都是些西医没办法的老毛病。他们就挑着周末来,让唐风把把脉,开些药或是做做针灸推拿。平时就是曹开手下的一个小弟看店卖药。
霍郝虽说在父母媳妇的问题是着实有些二愣子,但是能当副团长的,接人待物自是没问题的。一早就找退伍搞运输的战友借了俩小卡车来。
黄慧芳一路上都在观察儿子与何家人的相处。
他对何旺尊敬,对唐华梅有些惧怕但也是亲近的。何弟弟妹妹相处与别的兄妹也没差别。
比起与他们的客气生疏。
他和何家人,更像一家人。
她心里难受,但不敢显露出来。何唐梨与霍维邦不同,霍维邦哪怕回来,可永远是他们的孩子。
何唐梨还没有完全认可她,她一闹,说不得儿子真的永远是别人的了。
审时度势,欺软怕硬,是大部分人都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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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唐华梅,原型是听一个被拐卖过的大妈说的。
说来好笑,网上总有人说卖到云南贵州去,贵州我没去过。
但容姝娘家是云南大山区,我们村一百多户人家,我妈妈那一辈人,现在差不多五十岁的,被拐了十几个。回来了三四个。
我继父那边的姑姑也是被拐的,拐子的是本地人。
我爸和我讲过一段,姑姑去放牛,顾着玩,牛吃了许多庄稼,我爸太生气就打了她一巴掌。
我姑姑特别伤心,然后村里一个人悄悄跟她说去外面打工,她就跟人走了。
结果被卖到邳县,她反应过来以后找机会跑了,但是人生地不熟的。她遇到了我姑父 ,我姑父人老实善良,但是不好看个子不高家里穷。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姑姑不说。反正就是她迅速的嫁给了我姑父。
我爸这边,我姑不见了他急得要命,带着我叔和大伯到处找,后来知道被熟人拐了,他们打上门去,那家人不说。
然后他们干了一件牛事!
那家人新盖的房子,我爸他们把牛,驴赶进去新房子里面。撑了一个多月,那家人说了人在邳县跑了。我爸他们又跑到邳县去找,最后找到,但是我姑姑嫁给我姑父不回来了。
我姑姑应该是被拐的里命最好一个吧。自己跑了找了我姑父,我姑父几十年都疼她,他们也没在老家。到了山西做服装生意。
像我同学他妈妈,卖了好多年才跑回来,生了好几个孩子,我同学是最小的一个,被她带回来了。她后来没有再嫁,但是她大儿子来接过她几次,她不回去。只说那里不是人能在的地方。
还有回来了另嫁,但是在那边生了孩子,这边算超生,八个月被计划生育引产的。但是他老公是初婚,两人跑去打工偷偷生了一个,现在也大了。
别的地方不知道,但是我老家没有买媳妇的。
我真的特别特别讨厌人贩子,到了我们这一辈,被拐的没有听说,换成骗去传销了。十个有八个被骗,包括我家傻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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