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许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客厅依然为他留着一盏灯, 就和往常没有两样。只是, 那个或伏在餐桌, 或依靠沙发浅眠的女人没在。

　　他安静而又沉默, 目光很深, 很黑。就这样站在门口将近十分钟, 方才换上拖鞋走进去。他没有进卧室，关掉了灯, 在黑暗中走到沙发上坐下。

　　凌晨时分，万籁俱静，就连细细的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顾嘉许静默地坐着, 许多都没有再动一下。黑暗中, 他的身体轮廓有些模糊, 双肩塌陷, 原本的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竟显出几分脆弱。

　　许久。

　　他微微拱身, 双臂撑在膝盖上，双手抱住了头。迟到了七年的痛, 宛若凌迟。震惊, 心疼，愧疚，砸得他至今无法平静。

　　原来, 这就是她七年前突然消失的原因。原来，这就是重逢后她闭口不提曾经的原因。原来, 在他一无所知下她承受了这么多。

　　这么多, 他不知道的伤害。

　　资料上的一字一字, 一句一句，让他如坠冰窟。每多看一个字，便深坠一分。到最后，心里的寒终于吞噬了身体，他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他的言悦，他此生唯一挚爱的女孩。

　　顾嘉许进卧室的时候没有开灯，他不想把她惊醒。此时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再过几个小时，他们就该起床上班了。他没有脱衣服，就这么躺在了她身边，中间隔着半个人的距离。看着她背对着他睡得香甜，一颗心又酸又痛。

　　面对继父的侵，犯，污蔑，远走他乡，无依无靠。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哭了多少次，觉不觉得委屈。再次重逢，已过七年，当年那个脸上肉肉的抱起来软绵绵的女孩仿佛脱胎换骨。消瘦而单薄，隐忍又淡漠。

　　顾嘉许好想抱抱她，亲吻着她的头发告诉她，不要怕，以后都有我在。可是他却没有，哪怕她就在他伸手便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就这样安静的看着她，哪怕眼睛早就酸涩也舍不得眨眼。他忽然想起那晚言悦做的那个噩梦。那时他以为她是胡言乱语，现在却满是惊惧。当时她挣扎的双手，通红的眼眶，满脸的泪水，她哭着喊他的名字，顾嘉许救我……

　　此时此刻就像一把利刃，刺穿他的胸膛。

　　……

　　悦，对不起。

　　清晨，言悦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旁边的床单早就已经毫无温度了。她是等顾嘉许离开卧室后才睁开眼睛的。

　　其实，昨晚她一夜没睡。她知道顾嘉许是几点回来的，也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的卧室，而她选择在他开门的那一秒背过身去。她听见他在旁边躺下，衣料和床单摩擦的声音，悉悉索索，却让她一颗心提了起来。

　　可她等了很久，顾嘉许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抱她。她提着的心又缓缓放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难过。

　　言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嘉许，但又很渴望他的怀抱。因为那是她最依赖的，最珍视的温暖。

　　可是，宋嫣然的话犹如一记闷捶，敲得她头昏脑涨，措手不及。最近拼接的记忆逐渐变得清晰，那些她故意遗忘的，被岁月冲淡的零星记忆拼凑完整。

　　路仁嘉，章驰，章惠，赵潇潇，苏橙……

　　原来，顾嘉许和路仁嘉仇恨的起因是因为她。怪不得她屡次质问顾嘉许为什么那样排斥路仁嘉，他都闭口不谈。怪不得路仁嘉提起顾嘉许的名字便咬牙切齿。

　　七年前连累了顾嘉许三哥，七年后害得顾嘉许名誉尽失。

　　言悦闭上眼睛，浑身脱力一般靠在床头。

　　顾嘉许突然推开门进来。

　　“吃早饭了。”

　　言悦一僵，有些慌乱的把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以此掩饰她通红的双眼。

　　“……好。”

　　顾嘉许并未多说，关门离开了。

　　被沉重愧疚压得喘不过气的两个人，都没发现彼此的异常。因为太爱，所以难以释怀。因为自己给爱人带来伤害，最为致命。

　　言悦用凉水洗了很久的脸，方才从卫生间里出来。顾嘉许买了豆浆和油条，坐在餐桌等她。

　　两人安静的吃了一顿早饭。

　　言悦起身要收拾碗筷，被顾嘉许制止：“我来吧。”

　　言悦收回手，也没看他。顾嘉许以为她还在生气，毕竟两人还在冷战当中。他把碗筷收在一起，垂眸敛目，声音寡淡：“路仁嘉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要再担心了。”

　　言悦时刻关注着这件事，自然也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现在网友们都在讨伐路仁嘉，谁还在乎一个从小便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被打的事呢。或许，他们会觉得打得好，打得妙也说不定。

　　“嗯，我知道了。”

　　“好。”

　　言悦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她看着顾嘉许走进厨房，无声的对他说，对不起。

　　言悦浑浑噩噩的工作了一天，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什么。直到接到了钟荔的电话，她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

　　她知道，钟荔找她是为了顾嘉许。

　　十分钟后，言悦出现在顾氏附近的一家咖啡厅里。钟荔已经到了，一如往常的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妆容，岁月似乎对她格外的宽容，明明快要年过五十，却好像四十不到的模样。

　　言悦走过去，温声道：“阿姨。”

　　钟荔抬眸，浅浅一笑：“过来了，坐下吧。”

　　言悦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放置膝上，紧张又拘谨。钟荔自然看出她的不自然，没说让她放松的场面话，而是问道：“擅自替你点了咖啡，不介意吧。”

　　“不介意的，我喜欢喝咖啡的。”

　　钟荔抿了一口咖啡，问她：“突然叫你出来，不打扰你工作吧。”

　　言悦摇摇头：“我请假了，没关系的。”

　　钟荔虽心高气傲，但混迹商场多年，最擅长的就是洞悉人心那一套。除了在顾嘉许父子身上会失去水准之外，其他人从来都是游刃有余。她看得出来，言悦清楚她此行的目的，她很为难，但又不敢拒绝她。

　　钟荔也是女人，她当然能明白身为一个女人劝说自己深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订婚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情，即便是假的也不行。况且，钟荔不信她看不出宋嫣然对嘉许的心思。

　　其实，宋嫣然和钟荔很像。因为良好的家世，自身的优越，还有从小受周围所有人的纵容，性格难免骄纵了一些。她们对待情敌，眼中的轻视连掩饰都不屑于。

　　钟荔并不是不喜欢言悦，也并不是非得让顾嘉许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虽然宋嫣然算是她看着长大的，但也到不了视若已出的地步。顾嘉许是她唯一的儿子，她做所有事最终目的都是希望他好。

　　钟荔看着言悦，女强人的强势气场展露无遗。言悦在她面前，既渺小又卑微，好像就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

　　她不打算和言悦宫心计，因为她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孩和她一样，深深的爱着顾嘉许。她能明白，怎么做才是对顾嘉许最好的。

　　“我相信你应该明白，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言悦点头，声音很轻：“我知道，阿姨您是为了顾嘉许。昨天我看见网上他的□□几乎已经没有了，现在路仁嘉是众矢之的，他……”

　　钟荔打断了她：“言悦，这只是表面。路仁嘉只是一个炮灰而已，他根本就不重要。或者说，这件事情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股东大会。而在这个最关机键的时候，嘉许他深陷丑闻，顾氏因为他股票下跌，那些本就摇摆不定隔岸观火的董事股东们有意向顾嘉誉靠拢，这对嘉许来说简直就是致命一击。“

　　言悦面色苍白，她以为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路仁嘉露出了真面目，没人再关注顾嘉许打人的事情。

　　可现在的局面却是……

　　钟荔双眸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选择击垮言悦的最后一丝防线。

　　“昨晚路仁嘉狗急跳墙，开车撞了嘉许。”

　　言悦一惊：“怎么会……顾嘉许他没事吧，他没跟我说……”

　　钟荔就知道顾嘉许不会告诉言悦的，但只有让她对顾嘉许既愧疚又心疼，她才能狠下心来劝说顾嘉许接受宋嫣然的提议。

　　“言悦，嘉许现在四面楚歌。我知道嘉许和嫣然假订婚你心里会不舒服，但这只是暂时的，等股东大会结束，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会解除婚姻的。你暂时委屈一下，只要嘉许真正掌控顾氏，那些想要害他的人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言悦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良久，她喃喃低语：“可是，顾嘉许他不愿意……”

　　钟荔沉声道：“嘉许他是不想你受委屈，可阿姨知道，你知道轻重缓急。”

　　钟荔离开后，言悦一个人又坐了很久。面前的咖啡早已经凉透，她端起杯子，一口喝进去。

　　好苦，好难喝。

　　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可她知道，顾嘉许很喜欢。他家里有一套很高档的咖啡机，大学时期就有，中间不知道又升级过几次。她不怎么会用，有时他早上会喝一杯，也会给她一杯。她喝的时候会放很多糖，顾嘉许总是笑着说她没品味。

　　其实，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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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写这么伤感的一章，我也是……写了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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