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在路口转头, 看向那条对她而言十分熟悉的甬道。
两边都是砖红色的老楼, 有些沧桑古旧, 两边的树木依然静默而充满盎然生机, 底下绿草如茵, 有鸟儿在地上跳来跳去, 时不时会从草丛中飞出一只鸟儿, 旋即隐没在树叶之中, 一切依旧静谧而闲适。
这是H大最深入的精英腹地, 也是被公认最具有气质的地方,只要站在砖石路上静静地聆听,几乎能听见空气中诗行舞动, 分子跟数字精灵跳跃的声响。
安明停下步子,微微转头往上看。
绿荫掩映中那个很眼熟的红色木质窗框仍在, 只是好像更旧了些,四年了, 大概早就人去楼空。
但还是忍不住地想看看。
当目光扫了过去过去, 在这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 她仍然无比清晰地记得, 当初白清都身着白衬衫, 在窗口笑吟吟俯视过来的样子。
这一直都是她心底最美好的记忆之一。
“明明?”
正有些惘然,声音却从身畔传来, 带着微微地诧异。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明明……真的是你!”
安明转回头来,蓦地看到那个人近在咫尺。
猝不及防地目光相遇, 两个人都有些震惊。
安明有些无法出声, 只是看着面前的白清都,他就站在距离她六七步远的地方,仍是白色的衬衫,一只手中拿着书,眼中也写着惊诧。
跟以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戴着圆圆的无框眼镜,从前的青涩荡然无存,他的身上透着沉稳温和的气质,所谓儒雅斯文,就如是。
只是稍微地,不笑的时候,有些清冷的气息。
“明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蓦地,白清都反应过来,眼中的惊诧翻做惊喜,这一笑,那股淡淡地冷意才消失无踪。
他快步走上前来,应该是太高兴了,伸手在她臂上轻轻握住。
安明一抖,目光扫过他碰到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却又很快抬眼看他,笑着回答:“刚回来……”
白清都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看着她剪得短短的头发,心中百感交集:“好,回来就好,跟我……上楼去坐坐吧。”他撤了手,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这个动作让安明暗中松了口气,疑惑地问:“上楼?总不会……现在还住在这儿吧?应该早高迁了啊。”笑容也自在了很多。
白清都看着她的笑脸,没有什么比得上能亲眼看到她的笑容就在眼前更舒服了。
“啊……我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所以现在还是住在这里。”他微笑着回答。
安明挑了挑眉:“原来是这样,不过,一路上有点儿累了,我想先回家……那改天吧,改天我再来登门拜访白大教授好吗?”她笑得样子,有几分狡黠。
白清都有些失望,“啊”了声:“那……也好,不过,杨教授不在家你知道吧?”
“我知道,”安明已经往前走了一步,“教母去看过我,说她要出国一阵子。”
“哦……”白清都看着她,回过神来似的:“那好,那好,你先回去吧。”
“那我走啦。”她眉开眼笑,向着他挥挥手,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安明回到家中,整整近三年她没有回来了,第一步进来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当年被白清都拉着手带进来,她放轻脚步走到书房,推开门,仿佛能看到杨闲仍然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她忘不了初见时候心中惊艳的感觉: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杨闲是一个月前离开的,安明先把窗户打开,让风透进来。
屋子看起来只是略有些冷清,但是丝毫也不脏,地板上连灰尘也没有,看不出是一个月没住人的样子。
虽然很干净,安明还是手脚麻利地把几个房间稍微打扫了一遍,才去洗了个澡。
回到卧室里,换了睡衣后,身体刚卧倒在柔软的床垫上,人已经呼呼地睡了过去。
她的确是太累了。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安心,舒服,不用担心被尖锐的哨声吵醒。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安明听到一丝轻微的响动,她猛地睁开眼睛,目光看到床头柜上那个可爱的陶瓷熊猫,眨眼的功夫,才回忆起自己现在已经回家了。
房间外有一种奇异的响动,她警觉起来,一个利落的翻身,跳到地板上。
安明赤脚闪到门口,探头看向外头,看到走廊那端客厅里的人影,有些发怔,却也松了口气。
正在呆呆地看,那个人回过头来,安明确定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所以他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让她觉得讶异。
“白……白清都,”来不及躲了,她索性走了出来,挠挠头玩笑说:“你怎么在这儿啊?我明明关了门的,你别是从窗口爬进来的吧。”
白清都看着她把自己的头发弄成鸟巢状,啼笑皆非:“教授临走前把钥匙给了我,让我隔一阵儿过来看看。”他从裤兜里把钥匙摸出来,向着安明提了提:“不过你现在回来了,大概就用不着了……给你吧。”
安明这才知道为什么房间看起来会是这么的干净,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拿着好了,反正我过几天就要走呢。”
白清都的眉头皱起来:“过几天就走?”
安明仰脸笑笑,在走廊略有些暗的光线里,这笑脸天真烂漫,仍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
白清都的眼中也依旧是当年那个少女,仰头看着他招呼:白清都,白清都,白研究生……
安明走到客厅,坐回沙发上,把脚缩起,双臂抱着腿:“是啊,别忘了我还没完成学业呢。”
白清都眼神有些暗沉:“你也……太任性了。”
“这有什么可任性的,你的思想太老套了,没听说过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安明笑得全无心事。
白清都摇了摇头,当初那件事之后,安明有一段日子没有缓过来,杨闲一度想送她出国,她在国外有很多昔日好友,完全可以托付,可最后安明却仍是选择留下。
只不过让杨闲跟白清都两个意外的是,在报考的时候,安明选择了别地的大学,但是H大明明是本省,乃至全国最佳的几所大学之一。
人人都知道报考H大才是最佳的选择,何况杨闲是H大的资深教授,而白清都也日渐站稳根基,对她都是莫大的帮助。
在白清都的要求下,杨闲虽然不愿意干涉安明的决定,还是跟她谈了一次话,想看看这孩子的想法。
安明的意思是,假如杨闲想让她进入H大,她会答应的,但是杨闲看出安明的意愿,她仍是想离开。
最后,杨闲尊重她的抉择,并没有勉强。
白清都对此毫无办法。
长久以来,可以说自从认识才十一岁的安明开始,她一直都是乖巧而柔顺的,这点让杨闲都不得不佩服。
所谓的的青少年的叛逆期,仿佛从没在她身上出现过。
但是事实是,安明的叛逆期好像出现的晚了一点,正式出现,是从她选择报考外地大学开始。
然后她干了一件让杨闲跟白清都都大掉眼镜的事。
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安明不声不响地入了伍,经历了为期两年的服役生涯。
她只是把这件事跟杨闲说过。
为了保证白清都不会发疯,杨闲开始并没有跟白清都透露,一直到白清都借着出差的时候去了一趟Z大,才知道真相。
可以说白清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他想象不出,像是小白兔一样的安明怎么要干这么疯狂的事,像是小白兔一样的她,能不能在严苛的磨砺跟竞争中“活”下来。
除了震撼之外,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比如生气,比如伤心。
安明并没有告诉他这件事,也没有打算告诉他。
现在的她终于回来了。
全须全尾,看来甚至,比之前那个小姑娘更加开朗活泼了许多。
让他略觉欣慰。
客厅内有些沉默,安明望着白清都微微变化的脸色,她问:“怎么了,我现在很好啊,你是不是在替我担心?”
白清都走到她旁边的沙发,缓缓落座:“当初,你为什么不想留在H大?”
“这里的分数多高啊,我考不上的。”她说的好像理所当然,实则只是敷衍的借口。
事实是,别说她现成就有两个顶尖儿的老师,如果她真的想留H大,有杨闲跟白清都在,办法多得是。
白清都看着她笑意微微的眼睛:“安明……”停了停,才继续问:“这两年……怎么样?”
他几乎不想问这句,因为他早知道,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事实上是,非常的难熬。
果然安明笑:“很好啊……对了,教母还去看过我两次,你怎么一次也没去呀,真是没有义气。”
她简直把所有事情都简单化了。
白清都叹了口气:“我……”
安明不等他回答,又果断地说:“算了不提这个,我有些饿了。”
白清都这才醒悟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杨闲不住家里,屋里没有任何现成能吃的,他是来带安明出去吃饭的。
“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饭。”白清都压下心底千头万绪,起身。
安明也笑着跳到地上:“出去吃啊,你不是也会做饭吗?”
白清都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想吃我做的饭?”
“我先洗把脸,”安明举手朝天伸了个懒腰,露出手臂上的两道鲜明疤痕,她懒懒散散地说:“当然想啊,不过……对了你现在是不是该有女朋友了啊……不会都结婚了吧?”
白清都的目光在她臂上的疤痕上停了停,虽然看得出伤口不长,但对他而言已经够触目惊心了,不知为什么意识也有些模糊:“你说什么?”几乎没听清她说什么。
安明噗嗤一笑:“没什么,我去洗脸了,你等会儿啊。”她转过身,进了卫生间。
安明飞快地洗了把脸,回到卧室换了一套运动服套装,整个人朝气蓬勃,透着春天雨后的新鲜气息。
白清都看着她额头上被水湿了正竖起来的一撮毛,忍不住出手给她抿了下来。
他的手指沾到她的脸,刚洗过的脸颊脂粉不施,还带着嫩嫩的润泽感。
他缩手转身,假装不经意问:“想吃什么?”
安明笑:“我现在什么都吃,一点儿也不挑食,属于地球上最好养的那类人。”
白清都把门拉开:“是吗,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吃鱼的。”
安明耸耸鼻头:“别说鱼,现在鱼刺都能吃,眼睛不带眨一下。”
白清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起码,她变得比以前健谈,也爱笑了,现在又添了不挑食……原来入伍还有这种附加的好处,果然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白清都开车,安明坐在副驾驶上,左顾右盼:“白清都,你以前那辆小破车呢?”
白清都笑看她一眼:“退休了。”
安明撇了撇嘴,半开了车窗看外头的风景,车子拐了个弯,白清都忽然缓缓放慢车速,安明转过头来,正看到外面路上有个人正靠近车边。
她也看到白清都嘴角动了动,仿佛是个无奈的表情,然后终于停了车。
安明留心去看那螳臂当车却成功了的是谁,车外那人正俯身,满眼喜悦地看进来:“白教授,您是去哪?”
安明看到一张称得上美丽,甚至隐约有几分眼熟的脸。
她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也正看向她。
目光相对,对方脱口叫起来:“你是……安明?”
“啊?”安明不懂,她看一眼白清都,又问那女孩儿:“你怎么认得我啊?”
“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林晓娟啊,我们高中时候曾经同班。”女孩儿瞪大眼睛,惊喜交加地看看她,又看向白清都。
安明长长地“啊”了声,白清都却垂了眼皮打断两人:“我还有事,就先这样吧。”
林晓娟愣了愣:“啊……好,那白教授改天见。”她又看向安明:“再见。”
安明也向她摆摆手,笑说:“再见。”
车子重新发动,白清都一言不发。安明看着车前窗,忽然问:“我想起来了,她真的是我同班啊,咦,她怎么在H大?”
白清都淡淡说:“考进来的。”
“哦……”安明若有所思,忽然又想起来:“不对啊,她现在不是该毕业了吗?”
“考了研究生。”白清都仍然是面无表情。
安明哈地笑了声:“又是一个精英啊,佩服佩服。”
白清都扫她一眼:“你愿意的话,一样可以。”
“还是不用了,我没那个脑子,”安明举手投降:“我一碰到书就想睡觉。”
白清都心底一沉。
车子停在餐厅门口的时候,安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白清都,我忘了问了,林晓娟考的不会是你的研究生吧。”
白清都哼了声:“还真给你猜对了。”
安明张大了嘴:“这个世界真是小啊。”
白清都看着她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推了一把:“嘴张的这么大是想吃东西了吧,走了,吃饭去。”
安明抱了抱头:“我本来就够笨的了,再推就傻了啊。”
白清都失笑。
两人进了餐厅,在靠窗的位子落座,白清都点了几样估摸着安明会喜欢的菜,果然她一样儿也没落下,吃得也不少,白清都看得有些心跳:“你……不会撑着吧?”
“哪能呢,”安明嘴里塞满了吃得,眼皮也不抬一下,仍是盯着满桌珍馐:“我有数的,倒是你,怎么不吃?”
白清都喝了口茶:“我光看你吃,都觉着饱了。”
安明风卷残云地吃了大半,剩下的菜要白清都打包。白清都看着她娇小的身段,很想摸摸她的肚子看是不是已经鼓出来了。
安明却拿了根牙签,很没有形象地剔牙:“你别心疼啊,应该庆幸你不是天天请我吃饭,不然肯定要被我吃的老婆本也没了。”
白清都忍俊不禁:“说什么呢,小丫头。”
安明打了个饱嗝,白清都给她倒了杯热茶:“别老是喝那些果汁,喝点热的。”
“谢谢。”安明来者不拒,握起杯子一仰头喝光。
白清都手里的茶壶都还没得及放下,忍不住瞪她:“没让你一口喝光,慢点儿,没人跟你抢!再说呛着怎么办?”
安明哈哈地笑:“我都习惯了,总觉得周围还有十几个人跟我抢呢,‘手快有,手慢无’嘛,要雷霆万钧才好,慢吞吞地要被淘汰的。”
白清都看着她没心没肺的笑,自言自语:“我都不知道这两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安明没听清:“什么?”
白清都叹了口气:“没什么。”
最后白清都买单,风度翩翩地提着一袋子的剩菜,安明则一手抚着胃部一手仍握着牙签,含糊不清地哼着歌儿走出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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