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城后脑枕向欧式沙发的靠背，听到谢奶奶提及“宇槿”，抬起拈烟的手，以胳膊遮挡住眼睛，直到他奶奶说完，才拿下胳膊坐起身，眼圈有点红，但目光炯炯，盯着他奶奶，沙哑地问出来：“既然奶奶也说，捂着盖着只会让伤口变毒疮，剜掉它才治本，那就跟我说实话。”顿了顿：“我爸究竟是怎么没的？”

　　谢奶奶之所以那么说，仅是为了做铺垫，没想到谢南城打蛇随棍上，竟直接追问起当年旧事，给她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十几年来，谢南城对于他父母的事，不但从不过问，如果有人提到，甚至还有可能当面翻脸。

　　今天竟主动追问，委实出乎谢奶奶的意料，虽然她已经做好心理建设，想要跟谢南城一五一十说清楚，可事到临头，却又有些打怵怯场。

　　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谢奶奶终于回话：“你和你爸不但长得像，脾性更是殊无二致，可惜你爸不如你刚强，他离不开宇槿，宇槿没了，他就追着她一起去了，全然不顾丧夫的老母和丧母的幼子……”

　　丧夫的老母——他爸还在襁褓中，他爷爷就没了，此后他奶奶没有改嫁，守寡至今；

　　丧母的幼子——他妈被他爸撞死了，当时他还不满十八周岁，在他年纪一大把的奶奶看来，可不就是“幼”子！

　　谢南城嘴角弯起一抹苦笑：“所以说，我爸并非是畏罪而死，不过是因为离不开那个明目张胆背叛他的女人？”

　　谢奶奶欲言又止，动了动嘴唇，叹了口气：“其实早在获悉宇槿不治身亡的当天，你爸晚上就在警局内尝试自杀，被及时发现送医抢救回来……但对一心求死的人，就算抢救再多遍也是徒劳啊！”

　　“我爸真是个自私的男人。”

　　谢奶奶没头没脑接了句：“我不如宇槿。”

　　谢南城的苦笑扩大：“但至少那个女人知道我爸爱她爱到疯狂，可缇恩甚至连我对她的感情都不知道。”

　　谢奶奶表情凝重纠正道：“不要‘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叫，宇槿是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母亲。”

　　谢南城没有心思和他奶奶为个称呼抬杠，喃喃继续：“我不但自私自利，还很自以为是，一直觉得自己最懂女人心，可实际上呢，我和缇恩在一起整整三年，对她还是一无所知。”丢掉捏烂揉碎的烟，揪住腕部银链子的吊坠：“甚至自负得连她执着于这条链子的原因都没有问过。”

　　谢奶奶愣了一下，随后循着谢南城的动作看向他手腕上的银链子，表情有点怪。

　　陷入自己情绪中的谢南城没有察觉他奶奶的异样神情：“我爸跟着那个女人去了，他们生同床死同穴，不必再忍受分别的煎熬，我也想去找缇恩，却又莫名感觉她尚在人世。”自嘲地笑笑：“大概是怕死，所以一直自欺欺人！”

　　谢奶奶脸色丕变：“南城……”

　　见他奶奶吓到了，谢南城忙出声安慰：“没事的，奶奶，你刚刚不也说过，眼瞅着就是七年整，都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有些感慨，连泽宇那个从前最讨厌再依依的小子都埋怨我对她太狠心，呵……其实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缇恩在的时候，我就像个幼儿园的小屁孩——在不确定对方也喜欢自己之前，就靠欺负对方吸引对方的注意力，惹得对方生气，三五不时还要耍一回欲情故纵的把戏，让对方满眼满心全都是自己，从而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

　　刚刚还提心吊胆的谢奶奶，这会儿是哭笑不得：“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懂的，你只是因为之前没经历过。”

　　谢南城勉力扯出个像哭一样的笑脸，幸亏他长得好看，做出这样的表情也不丑：“缇恩不在了，我才醒悟自己对她用情已深，永失我爱的剧痛让我不知所措，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挣扎，最后找出一只替罪羊——我默默明示、暗示自己，全是再家的错，我要给缇恩报仇，自我催眠得很成功，让我绷着神经挺过来了，随后越发觉得缇恩的气息还围绕着我，存着她正躲在角落默默注视着我的错觉，然后，我遇到了迪恩……”

　　谢奶奶又是一声长叹：“南城，迪恩真不是缇恩。”

　　谢南城低哑地回复：“很早之前我就知道她不是缇恩，也曾不止一次暗下决心要把她送走，可一对上她那张脸，又感觉舍不得，抑郁烦闷时，对着她的脸，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像你爸一样，也是个痴儿。”谢奶奶感慨完，接着攻心为上：“虽然道理你都懂，可奶奶还是要劝你一劝——单有一张脸又有什么意思，过去的相片、视频，不更是真实，还不会闹幺蛾子，败光你的好感。”

　　谢南城敷衍地笑笑：“她要当真能把我对缇恩的那点想念给败光，我倒是该好好感谢她！”

　　谢奶奶皱了皱眉，继续对症下药：“在我看来，一张脸像远不如性子像更叫人舒服，你跟手术后的依依没有相处过，所以不了解，你是知道的，这些年，我多半都住在国外，可你结婚那一年，我几乎就没怎么出去过，那都是因为喜欢依依，和她相处很舒服，有时候一聊一下午还觉得没够，实话实说，她让我想起了你的母亲，我曾以为她是因为太爱你，所以刻意模仿宇槿……”

　　谢南城按揉太阳穴：“奶奶，我今天心里有点乱，我们暂时先不提那个女人的名字好不好？”顿了顿：“要不您老就给我交个实底，我爸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这一问，倒是把谢奶奶给噎住，默了片刻才说：“好，我们暂时先不说那些陈年旧事，就说依依，当初依依不告而别，我第一感觉是松了一口气，可接下来看着迪恩干得那桩桩件件糟心事，便叫我愈发怀念起依依的好，后来才想到要去查查看，那个苏缇恩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你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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