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韶光走下树墩, 拉王百华站到中间。

　　“领导的眼睛会看, 领导的耳朵会听, 容不得我们说半句假话。”

　　“所以, 靠死记硬背应付领导的行为是让人鄙夷的, 若是被领导问话了, 我们的回答一定要出于真心实意, 要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不过，因为我们的思想跟领导的思想有差距，经常会发生答非所问的情况。”

　　“领导的时间很宝贵, 我们要务必做到不浪费领导的一分一秒。”

　　她看向王百华：“华子，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一定要说实话。”

　　她朝王百华眨了眨眼睛, 王百华给她递了个‘准备好了’的眼神。

　　“这位同志, 我看你们村养了不少鸡啊？”

　　“都是应该的，我们要为人民服务。”

　　······

　　叶韶光摆了摆手：“华子的回答言简意赅, 既回答了领导的问题, 同时也表明了自己的思想觉悟。”

　　“华子的回答一听就让人觉得实诚、有干劲、肯定能得领导的表扬 。”

　　她故意咬重‘能得领导表扬’这几个字。

　　长水村的人都不是提线木偶, 若是让他们照本宣科式背书, 一来容易引发他们的不满, 二来会让他们回答问题时带不上真情实感。

　　领导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有没有敷衍自己。

　　她说这么多, 为的就是告诉长水村的人不是她要他们背句式，而是他们应该发自内心地想要去背句式。

　　前者是被动选择, 后者是主动选择。

　　主动做出的选择容易让人产生满足感。

　　有人举手问：“韶光, 我和华子的想法一样，若是领导问我了，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回答。”

　　叶韶光肯定道：“当然，我们一定跟要领导实话实说。”

　　阿进婶举手问：“华子那几句话太长了，我可不可以只说‘我要为人民服务’。”

　　叶韶光笑意盈盈：“当然可以。”

　　“乡亲们，只要带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你们怎么说都行。”

　　有人大喊：“韶光，你再给举个例子呗。”

　　叶韶光爽快道了声好，转身问王百华：“听说你们村的鸡只跟供销社换粮食，若是有人提出愿意出高价跟你们买鸡，你们会卖吗？”

　　王百华一脸真诚道：“我要为人民服务。”

　　叶韶光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人群：“你们懂了吗？”

　　众人狂点头，王大鹏总结式说道：“太简单了，不就是说为人民服务么，我闭着眼睛都会说。”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着简单。叶韶光看向王大鹏，眼里都是赞赏。

　　她笑眯眯道：“大鹏领悟得很快，不过你也别太自信，得经常练习，不然到了领导面前说不出话来，得的可就不是表扬了，而是笑话。”

　　王大鹏连连保证：“我肯定好好练。”

　　大多数人都有跟王大鹏一样的心思，听他说会好好练习，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会经常练习。

　　叶韶光暗道成了，将大声公还给王百富，低调地功成身退。

　　领导下乡这一天，长水村家家户户拿出过年时才挂的红布，将红布正正式式地挂在门栏或者门前的树枝上。

　　每家每户的红布只有小小一块，将这些红布挂到枝头上，一眼看过去周围一片红火，看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不仅如此，长水村全体成员还进行了不下五遍的大扫除，不管是鸡舍还是食堂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

　　王百富指挥男人们将大锣鼓、铜锣以及喇叭搬到村口，准备在领导进村时奏乐欢迎。

　　叶韶光跟王百华拿了红纸让叶红军写字，写的都是‘欢迎领导下乡’、‘为人民服务’、‘踏实肯干’之类的词句。

　　叶韶光拢共裁了十来张红纸，全部写上后将红纸贴到了村口最显眼的位置。

　　临近中午时分，十来辆自行车往长水村的方向骑。

　　叶韶光就防着他们闷不吭声地来，早在村口一百来米的地方布置了人。

　　见有自行车经过，躲在暗处的人快步回村。

　　“领导来了，大家快准备！”

　　王百富深吸一口气，扬手道：“奏乐的人准备，一会领导一进村你们就开始奏乐。”

　　众人齐齐点头，扭头盯着路口看。

　　过了不久，有一辆自行车出现在村口，王百富握手成拳，高呼：“来了！”

　　奏乐的人开始奏乐，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彻天际。

　　副市长骑在后头，听到奏乐后疑惑道：“前边有人去世了？”

　　不然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奏乐？

　　镇领导对长水村玩的这一套很熟悉，含蓄道：“副市长，乡亲们一般会在高兴的时候奏乐。”

　　领导下乡可不就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副市长不敢苟同，蹙着眉心加快速度。

　　越是临近长水村，耳边的奏乐声越是响亮，副市长嘀咕长水村该不会有白事吧？

　　他带着疑惑一鼓作气将自行车骑进村子，长水村的人站成两排，高呼：“欢迎领导，欢迎领导。”

　　副市长抽了抽嘴角，之前他还在想平白无故奏乐很奇怪，进了村才知道这些‘滴滴哒哒’声是专门给他演奏的。

　　用不同的心思去听，他觉得这些奏乐还挺喜庆。

　　他将车停下，王百富领人走了过去：“各位领导好，我是长水村的大队长王百富。”

　　副市长扫了他一眼，面带笑容道：“你也好。”

　　王百富心里激动，以至于背了好几天的客套话一句也想不起来。

　　镇领导打圆场道：“副市长来这一趟，为的是指导你们工作。”

　　“小王啊，你们的鸡舍在哪，前面带路，领我们看看去。”

　　副市长正有此意，笑着点了点头。

　　王百富出了一脑门汗，底气不足道：“各位领导，现在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要不咱们先去喝一杯？”

　　叶韶光不是这样教他的，阿进婶拍了下脑门，拉过叶韶光道：“指靠百富是不成了，你过去帮他圆圆场。”

　　叶韶光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她道了声好，悄无声息从人群中挪了过去。

　　她忽然出现在副市长旁边，一脸激动道：“欢迎领导莅临指导。”

　　她扭头看向王百富：“富哥，天气这么热，可不能让领导顶着大太阳指导工作。”

　　副市长正要说不要紧，叶韶光抢先道：“领导的身体是重中之重，万一热中暑了怎么办？”

　　“富哥，咱们赶紧请领导去食堂纳凉。”

　　说着根本不等副市长等人做出反应，立刻簇拥着他们走向食堂。

　　副市长等人好像赶鸭子上架的鸭子似的被拉着走进食堂，然后被拉着坐下，直到人手塞了一个搪瓷缸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

　　叶韶光坐到副市长旁边，兴高采烈道：“市长，这里就是建学校的地方。”

　　副市长左右看了看，虽然食堂被整改过，但还是能看出是食堂的痕迹：“这里以前是食堂？”

　　叶韶光猛点头：“嗯呐，我们村的人想着食堂放着不用也是浪费，干脆直接将食堂改造成学校，不浪费一土一木。”

　　副市长就喜欢叶韶光的这份拼搏劲，他夸奖道：“你们做得很好。”

　　叶韶光笑得一脸谦虚：“市长，我们算过了，几天后是好日子，适合开学堂。我们想在五天后正式开学堂，您觉得可以吗？”

　　副市长移开视线，他见叶韶光说得激动，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韶光同志，我理解你想让孩子们早日读书写字的心情，只是教师人手紧缺，上边拨的人还没过来。”

　　不是没过来，是根本就没有拨过来。

　　叶韶光实诚道：“市长，我们有老师。”

　　她小声道：“我妈以前是老师，她可以先补上教师的缺。”

　　“不过我妈已经好几年没教书育人了，可能跟其他老师有差距。”

　　副市长欢喜不已：“真是太好了。”

　　叶韶光笑得灿烂，激动道：“市长，咱们的学校肯定能办好。”

　　她这边跟领导说着话，另外一边阿进婶指挥婆子媳妇生火做饭，叶韶光说了，可不能让领导们饿着肚子指导工作。

　　不过，为了体现长水村艰苦朴素这一面，叶韶光特意让阿进婶熬米糠粥，还让她杀了最瘦的几只鸡和几只鸭子。

　　阿进婶领着人将饭菜搬进食堂，一时间，饭香味侵袭了众人的味蕾，有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副市长板起脸问：“胡闹，工作还没开始，饭菜倒是上来了。”

　　他看向叶韶光：“你们都是这样工作的？”

　　叶韶光哭丧着脸，实诚道：“市长，我们还没吃饭，正饿着呢。”

　　言下之意就是这些饭菜不是特意给领导准备的。

　　副市长凝眉不展：“你们吃，我出去走走。”

　　叶韶光赶紧拉住他：“市长，您要是不吃我们哪里敢吃哟。”

　　她意有所指地扫向人群：“大家都看着您呢。”

　　副市长被她哄着劝着坐下吃饭，阿进婶给每人盛了一碗米糠粥。看着碗里的粥，副市长感慨不已，都说长水村人天天大鱼大肉，原来一切都是谣传。

　　阿进婶领人将炖鸡和炖鸭摆上桌，叶韶光小心翼翼道：“市长，我自作主张让人炖了鸡和鸭子，您不会骂我吧？”

　　她的表情怯懦，满脸都是心虚。

　　副市长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只口头教育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再犯了。”

　　他暗想叶韶光同志果然像传言那样想尽办法给领导送肉吃。

　　她的这份心意，他领下了。

　　这几个月长水村人吃得都是水捞饭，乍然间吃米糠粥，还挺不习惯，总觉得米糠割嗓子割得厉害。

　　因为米糠粥难吃，在座的长水村人都吃得很‘矜持’，一粒一粒挑着米粒吃。他们的表现看在不知情的人的眼里，就是珍惜粮食，心怀感恩的表现。

　　吃罢了午饭，叶韶光领副市长等人去看鸡舍。

　　母鸡们全放了出去，鸭子和鹅也放去了水田，鸡舍里只堆放了一两箱鸡蛋：“各位领导，这里就是鸡舍。”

　　听说是鸡舍，众人下意识捂住鼻子，认为里面会臭熏天。

　　但当他们走进去时才发现里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臭，鸡舍的卫生情况很好。

　　副市长边看边点头：“这里还挺干净。”

　　叶韶光自豪道：“不瞒您说，我们每天都要将鸡舍擦五遍。”

　　副市长惊讶问：“五遍？”

　　叶韶光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道：“必须擦五遍，我们得为母鸡们创造良好的环境。俗话不是说么，要想让马跑得快，就得把马养好了，养鸡也是一样的道理。”

　　“广大人民群众都指着咱们长水村的鸡蛋呢，我们必须好好养，不能让广大人民群众失望。”

　　副市长感慨不已，连连点头。

　　出了鸡舍，副市长提出到处走走看，并且不要长水村的人作陪。

　　叶韶光爽快应了，马上带人离开。

　　等叶韶光一走，副市长召集其他人说道：“长水村很不错，大家多去看，多去问，回去后都写一篇观察报告。”

　　说着，他率先离开。他沿着东边往水田的方向走。

　　一路上有不少喊领导好，他一一微笑颔首回应。到了水田，他见田埂上坐着一个老实憨厚的汉子，心里转了转。

　　他快步走过去，搭话道：“这位同志，你们田里怎么没种庄稼？”

　　这位老实憨厚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来田里放鸭子跟鹅的王大鹏。

　　王大鹏一听对方喊‘这位同志’立刻紧绷起来，暗想这位肯定是领导。

　　听完副市长的话，他一本正经道：“我们要为人民服务。”

　　副市长琢磨着他的话，暗想这位同志坐在田埂看向水田，水田里一定有东西。

　　他顺着王大鹏的视线看，只见远方有一群鸭子在嬉戏玩乐，他懂了，自动脑补长水村的人为了养好鸭子竟然放弃种庄稼。

　　最近他收到不少报告，都说水田里有蝗虫卵子，补种的庄稼都恹恹的，可能长不好。

　　长水村的这种行为，实在不好让人说清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他又问：“你在这里看鸭子？”

　　王大鹏一脸严肃道：“为人民服务光荣！”

　　副市长大为震动，不过是放鸭子而已，长水村的人竟然将放鸭子等同于为人民服务，看来长水村的人为人民服务的心很坚决啊。

　　他又和王大鹏聊了几句，随后寻了个理由离开。

　　他一路沿着东边走，走着走着走到了猪圈。

　　拐脚婆婆正在猪圈里整理猪圈，看到有人来了，她忙迎了出去。

　　“欢迎领导下乡指导工作。”

　　副市长快步上前搀扶拐脚婆婆，随口问：“婆婆，里边养的是隔壁市送过来的发瘟猪吗？”

　　隔壁市拿发瘟猪过来长水村换鸡崽的事传得人尽皆知，他听后唏嘘不已，暗道隔壁市的人真不是东西。

　　拐脚婆婆转了转眼珠子，笑眯眯道：“是的。”

　　副市长想了想问：“婆婆，您觉得养猪有困难吗？”

　　拐脚婆婆高声道：“为人民服务不怕苦不怕累！”

　　总算让她把为人民服务的话说出来了，拐脚婆婆松了一口气。

　　副市长立刻脑补上了，养猪肯定很困难，但长水村的人秉着不怕吃苦不怕累的精神铲除了各种困难。

　　长水村人思想觉悟真高！

　　当然了，他不是只听一面之词的人，他问了两个人，两个人都坚定要为人民服务，这或许不能说明长水村的人都是这样想的，但至少说明了长水村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

　　长水村是他见过的思想觉悟最高的村，怪不得别的村吃不上饱饭，只有长水村能吃上饱饭。

　　“婆婆，好好干，脚踏实地才能吃饱饭！”

　　拐脚婆婆笑了笑道：“都是应该的，我们要为人民服务！”

　　副市长一腔热血而来，最后带着满腔热血而走。

　　另一边，叶韶光推开门，走过去靠着叶红军坐下。

　　“怎么了？”

　　叶韶光蹭了蹭他的肩膀：“我有点担心。”

　　叶红军揽住她的肩膀：“担心领导们发现你们联合起来骗人？”

　　叶韶光叹了口气：“不是，我是担心领导被我们感动得泪流满面。”

　　哦，他是白担心了。

　　叶红军不说话，看着叶韶光自导自演。

　　叶韶光哎了一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你说万一咱们村被评为了先进村，我们是该低调地去领奖状还是应该敲锣打鼓去领？”

　　“我觉得敲锣打鼓去领比较好，显得我们重视先进村的荣誉。”

　　叶红军闷笑出声：“还没影的事，尽瞎捉摸。”

　　叶韶光捉住他的手：“你不懂，我有强烈的预感会被评选上。”

　　“还有，我觉得副市长很看好我，他一定会推选我为先进队长。我要是被评选上了，你说我该说什么好？”

　　叶红军懒得听她絮叨，直接堵住她的双唇。

　　叶韶光咯咯笑个不停，揶揄道：“我这么优秀，你担不担心配不上我？”

　　叶红军扣住她的腰：“那你会嫌弃我吗？”

　　叶韶光一脸正经：“会啊，像我这样的先进队长，得进步青年才配得上。”

　　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嘚瑟了。

　　叶红军一把将她扑倒，张嘴咬住她的脖子，双手不停挠她痒痒。

　　叶韶光连连求饶：“军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嫌贫爱富了。”

　　“晚了。”

　　说着，叶红军拉起被单盖住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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