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琰离开京城之前, 去医院探望傅老太。
老太清醒的时间不多, 但厉琰每次去,恰好能碰到她醒过来。老太说这是缘分,对厉琰有移情、也有愧疚, 所以待他很好。
老太:“你得找个温暖快乐的人陪在身边。”
厉琰抬眸:“我挺好。”
老太露出了然的笑:“你不接受我们, 不爱任何一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她也常年拜菩萨、抄写佛经, 是不是真的信佛,抑或只是让佛檀香气掩盖恶孽, 自然是分辨得出来。
老太:“我听他们说, 你留在长京市是因为那边有认识的人?”
厉琰顿住, 随即应道:“嗯, 是有认识的人。”
老太:“方便告诉我吗?”
厉琰迟疑片刻,脑海里自动浮现前世骆白瘸着腿爬到他面前,将他拖出去的一幕。还有最后对他露出来的——灿烂如朝阳的笑容。
“他比我大一岁,聪明狡黠但心地善良。”
香江为他看病的老中医说——‘木墙那头的孩子心性乐观豁达,如果有他陪在你身旁,或许能治你这戾气。’
——‘如果你单独来, 我必不相救。’
“他救过我。”
以命相救。
“两次。”
厉琰直视傅老太:“我知道他在哪, 但他不知道。”
这段时间, 他一直在思考是否要接受骆白的靠近, 从香江人出来的那次起, 数次起过拒绝的念头。
“如果我的靠近会伤害到他, 怎么办?”
傅老太:“我听你描述, 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知道他的生辰吗?我替你问问菩萨。”
厉琰:“问菩萨?”
傅老太笑眯眯地说:“你看, 你就是不信菩萨不信佛,没诚心,就是死念经书。”
厉琰垂眸,说出骆白的生辰。前世是他替骆白收拾骸骨、刻碑造坟,所以骆白的生辰数十年过后依旧牢记在心。
傅老太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半晌后睁开眼说道:“般配啊,菩萨说那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你们要是在一起,一定会幸福。”
闻言,厉琰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他看着傅老太,傅老太也看着他,两两相对无言。良久,厉琰:“他是男孩。”
傅老太保持着菩萨信徒该有的虔诚和认真,但仔细看,可以发现她脸部肌肉微微抽搐。老太力挽狂澜:“你们结拜为兄弟,合力创造美好幸福的未来。”
厉琰:“……休息时间到了,您先睡会吧。”
言罢,起身朝病房门口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的傅老太用虚弱但认真的语气说:“菩萨不会骗我,你们八字相合,不是夫妻,就是兄弟。”
厉琰随口回应:“那八成是兄弟。”
傅老太便很满足了。
..
飞机落地,厉琰抵达长京市机场。
助理开着汽车来接送他,见厉琰坐在后车座没说目的地,他再三犹豫才开口:“厉氏企业股份遭到恶意收购,目前已不属于厉先生。厉太太携带厉二少卷了公司一笔钱跑了,厉先生在找您,但被不知名的人拦下来。其家产被查封拍卖,目前,您可能……无家可归。”
厉琰睁开眼:“去最近的酒店。”
助理从后视镜偷觑了眼厉琰,见对方神色淡漠,便也知道对无家可归没甚感觉。
汽车到了酒店,厉琰接到钟特助的电话。
钟特助:“那位老中医已经同意来大陆住两年左右,直到将您身体的病根根除。基本条件您都得满足,特殊条件就是他想要见骆白。”
——所谓特殊条件只是因为那老头想听旁人夸他的木雕了吧!
厉琰按着眉心,无声叹气,总觉得冥冥中绕不开骆白一般。
“老板,到了。”
酒店到了,但厉琰没下车,而是静坐思考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拨通骆白的号码。
..
接到厉琰电话请求的骆白挺惊讶,但表示欢迎:“那我现在去找你见个面。”
厉琰望着窗外的马路,然后面无表情说道:“我没落脚的地方,家里破产了,房子被卖了,父母带着二弟跑了。”
!!!简直催人泪下,太惨了吧!!
骆白:“你来我家住!”
厉琰犹豫:“太唐突了。”
骆白:“不会不会,我妈肯定会喜欢你的。”
厉琰:“好吧。”
骆白告诉他地址,以及应该搭乘哪号线的公交车。厉琰实际上都知道,但他还是静静的听着骆白说话。
满面风尘和疲惫在少年清脆的嗓音下,慢慢被吹散,躁动不安的灵魂也能够在刹那间感到平静。
那是抄写再多的佛经、拨弄千万次的佛珠也无法获得的安宁。
骆白:“你先过来吧,到地方打个电话,我去接你。”
厉琰:“好。”
骆白犹豫一会儿,先挂断电话。回头就撞见双手抱胸、斜着眼睛瞥他的骆来宝,骆白抽抽嘴角,闪电般迅速出手拉扯住骆来宝的腮帮子。
“骆小宝,挤眉弄眼干嘛呢?本来就丑,再挤就不能看了。”
骆来宝挺生气,抓住骆白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扯下来,跟大人似的,不耐烦道:“哎呀!你怎么那么烦?!”
骆白:“嘶——说谁呢?”
骆来宝神秘兮兮凑过来,一副哥俩好的表情,用她的小胖手捶宝哥胸口。
“刚才跟谁说话?女朋友?”
骆白揪住骆来宝马尾辫,剥开颗糖塞进她嘴里:“吃糖吧你。”
骆来宝年纪轻轻,早已练就吃糖说话两不误的高深功夫:“宝哥,你跟我说吧,我保证不跟妈说。”
骆白:“滚蛋,去把自己那小破碗洗干净。我换身衣服去等个人,你别瞎跑。”
骆来宝惊愕不已:“宝哥,你真的早恋了!”
骆白:“……明天糖果扣一颗。”
骆来宝委屈唧唧:“自己干坏事,还不让人说。《葫芦娃》还暂停着呢,爷爷还没救出来,蛇妖和蝎子精也没弄死,你怎么就能去约会?”
她跟在骆白身旁转来转去,不停碎碎念,认死了大宝哥就是早恋。
最后,确定宝哥真的连葫芦娃都可以舍弃不看,骆来宝兴奋又激动:“我也可以早恋吗?”
骆白套上件外衫,握住骆来宝的肩膀,俯身笑眯眯:“骆小宝,你敢早恋,我就把你一年份的糖果全当你的面送给隔壁小胖子吃。”
骆来宝撇嘴,委屈,扑到沙发上打滚装死。骆白不搭理她,穿上鞋就出去车站等人。
. .
骆白慢悠悠走到车站,耗时大概半个钟。等了约莫十分钟左右,那辆公交车就一摇三晃、吭吭哧哧停在站牌附近。
车门打开,里面的人陆陆续续下车,骆白没见到厉琰,于是上车扫视一圈,在车后座见到他。
厉琰站起来,脚步有些不稳。骆白一看就知道他晕车了,赶忙过去扶住他:“想吐吗?”
厉琰肤色本来就白,现在近距离看更显得苍白,没有血色一般。
“我没事,行李箱帮我拿一下。”
说完,他快人一步先下了车,站在车站旁扶着站牌缓过这一阵的晕劲。
骆白提着行李箱,三两步跳下来,递给他瓶水:“喝吧,那儿有凳子,坐下来先休息。”
厉琰深吸口气,接过水喝了几口,然后说道:“不用休息了,现在就走吧。”
骆白见他确实缓过劲来,脚步也挺稳了后才点头。
骆白盯着他:“你跟说的——家里破产的事,开玩笑的吧?”
哪有人家里破产了父母就带着二弟跑而单独抛下长子的?看厉琰这样子也不像家里破产了。
厉琰瞥了他一眼,笑道:“我亲妈死了大概十年,剩下居心叵测的后妈和有等于没有的亲爸。所以家里一破产,房产别墅全部被拍卖,继母带着亲儿子逃跑,剩我孤家寡人一个。更何况我老生病,带着就是累赘,平时也没有朋友。”
惨过头了,骆白满脸歉意:“抱歉。”
厉琰笑容淡了些:“算命的批我亲缘寡薄、命主孤煞,不会有亲朋好友。”
前世人到中年,稍微信了点命,找人批算八字。其他倒是好的,命本是极贵,却贪求不得丁点人伦亲缘。所以靠近的,要么稍纵即逝,要么心怀不轨。
闻言,骆白震惊:“你信了?”
震惊的表情过于外放了。
厉琰沉默片刻:“……验证了一半。”
事实上,前世就是完全印证了那批语。
骆白:“别闹,你都还没成年,人生才过十分之一,哪来一半?我跟你说实话吧,算命、算八字都不可信,就是个大概率算法。但是玄学吧,有些还是能信的,风水堪舆、大概率算法,走到尽头就跟科学一样。说来挺复杂,以后再跟你详细聊。总之,老弟别那么悲观,宝哥还在呢。宝哥当你朋友、兄弟,亲人也分你一半。”
厉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眼他:“我命硬,克到你怎么办?”
骆白拍胸脯,指着头顶:“瞅见没?”
厉琰:“没洗头?”
骆白:“啧,福运光环,锃光瓦亮,我是不想闪瞎你。再倒霉的人,碰到宝哥的福运光环增值buff,都会财运滚滚好运来。”
“从今以后,宝哥罩你。”
厉琰笑了笑:“我也……会罩你。”
连菩萨都说他俩八字相配,要么一辈子夫妻,要么一辈子兄弟。既然如此,只要骆白不背叛他,他就会罩着这‘兄弟’一辈子。
厉琰如是想着,然后履行自己对骆白的诺言。罩着他,一辈子。
..
骆来宝扒着骆白房间门口,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漂亮小哥哥。骆白在她眼前晃了晃,没动静。
于是拧着门把将门关上,骆来宝卡在门缝中间,终于回神。
骆来宝特深沉:“宝哥,我理解你。”
那么漂亮的小哥哥,就是葫芦娃和猴哥加在一起也比不上。
骆白:“……理解什么了你?”
小小年纪,一天到晚煲电视剧,傻了吧。
骆来宝小胖手抓住骆白的大手,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厉琰:“你们睡一起吗?”
对比颜值,好像看不出谁吃亏。
骆来宝很苦恼,最后一拍脑门,语重心长:“宝哥,吃亏是福。”
骆白:“啊,所以?”
骆来宝真诚:“我陪你们睡吧,亏都给你们吃,福都给你们。”
骆白也真诚:“骆小宝啊,你的牺牲,哥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哥不能让你没福气。这样吧,晚点我就把你三天份的糖果给隔壁小胖子,别谢哥,出去。”
骆来宝还想锤把胸口以示哀痛,但瞥见漂亮小哥哥走过来,立刻害羞,非常迅速的把她大脑门往宝哥怀里怼。
厉琰:“你妹妹?”
他垂眸看着躲在骆白怀里偷看的骆来宝,印象中骆白有几个姐妹。不知道眼前这个是谁。
骆白:“骆来宝,我家最小的宝贝,我老妹。”
厉琰朝骆来宝点头:“你好。”
他跟骆来宝见过面,一瘦瘦小小的姑娘,抱着骆白的骨灰坛,神情麻木而疲惫。当他处理完身边反水的人后,发现她自杀了。
眼前的小姑娘胖嘟嘟,身上的灵活劲儿完全挡不住,该是在众人的宠爱之下长大。
骆来宝害羞,小声回答:“你好。”
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她迅速跑下楼去,连最爱的宝哥也不顾了。
骆白:“……”
平常多没脸没皮,这会儿羞怯得像是要自闭。看不出来骆来宝还是个颜控。
骆白关上门,将厉琰的行李箱放到角落里,指着衣柜说道:“这两天的换洗衣服就拿出来挂里头,里面还有新被套,刚晒过太阳——算了,我先拿出来吧。”
他抱着被套放到床上,床很大,足够两个人睡还有余地。
骆白想到什么,回头问他:“你有没有洁癖?习惯跟别人睡吗?要是不习惯,我扑个地铺算了。”
厉琰正在打量骆白的房间,闻言看向床铺。这一看,倒是移不开目光。
眼前是一张雕工精致的廊柱式拔步床,罩上同色系蚊帐,因摆放角度问题,从外面或是不仔细看就看不出其巧妙。
只以为是农村里常见的廊柱式木质床,此刻骆白撩开蚊帐,却是能看清里头样式。
廊柱式拔步床起于明朝时期,以围廊式拔步床最为典型,属于婚床。后世中并不常见,价格也昂贵,当然在以前也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婚床。
骆白竟有这么一张婚床?而且睡在婚床里?
没记错的话,拔步床似乎是女方嫁妆。
骆白回头看到厉琰盯着拔步床看的目光,瞬间了然,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解释道:“我外婆的嫁妆,也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嫁妆。外曾祖母家以前是有名的富商,嫁妆里就有拔步床,听说更早些时候,是做工更为精致的围廊式。我妈妈出嫁的时候,这就是她的嫁妆。后来我爸妈离开家,带不走拔步床,就留在外公家里,我从小睡到大的,你介意吗?”
厉琰轻声道:“不介意。”
骆白铺开床铺后,坐在床沿边,隔着回廊,对厉琰露出个颇为灿烂的笑容。
“床是很大的,不过回廊也可以铺地铺睡。你身体不是太好,就还是睡床上——”
厉琰打断他:“我真的不介意。”
他看向骆白,目光平静,没有半分勉强和不自在。
似乎在这一刻忘记他自己那谨慎的秉性,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但凡有人靠近都会立刻清醒过来的警惕。
骆白:“好吧,我也不是很想睡地铺,会失眠的。”言罢,他拍拍床铺,招呼厉琰:“你要进来看一看吗?这可是拔步床哦,很多人都没见过的。”
古时候就是极为昂贵的价格,到了后世,自然变得更为昂贵。拔步床由架子床和围廊组成,围廊可以用来摆放梳妆台以及藏些小零食。梳妆台被骆白当成简易书桌,制成了较为小巧的书架。
骆白的书籍比较多,自己的、外公和外婆的,故而外面大书架、里头还有个小书架。
小柜子里藏着水果干、糖果和小零食,另一侧的小柜子里则锁着些较为重要的文件、规划等等。
厉琰走了进去,在围廊处绕了一圈,最后坐在骆白的身侧。
床上的雕工很是精湛,雕的图案也很吉祥。有些拔步床会在床头和床柱上雕些春|宫图,这张则没有,否则也不敢让骆白睡了。
厉琰:“真好。”
他在向骆白靠近,像朝着光而前行,似乎有温暖洒在身上。
骆白不解他所叹息的,躺下来背贴着硬邦邦的床板,望着床顶说道:“你都复习好了吗?”
厉琰依旧坐着,靠在床沿边,闻言回头:“中考复习?没有。”
骆白:“有把握?”
厉琰:“算有。”
实际上他就没怎么参加考试,也不怎么担心。要真想进一中,投两座图书馆应该就行了吧。
骆白朝厉琰勾勾手指头:“低头。”
厉琰看了他一眼,俯身过去,朝着骆白靠近。
脸贴着脸,近到可以看清脸上细小的绒毛,厉琰的脸实际上很干净,毛孔细到见不着。
靠得近了,精致漂亮的五官带来的冲击力变得格外强烈。五官那么漂亮却没有半点弱气,明明身体也不好,看上去却比谁都强大一样。
骆白叹气道:“你一定是老天爷的私生子。”
不然怎么能占那么大的好处?
厉琰微愕,下一秒又听到骆白略带小骄傲的说:“我不同,我是亲生的。”
厉琰失笑。骆白抬手,按住厉琰的头往下拉,额头贴着额头:“给你沾一点福运,祝你中考旗开得胜。”
厉琰愣住,唇角带出淡淡的笑。
这让他还怎么不认真对待中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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