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依然为了省钱,坐的是最慢的一趟火车。
她在火车上睡了一夜。
早上吃饼干,中午吃泡面,下午的时候,火车抵达了老家G市。
当乔依然从城乡公交下车,走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几乎以为是太久没回来认错了路。
自己家的房子,虽然是二十年前建的,虽然有些破旧,但也不应该是这样。
眼前的房子,整面墙都黑了,窗户也破了。花盆摔碎在地上,碎瓷片和黄泥撒了一地,地上还有杂乱的脚印。
“是依然吗?”身后有人试探着问。
乔依然转过身,看见了邻居:“阿姨,是我。”
看见乔依然眼神中的疑惑,邻居比划起来:“你家煤气爆炸,火都烧起来了!吓得我啊……”
“我妈和我弟……”乔依然忍不住插话。
“消防来过,你妈被人送医院去啦。”
乔依然一听这话,脑中像是炸了一下,几乎要站立不稳。
乔依然赶到医院,医院里人流来来往往,乔依然穿梭期间,有些晕眩,一颗心像要跳出心口。
弟弟陶然和小姨都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
小姨看见了乔依然:“依然你怎么来了?我们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
乔依然的眼睛红了:“小姨,我妈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还没有脱离危险,还在里面观察,也不让我们进去。”
乔依然透过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看见里面被白色绷带缠满全身的人。根本看不清面目,但只一眼,她就不敢再看,热热的眼泪滚落下来。她忙撇过头,擦掉了。
“姐。”
随着这一声轻呼,乔依然转过头,看见陶然站在那里无措地看着她。陶然看起来又高了一些,穿一身蓝色校服站在那里,穿着一双洗的发白的球鞋。
17岁的少年,遇到事情还是没主意的,看向自己姐姐的眼神里全是依赖。
乔依然还没来得及安慰弟弟,就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快步朝他们走来:“你们是病人家属吗?”
“是,我是她女儿。”乔依然连忙回答,想问母亲的具体情况。
“病人丈夫呢?”医生的目光在这几个病人家属之间逡巡。
“已经不在了。”乔依然说。
医生说:“那你跟我过来一下。”
医生把乔依然带到走廊角落,然后说:“病人现在状况平稳。”
乔依然听了,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医生继续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应该能出ICU。”
“谢谢医生。”乔依然感激地道谢。
医生扶了扶眼镜:“不过你们已经欠费了。”
“我等一下就去缴费。”乔依然忙说。
“病人的后续治疗费用会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你回去把钱准备好,别耽误病人的治疗。”
“需要很多钱吗?”乔依然有些担心,“我妈妈有医保。”
“烧伤药物大多价格高,而且很多都不能报销。”
乔依然心一沉:“那需要多少钱?”
“保守估计……”医生想了想,“一百万吧。”
“一百万?”乔依然震惊。
“对。”医生很确定地说。
医生走后,乔依然回到监护室门口,小姨站起来:“依然,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现在情况已经比较稳定,如果情况好的话,明早就可以出ICU。”乔依然回答。
“那太好了!”小姨欣喜道,“听说住里面一晚上要烧不少钱。”
乔依然现在听见“烧”这个字就害怕,闻言不自觉皱了皱眉,声音沮丧:“医生说欠费了。”
“啊?”小姨闻言,伸手往兜里掏,“刚才有几家亲戚来看过,每家都给了七八百。”
小姨是好人,乔依然的心中划过一丝酸楚。
乔依然拿着小姨给的钱,加上自己剩下的一点钱,给母亲续上了医药费。
回来的时候,小姨已经买来了蒸饺当晚饭。小姨把塑料盒搁在椅子上,跟陶然两个人坐在旁边吃。见乔依然回来,小姨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她。陶然也抬起头来看她。
乔依然没胃口:“你们吃吧。”
刚才乔依然给几家亲戚打电话,大家都说:“知道你们家不容易,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但是我们也不是很富裕。之前你爸借我们的钱都还没还上呢。”
听到对方这样说,乔依然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之前继父做生意失败,为了填补窟窿,亲戚朋友那边,已经把能借的钱都借遍了。这些钱,到现在都还没有还上,都等着乔依然去还。
这种情况,对方不催着你还钱已经不错了,乔依然怎么还敢再开口借钱?再说这回母亲出事,对方已经第一时间来慰问,还给了慰问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到底还能去哪里借钱呢?
乔依然想到了自己的同学,不过同学也没什么钱啊。虽然现在他们已经都工作了,但一般人刚工作的头两年,每个月工资也就三到六千。现在开销也大,就算人家有余钱,就算人家愿意借,也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再说,乔依然自从辍学去B市以后,就没怎么跟同学联系了。现在去借钱,也未免太冒昧了。
陶然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乔依然:“姐,先吃饭吧,一会儿饺子就凉了。”
乔依然回神,这才发现陶然满面愁容地看着她,于是接过筷子,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好。”
吃完饭,乔依然让陶然和小姨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守夜,但陶然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怎么又回来了?”乔依然问。
“姐,妈的医药费,你不用担心。”陶然顿了顿,“其实我之前听见医生跟你说话了。”
乔依然惊讶了一瞬,继而安抚陶然:“这事你不用管,我来想办法。”
“姐,我不想读书了。我要去打工,给咱妈治病。”陶然忽然说。
“胡说!你才多大?”乔依然反应很激烈。
陶然看着神色忽然变严肃的姐姐,解释说:“姐,我都17了,16岁以下才算童工。”
“那也不行,你得读书,至少上完大学。”乔依然很坚决。
“你不也没上完大学吗?”陶然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因为他刚刚看见了乔依然眼中一闪而逝的难过。
乔依然咬唇,没说话。
“姐,对不起啊。”陶然道歉。
乔依然说:“你先回家,反正打工的事我不会同意的。”
陶然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再敢跟姐姐犟。
——
乔依然忧心医药费的事,坐在医院椅子上一夜未眠。
早上的时候,医生通知她母亲可以出ICU了,这时候她脸上才出现一点高兴的样子。
母亲被推到隔离室,重度烧伤患者不能由亲属陪护。乔依然和陶然换了专门的服装,经消毒之后去看了她。
母亲已经清醒了,因为疼痛,不住地□□。
乔依然把眼泪生生忍住,她不能碰母亲,只能不停地说:“会好的,妈妈,你会好的。”
母亲的嗓音嘶哑,说不出话,乔依然看见她的眼角滑出一滴眼泪。
从病房出来,乔依然就催陶然去学校。陶然起先不肯,后来被依然说了两句才肯听话。
上午,乔依然回家睡了一会儿,也没怎么睡着。之后跟小姨一起收拾家里。门窗各坏了一扇,先去门窗店里预定了新门窗,之后里里外外都擦洗了一遍。
快中午的时候,乔依然接到陶然班主任的电话。电话里,班主任问陶然什么时候回学校上学。乔依然这才知道陶然没去上学。
乔依然找不到陶然,急得团团转。这时候,陶然的同学孙杰跑来跟乔依然说陶然借了他的钱,说是为了买火车票去S市打工。
乔依然心急火燎地赶到火车站,在开往S市那趟火车的检票口拦下了陶然,那会儿他正准备检票上火车。
乔依然和陶然在检票口争执起来。
陶然要去S市,乔依然不让他去,她让他回学校上课。
“你放开我!”陶然试图挣脱乔依然的手。
陶然的力气大得很,乔依然有些拽不住他,只能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我说过了,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搞定!”
“你哪里有钱?你根本借不到钱!别骗我了。”陶然拧着眉头说话,然后他挣脱了乔依然,快步往检票口去。
乔依然跑上去,张开双臂把陶然拦住,趁他不注意从他手中夺过火车票,迅速一把撕掉。
陶然愣了一下,但很快想到即便没有火车票,刷身份证也是可以上火车的。他试图绕开乔依然。
乔依然死死拽住他:“姐姐已经借到钱了,你相信姐姐好不好?而且姐姐马上就要升职了,钱的事你真的不用担心!”
陶然停住脚步,看着姐姐坚定的表情,有些动摇了。
从小到大,乔依然对他做过的承诺从来都能兑现,他无疑是非常相信自己姐姐的。
“真的吗?”陶然问。
“真的。”乔依然很确定地回答。
陶然最终还是跟乔依然回去了。
乔依然把陶然送回学校,亲眼看着他进校门。刚转身准备往回走,就接到从医生办公室打来的电话。乔依然有些紧张地接起了手机。
通话内容依旧是老生常谈,催她交医药费。院方也很无奈。
挂了电话,乔依然光是想象着母亲被赶出医院的场景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背包里翻找,最后在夹缝里找到了那张小小的SIM卡。她将卡片装进手机里。
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在火车上扔掉这张SIM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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