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门外站着的是唐糖三叔唐华安两口子，和他们十七岁的女儿唐秀。两口子一脸愁容，见了唐糖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唐秀低着头不敢看人。

　　这几人来干嘛？唐糖心里疑惑，脸上不显，笑着招呼道

　　“三叔三婶秀秀姐，进来里面坐。”

　　几人进了正屋落座，也不说话。时不时的拿眼看看外面的小娃子。

　　唐糖拿出装过罐头的玻璃瓶泡茶，农村没有人舍得买专门的茶杯，来人了要么就是用土瓷大碗，这种水果罐头只有家境好些的，逢年过节走亲戚会买，洗干净了那也算稀奇货。

　　“三叔，你们先喝茶，我出去下就来。”唐糖这也看出来了，怕是有什么不能让人知晓的事。眉头皱皱，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追风这会儿还在水里呢，唐糖给它洗了洗抱出来，让它甩甩水晒太阳。又掏出一把糖给唐风，让他带弟妹回家。脑子里想着唐华安一家的来意。

　　唐华安这人，在唐家老宅属于个不能提的存在。特别是老太太跟前，谁要是提了这一家子，老太太能动手打人！

　　但唐糖其实还是很佩服这人的。

　　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这在老唐家是应了的，更别说这唐华安长得跟妈一个模子，更是让奶奶李芳芳把他当成命根子的疼。据说是吃~奶就吃到了三岁上才给戒的。

　　农村人虽然穷，但是在破四旧之前，节气上总要煮一碗净白米饭，切一块腊肉祭神，家境殷实些的还要杀鸡。

　　在老唐家，这一碗白米饭从来都是唐华安的专属，两个哥哥想都别想。

　　好在那会儿唐老爷子震着，唐华安不学医之后，压着他下地干活。全然不顾老太太撒泼打滚，只问她谁家会把闺女嫁个闲吃白饭的。

　　老太太没办法，虽然心疼儿子，却也知道老爷子说的是个理儿，只得私下了给煮个鸡蛋，下碗面条什么的。

　　就为这，唐家老大没少争宠怄气，好在都是亲兄弟，那会儿年纪也小，到也和和乐乐的过了十几年。

　　综上所述，可见这三叔在老太太心里是何等重要。那怎么会发展到这样呢，这还得说后面的事情。

　　儿子大了，都得娶媳妇。唐家老大娶的是李家女儿，李采菊一开始可没这么不要面子。有什么不满那也是悄咪咪撺掇别人来做。然而那会儿家里可没有能让她撺掇的人，左右老太太对她也是一等一的好，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到了唐华为娶妻，那是唐华为和老太太的战场，也没怎么大闹就过了。反正唐华为本来就不受待见。

　　直到唐华安该娶媳妇儿的年纪，平地爆出一个惊雷，唐华安要娶隔壁三沟窝的夏艳艳，把老唐家弄个人仰马翻。

　　说起这夏艳艳，就不得不提起老太太李芳芳的一桩陈年旧事。

　　老太太年轻那会儿，三岁上就定了一门亲。对方是个读书人，一家子穷酸，饭都吃不上。但李家老太爷这辈子就喜欢读书人，一直遗憾李家没有这根基。

　　这定了亲之后，李家老爷子是全然不顾家里反对，勒着裤腰带供这小孙女婿读书。这小子倒也争气，从小就聪明，一路考第一，最后上了大学。

　　哪想人家上了大学之后接受了新思想，认为跟李家定的娃娃亲是封建糟粕，必须舍弃。在学堂里找了个志同道合的，没回家，请了师长就摆酒结婚了。

　　而且人家这去除封建糟粕去的大义凛然，丝毫不提李家对他多年的供养。

　　李家这边如何暴跳如雷先不提，就说这读书人，结了婚就没回过村，在城里教书，偶尔给报社写点文章，日子也到是过得有滋有味。还生了一儿一女。

　　后来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两口子加上大儿子都让人给打死了，就留下个小闺女让人送回三沟窝。

　　这个小闺女，就是夏艳艳。

　　李芳芳因为这背信弃义的未婚夫，让个李家人把她都给恨上了。

　　本来也是，一家人日日吃不饱的，家里养着个准备做秀才太太的小姐不说，还得拿着银钱给外人，这最后还白白养了只白眼狼出来，这哪有不恨的。

　　那白眼狼见不到，可不就只得怨眼前的李芳芳吗!

　　事情一出，被家里人一挤兑，李芳芳就跳了河！让去给人看病的唐老爷子遇上了。唐老爷子医者父母心啊，二话不说就跳水救人了。

　　这大夏天的都穿得薄，李家人一合计，这事儿来得好!就说这姑娘让唐老爷子坏了名节，得让他娶了。

　　唐老爷子也实诚，想着自个儿也没说亲，这就同意了，甚至答应了给李家高价聘礼的要求。

　　李芳芳嫁过来之后，还是觉得对不起老李家，这些年不知道补贴了多少。更别说大儿子娶了李家姑娘，她对媳妇儿比对儿子还看重。

　　她对李家有多少愧疚，对夏家就有多少恨！

　　奈何她一家子的农村人，拿夏家没办法。

　　所以夏家出事那会儿，她是兴奋得拜谢菩萨，直道老天爷有眼。

　　结果小儿子要娶夏艳艳，对老太太来说，那就是天都要塌。当场就给气晕了。

　　唐老爷子日夜不眠的照顾老太太三天三夜才算是清醒过来。

　　可唐华安大小就给老太太惯成了要什么，就非要不可的性子!这三天里就不吃不喝的搁院子里跪着。

　　唐家整个宗族的人轮番上阵劝说，都没有用，气急了直放言，不让他娶他就把自己给吊死。

　　都说儿女是债，做母亲的总是拗不过儿子。老太太再怎么恨，也不能真看着他去死。只得随了他的心意。最后，这唐华安没结婚就给分了家，老太太发话不再管他。

　　老太太是真伤了心，两个儿子分出去都是净身出户。老二结婚那会儿，虽然说不喜欢，但是这老爷子最喜欢的二儿子打小就不得她心，也就没杂伤心。就不要求给多少养老钱，当然唐华为是个孝顺的，每年也给不老少。

　　等到了老三，老太太瞬间黑化，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你不是以死逼迫我娶个仇家女吗？既然你丝毫不顾忌我的脸面，我就何必再疼你，舍不得让你死还舍不得折腾你吗？

　　于是老太太也干出了以死相逼的事情，逼着两个分家了的儿子签下契约，每年必须拿出分粮分钱的一半来给两个老人养老。两老死后的身后事也交给老二老三，不然她就一头撞死。

　　少年夫妻老来伴，唐老爷子看着被老三气得没了精气神的老伴，也是心疼的。他也是能理解老婆子，虽说她偏心眼，顾娘家，还有些小家子气。

　　但是对他是真不错，家里有点吃的，她再疼儿子，也是把老子排前头，然后小儿子，小闺女，二儿子，大儿子，最后才到她自个儿。她跳河那会儿是真的一丝想活的念头都没有。

　　后来嫁给她虽说安心跟他过日子，一颗心向着他，但是多少次夜里做梦醒了哭半宿。就是觉得她一人拖累了一家。

　　唐老爷子年轻那会儿也是血性汉子，还曾动过要不要配点药把那姓夏的白眼狼给毒了的念头。但到底他心地善良，想想也就过了，要真做，还做不出来。但对夏家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痛恨厌恶的。

　　因着这么些原因，老爷子这次完全站在了老太太这边，唐华为就这么被连累了。

　　再说唐华安，这人虽然拔尖惯了，倒也不是真的没良心。只是往常也不知道这段恩怨，等知道了，早就放不下夏艳艳了。一边是疼他入骨的老娘，一边是心爱的女人。

　　他也两边摇摆过，但还没摇摆完，夏艳艳就说她怀上了。

　　得，二对一！这才寻死觅活。

　　眼下老娘同意了，要养老钱，要办身后事，要就要吧。总归是给爹娘，也没落别人手里。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难不成还养不活妻儿。

　　退一万步，他娘也不能真眼看着他饿死不是，以后生了娃说不准看在娃的面上，她娘也能接受艳艳呢？这也就爽快签了。

　　然而唐华安到底是低估了老太太的恨意，自打他结婚，老太太就没再见过他！但每年到了分粮，就让老大拿着契书去。就是大包干那会儿，打了一碗饭，也得给老娘分一半。

　　三年灾害那会儿全国饿死多少人，他们梨树沟靠着大山，倒是没有饿死的，也只是饿不死。不过唐家靠着老二，还是吃的不错。

　　老三就不行了，一家子饿得头晕眼花的，实在过不下去，他求到老爷子那里。结果老太太是同意了。让他到了饭点过来吃，总不能真让儿子饿死。只一点，她的粮不给仇人吃，别说夏艳艳了，就两个孩子都不成。

　　老太太把她剩下的所有母爱转移到了大儿子身上，再加上大儿媳是李家人，宠得越发离谱。老爷子在的时候有人劝着，老爷子没了，都快疯魔了。

　　因为高额的养老费，再加上夏艳艳干活不行，苦不到多少工分，唐华安一家子过得紧巴巴的。大儿子也不听话，成天跟着些吊儿郎当的小子到处跑，小闺女倒是孝顺，十一二岁就下地挣工分，家里里里外外一把手，比她娘厉害得多 。

　　唐华安现在就是个尴尬的存在，他也从来不管唐家事，哪怕他二哥死了，老太太都没让他帮忙抬。除了养老费用，似乎他和唐家再无关系。

　　所以这会儿他带着老婆孩子上门来，着实是让唐糖吃惊不小。要知道，这一家子就算病了，那也是宁可上卫生院也不踏门的！

　　“不知道三叔有啥事？”

　　唐糖进了屋坐下，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唐糖啊，三叔求你件事，三叔这也是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得舍了这张老脸求求你，你救救你秀秀姐吧。”

　　“唐糖，你救救秀秀，你要不救她，就没人能救她了。”

　　“你们，你们这是干嘛啊，哪有这样的，三叔你快起来。你这不是折我寿吗？”

　　唐糖简直都要气笑了，这唐华安太不像话了！这还没说啥事，两口子就朝唐糖噗通一跪。这是逼人逼上瘾了不成。

　　唐糖一边避让着一边让两人起来好好说，见两人不听，也不说什么事就求着她答应。一下子火了。

　　“你们要这样我就去把队长和几位爷爷请来一起问问，到底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让你们这么作践侄女的。”

　　这话一出，二人吓得连忙起来，却是话未出口眼泪就先留出来。

　　坐在一旁的唐秀从进门开始，就在低着头留眼泪。手心被指甲掐得出血都不自知。

　　她想拉着父母扭头就走，可是想到在家里母亲说的话，又不得不看着这一切什么都不做。

　　“造孽啊，唐糖，你姐，你姐让人给糟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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