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阴差阳错,大半辈子过去了,再次相见后,叶修竹紧紧抱住姚碧珍,不顾满堂儿孙们的瞩目,把自己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埋进姚碧珍怀抱中,嚎啕大哭,胜似委屈的小男孩。
姚碧珍的动作也很熟稔,她张开双臂环抱住叶修竹,轻拍他后背哄着他:“好了好了,坏事都过去了,今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平静下来后,叶修竹再看自己这一大帮子儿孙,想起当年六爷的话,事实再一次证明,他父母的选择是正确的——姚碧珍不但是个好妻子,更是一位好母亲,两儿一女全都事业有成,孙辈们也都是人中龙凤。
至于后来姚碧珍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家乡,起初是因为走那一趟实在太不容易,终于走到目的地,发现当初叶修竹所在的农场发生一场火灾,死了好多人,资料也全丢失,接手的领导无从确认死者身份,而姚碧珍是因为“获悉丈夫死亡前来确认”,有这个“果”往前推“因”,接手的领导直接将里面一具无人认领的焦尸当成叶修竹。
领导看着他们这一帮人,老太、寡妇和仨泪眼模糊的孩子,动了恻隐之心,把农场里两间闲置的土坯房以极其低廉的价格租给姚碧珍,灾后重建需要人手,姚碧珍身强体健,工钱按照男人算。
姚碧珍对孩子的教育也是极其看中的,早年她累大了伤了身,后来实在没办法干重体力活,可供养一家人吃喝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是再上学,压力实在很大,关薇的女儿就说:“妈你实在太累了,我还是不念了,早早下来省点钱,干活也能赚一点,给大哥二哥上学……”
听她这么说,姚碧珍非但没开心,反倒生了气,她说:“你爸爸是个文化人,他不喜欢不读书的。”
后来姚碧珍在农场外开了一间小吃店,给婆婆养老送终后,又把孩子们供养起来,在女儿毕业后,姚碧珍把女儿身世说给她听,虽然姚碧珍没收到关薇那封信,可她还是对女儿说:“我知道,你的亲生母亲,她是爱你的。”
大儿子毕业后被分配到T市,很快干出成绩,二儿子也跟着他大哥的轨迹走,因为大哥二哥都在这边,女儿也过来了,姚碧珍自然是跟着儿女走。
儿女各自成家,又有了自己的儿女,且不说儿子女儿,就是媳妇和女婿,没一个不敬重姚碧珍的,虽然她没什么大学问,可儿孙全都认她是“主心骨”,后来姚碧珍上了岁数,儿孙们也劝她好好歇一歇,累了一辈子,也该颐养天年了,可她不听,非要维持着这间小饭店。
后来还是姚碧珍的孙女搞明白她的执拗是为什么,有一次姚碧珍坐在她的小店外看着上面的幌子,笑着说:“你爷爷去外地读书那一年,他有个同学结了婚,不再去读书,两夫妻在家门口开了一间小店,我每次路过,都忍不住往里瞅一眼,识字的丈夫管账,不识字的妻子招待客人……真叫人羡慕呀!”
儿女们瞬间搞懂姚碧珍的想法,从此不再阻止他,只是老太太身体不大好,儿女们就帮她雇佣可靠的人帮忙,待姚碧珍和叶修竹重逢后,叶修竹搬来这边跟姚碧珍一起住,就像她曾经羡慕的那样,他管账,她招待客人。
可姚碧珍毕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年轻时又累伤了身体,好日子过了没几年就被多家医院确诊生命进入倒计时,这可吓懵了叶修竹,年近八十的老人家,坐在小店门口哭得像个迷路的稚童。
姚碧珍又像他小时候那样把他搂入怀中,轻声细语地说:“换个角度想想看,我们还以为对方早都不在人世,可如今却幸福地在一起度过这么多年。”
叶修竹随着姚碧珍的说法思考: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的很幸福。
“还有更幸福的是,我们最后知道了彼此的心意,这比起很多从那个时代走过来,因为各种原因或生离死别,或一辈子在一起,却始终没能搞明白喜欢的人的心意——比起他们,真是非常非常幸运了,所以你看,我们还是赚到了。”
重逢后的叶修竹,对姚碧珍言听计从,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她说他们赚到了,他便觉得他们的确是赚到了,姚碧珍不想在医院里度过,叶修竹和儿孙们就重新装修了他们的小店,再次开张营业。
姚碧珍说当年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吃不上饭,那些不知他们身份的好心人,各种接济他们,帮他们度过难关,那个时候的她,真是难以言喻的感动,于是叶修竹大腿一拍:“我觉得我们应该回报一下社会。”
儿孙各个条件好,愿意出钱出力,却被叶修竹一一回绝了,他工作好,退休金也不少,过去几十年不养家,他就盖房子,在原址上一间接一间的盖,那年代大家都不太理解他,孤身一人盖那么多房干什么,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原来不理解他的人们又纷纷说:“还是叶老有先见之明,这下发达了。”
叶修竹搬来T市没两年,那些老房子就被占了,户头上的进账足够他们可劲儿“回报社会”了,于是再依依和埃吉尔就见到了这种奇怪的营业方式。
讲完整个故事后,叶修竹看着埃吉尔,艳羡地说:“我一直在想,假如有那样一个机会,可以回到像你们这样的年纪,那我一定好好珍惜和碧珍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可惜年少不懂事,懂事时,一切都晚了……”
没等叶修竹感叹完,又被姚碧珍给说了:“你看你,又来了,逢人就喜欢说教,人家小两口好好的,哪像你那么呆。”笑出声,“不但呆,还死爱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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