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旺，你真的要去潜伏呀？”

　　“真的真的。”王旺旺说，“对社会学来说，参与观察法可是很重要的。”

　　“你可真行……”室友又说，“做10个月的家政服务……”

　　“嗯。”王旺旺说，“我打算每两个月换一家，这样一共可以接触五个家庭，以便于最好地了解雇主们的想法。时间太短深度不够，时间太长广度不够。我已经与导师商量过了，老头很支持。他还让我尽可能多地认识一些家政服务员，本地和外来的都要有，以同行的身份多多接触，这样才能得到最真实的信息。”

　　“那，”室友好像很好奇，“论文的具体方向是什么呀？”

　　“我主要想研究的是平等观念和信任问题。”

　　“哦……”

　　过了一会儿，室友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王旺旺的脸，问，“话说……你会做家务吗……？”

　　“呃……”王旺旺有点心虚，“不……不太会……不会比四六级难很多吧……？”

　　“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

　　“不过家政公司会有一个月的培训……！”

　　“……”

　　“嘿嘿……”王旺旺说，“培训一个月，加潜伏十个月。再回来的时候，我就是一位闪闪发光的贤妻良母了……！”

　　“你先找着男人再说吧……”

　　“喂……别这样……”

　　就这样，王旺旺暂时忘记了自己T大社会学研究生的身份，成了全市最大家政公司的一名家政服务员，为了她的论文而服务于五个家庭。整个过程为期10个月，从研一的7月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4月底。期间一边调研一边看参考文献，用5月和6月来撰写毕业论文。至于之前的培训，则会在暑假开始之前全部完成。

　　在这个培训中，王旺旺彻底成了吊车尾，那些上了年纪的阿姨一个一个特别麻利，只有王旺旺笨手笨脚。她拼死拼活，抛掉了半条老命，最后才终于得到了认可。

　　培训期结束之后没有几天，公司便为王旺旺安排了第一份工作——照顾家里的老人。

　　看来，供不应求，果然是铁一般的事实……

　　王旺旺在家政公司的办公室里见到了这个即将雇佣自己的人——长得可以说是非常不错，但却稍显冷漠，看上去……一脸的不幸福……

　　男人伸出手：“我是钟清文。”

　　王旺旺也伸出爪子握住：“我是王旺旺。”

　　钟清文眼中显出一丝困惑，不过他显然并不在意王旺旺的名字：“你是哪里人？”

　　“我是C市来的。”

　　钟清文点点头：“上过高中没有？”

　　王旺旺这回可犹豫了：“上……上过？”

　　她想，这个钟清文，应该比较倾向于请一个受教育程度比较高的家政服务员吧……但是，没上过高中，是不是说明工作经验会更加多、专业素质会更加强呢？这个年代，无论从事什么，都讲究一个词：专业。即使是卖盗版光盘，也要能将最近当红的影视、动漫和游戏简介倒背如流。

　　钟清文显然不太满意这个答复：“到底上过没有？”

　　“上过！上过一半！嘿嘿……”

　　“作息规律吗？抽烟喝酒吗？”

　　这男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过来，全是没准备过的，快要把王旺旺给砸晕了。她飞快地说：“作息很规律！晚上11点睡！早上11点起！不抽烟不喝酒！”

　　“睡那么长时间干吗？”

　　“呃……”睡……就是睡呗……还能干吗……

　　钟清文又说：“每天6点半必须起来准备早餐。”

　　“是……”

　　“照顾过老人吗？”

　　王旺旺老老实实地说：“照顾过我自己的爷爷奶奶……”

　　钟清文点了点头：“那好吧。”

　　看样子，钟清文似乎对家政公司给介绍的王旺旺并不太满意，不过他也并未找到什么致命缺陷，没有要求更换，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说：“就你吧，跟我走。”

　　这边王旺旺却大喜过望。一次面试就拿到了offer！

　　屁颠屁颠地跟着钟清文出来，正想说点啥，钟清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定了，回头看了看王旺旺。

　　被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王旺旺一时之间心跳有点加速。

　　钟清文拿出钱夹，低头看了看，一下就抽出了三张一百元，递给王旺旺。

　　咦……

　　王旺旺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个雇主这么大方……自己还什么都没开始做，就可以得到三百块钱……

　　“谢……谢谢……”王旺旺感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想，这个世界还是面冷心热的人多啊……

　　“去体检。”钟清文面无表情地说：“各项常规体检一个都不能缺，拿着报告单来找我。对了，收据也带着，将多余的钱退回来。”

　　“……”

　　“今天就去。结果出来之前不要进我家的门，结果出来之后立刻打我电话。”

　　“……”

　　王旺旺想，这个雇主，果然……有点讨厌……

　　——王旺旺匆匆忙忙地做了体检。

　　两年之内，竟然体检三次。保送研究生的时候是第一次，开学的时候是第二次，这回是第三次……胸透的时候王旺旺恐慌至极，她觉得，自己被严重地辐射了……似乎可以看见寿命的流失……

　　拿着划满了各项指标的结果，王旺旺来到了钟清文的家。

　　进屋偷偷打量了一下，这在本市属于很不错的房子。三层的小别墅，一楼是明亮的大客厅，落地窗外有一个小花园，种植着几样果蔬。二楼和三楼还没有机会上去，不知道情况，按照外观来看应该各有两个房间。装潢并不高调，但却很考究。

　　钟清文抱着胳膊站在那里：“平时这房子里有四个人，两位老人，还有我父母，我一般只有休息日会在这，星期五傍晚到，星期日晚饭之后离开。”

　　“哦……”

　　“不过这个月我的父母不在本地，所以我每天都会回到这。”

　　“哦……”

　　“需要你做的事情不多。每天6点起床准备早饭，老人7点需要准时用餐。蒸点馒头包子，煮些米粥，几样小菜，还有鸡蛋，就差不多了。中饭12点，晚餐6点，清淡一点，不要弄得太咸太辣，荤素要搭配得当。上午收拾收拾屋子，1点到3点可以做些自己的事情，3点出去买菜。”

　　“呃……”

　　“其他人的事情都不用你管。但是老人腿脚不灵便，走路需要你搀着，比如去洗手间，你就将他们送到门口，结束之后再扶回来，平时在屋里走动的时候也是如此，别摔着了。还有，每天晚餐后带他们下楼去转一圈，别闷坏了。哦，对了，眼睛稍微利一点，如果老人需要什么东西，就赶紧递过去。”

　　“呃……呃……”王旺旺已经有些昏了。怎么这么多讲究……

　　“他们房间内有一个铃，通到你的保姆间，半夜需要你的时间他们会按。”说完，钟清文皱了皱眉，好像想起这是个每天要躺12个小时的姑娘，不信任似的又补了一句，“别睡得像死猪一样。”

　　“不……不会的……”

　　“多和老人聊聊天。”

　　“知道……知道了！”

　　钟清文上下打量了王旺旺一下：“装得可爱一点。”

　　王旺旺知道，老头子老太太们都喜欢活泼的年轻人。

　　可是——什么叫“装得可爱一点”？难道我就那么——

　　说完，钟清文扬了一下下巴：“冰箱里还有些东西，现在就去做饭吧。”

　　“好……”

　　苦命的王旺旺，一到钟清文的家，就开始干活了……

　　打开冰箱门一看，哗，有一条鳜鱼。因为家旁边有湖，鱼正好是王旺旺拿手的。于是，她弄了一个“松鼠鳜鱼”。

　　去腮、剖腹、洗净，鳜鱼出骨，直刻斜剖，弄出菱形花纹，加调味稍腌后，拖上蛋黄糊，入热油锅炸熟，再下葱段煸香捞出，下各种配菜炒熟，倒入由番茄酱、鲜汤、糖、醋、酒、盐、湿淀粉组成的调味汁，淋入麻油，起锅浇在鳜鱼身上，这道菜立刻就有了“咝啦啦”的声音，还有非常诱人的味道。

　　王旺旺又炒了一个蒜薹鸡蛋，还做了酱焖土豆和菠菜汤。

　　她将饭菜端出，将碗筷摆好，便上楼去请钟清文。

　　钟清文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看了一下表，淡淡地说：“5点半。我刚才告诉过你，晚餐时间是6点。”

　　王旺旺忍不住争辩道：“哪有那么准的呢？”

　　钟清文用眼角看了她一眼：“30分钟就太离谱了。”

　　王旺旺咬了一下嘴唇。

　　“现在去二楼，将两个老人一个一个扶下去。”

　　“好……”

　　一直到现在，王旺旺才看见了两个老人的样子。

　　似乎都在80岁以上，老太太很瘦，一头银丝，眼睛好像不太好，总是眯着。老头儿有点胖，面色红润，眉毛很长，标准的寿星相，看上去和蔼慈祥，典型的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而头发竟然有一半都是黑的。两人精神看着却不错。

　　王旺旺将他们一个一个地带到了一楼饭厅。老太太还好，老头儿重得不好了，旺旺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着实累得够戗。

　　给两位老人带上围裙之后，王旺旺又忙着为他们夹菜，一边回答着各种提问。

　　王旺旺说得口干舌燥，这才发现，钟清文竟然一直默默地坐着，一言不发。

　　“喂……”王旺旺试着引导这个看上去人缘很差的孩子：“说说话吧……”

　　钟清文抬眼看了王旺旺一眼：“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

　　“……”

　　“你们两个年龄相近，肯定有共同话题，可以聊聊啊。”钟爷爷笑着说。

　　钟清文又抛过来一句硬梆梆的话：“我们能有什么共同话题？”

　　“呃……”王旺旺其实也不知道，只好试探地问：“聊聊赫鲁晓夫时代的中苏关系？”

　　“……”

　　“不喜欢中苏吗……那，中苏崩了之后的中美关系？”

　　“……”

　　“我先上去了。”钟清文放下筷子，看了看王旺旺，终于开口对王旺旺说了一句话：“记着，炒蒜薹的时候要用水闷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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