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白色的窗纸上，又是一年春来到。
纪棠看着大树底下，热烈讨论着的大婶大娘们，深深为她们的八卦精神感叹着，几乎每次她从纪奶奶家回来都能在这株大柳树下看见她们边手里做着活边唾沫横飞的身影。
照人数来看，也不知道这次是又有什么大新闻了。
果然，没出她所料。
蒋大川要结婚了，女方听说是王桂英厂子厂长的侄女，条件很是不错，自己也在电厂工作，是个小干事，父母都是双职工，哥哥姐姐都生活的很好。
这下大院可热闹了。
蒋大川就是蒋小川的哥哥，以前虽然听说有对象了，但一直都不知道是谁，猜测很多，现下终于有了确切消息。
还不等院子里妇女同志消化了蒋大川要结婚的事情，黄文婉她那个在部队当兵的小军官丈夫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则重磅消息，部队要招兵了
黄志成所在部队是隶属于S市下的一个武装部队，黄志成这次回来，就是来陪部队连长完成选兵任务的，顺便回家探亲。
自从部队要征兵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纪棠明显感觉院子里的人变得忙碌了起来，院子里的妇女同志不再聚集在大柳树下建立革命友谊，而是改在黄文婉家了。整个大院都在密切关注着这次的征兵动向。
“阿棠，你家有想要去当兵的吗？”
纪棠正收拾画夹，就听到叶秋笙她爹叶老师问她。
叶秋笙他爹是个极有才的男子，听说曾经是建筑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他们这小镇的。物理，美术都教，就是平时很少说话，家里只有叶秋笙一个孩子，和叶母感情极好。自从和叶秋笙熟悉了之后，两人经常一起玩，叶父教叶秋笙素描也会把纪棠带着，纪棠觉得平时没什么事，和叶父学画画也挺有意思的，倒也学得兴致勃勃。
她想想还是决定先不把纪非白想当兵的事儿说出来，“不知道，我大哥也没说要不要去。”纪非白确实没在家里提过。
叶岑麟点头，只说了一句“不去也好。”并未再没有说什么。
不去也好？
纪棠缓缓道：“怎么了，叶叔，招兵不是好事吗？”琥珀色的大眼睛眨呀眨的。
叶岑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对于有些人年来说是，这是他们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若是你大哥也想去，他还年轻，明年当兵也不迟。让他不要急切，就算当不成兵，干别的也是一样。”
“我回去问问他，看他怎么想。”
叶岑麟让叶秋笙送纪棠，自己端着茶杯进了卧室。
叶母躺在炕上放下书，声音温和：“你和阿棠说这些干什么，她还小，又不懂。”
叶父摸了摸叶母的手，嗯，不凉。“阿棠可聪明着呢，你可别小瞧了她。她要是不懂就不会不问了。”他也是偶然知道这次招兵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好的，去的地方未定，而且总共就五个名额，想要被招，一个字，难。
难的不是体检，不是政审，而是难在纪家没有人，最后一关定兵是个问题。
纪棠背着画夹，慢慢走着，想着叶父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若是没有错，估计纪非白这次招兵是不可能了。只是原因呢？纪非白本身按理来说是没问题的，那就是招兵处有问题，要是这样，那就难了，她家在部队也没有人。回去给纪父纪母说吗，那不是要把叶老师说出去？不然说出来又有几分可信度，只是那样却又复杂了，叶老师明显不想多说。还是先看看再说吧，据她所知，纪非白并不是一定就要去当兵，只是现在有这个想法。
回到家，就看见纪宁，纪母和纪父都是一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三个人坐一排，只纪非白一个孤单单的坐在对面的板凳上，纪非渝不知道跑哪去了。
纪棠轻轻挪过去，坐在纪父旁边。刚坐下，纪非白就出声了。
“我想好了，我要去当兵。”上大学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他就去当兵。
纪母叹了一口气，她倒是想让非白上大学，可是如今的政策就是这样，想当工农兵大学生，一个公社就那么两个名额，还不是年年都有，怎么上？
“你要是想去当兵就去吧，我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去学校或者进厂子里工作都是一样的，你看你大川哥，现在不就很好。”
自打蒋大川同志要和食品厂厂长侄女订婚后，俨然已经成为家长教育孩子的榜样。
纪非白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这次部队征兵，你要是想去，妈支持，你有这个想法这很好。”她就是舍不得，但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也只能舍了。
“妈，我知道。”纪非白温声道。
“妈不是反对你当兵，而是你今年才十六，还小呢，明年不行吗？”纪母打算做最后努力。
“妈，我今年就毕业了，行不行的就想试试。”一年的时间他不想浪费，要是不行还能早作打算。
话说到这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纪父发话了，“就让非白去吧，不管成不成试一试也是好的。”
纪非白终是说出来了。纪棠也听明白了，虽然纪非白不是很看重这次的结果，但是也是想去的。如果把叶父刚说的话说出来呢？可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贸然说出来，纪父纪母也只能跟着上火而已。若真是有内幕，那恐怕也是人家早已默认的事情，如何改变？
纪棠有些烦，她还是太小。
经过那次谈话，家里气氛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全家都关注着招兵动向。
最新的消息下发了，此次部队招兵，兵员去向暂定为S市下属兵团和武装部。
黄文婉回到家，想到刚才纪母居然主动和她说话，就有些难以置信。不过，纪非白想去当兵？
黄志成一进门就看见黄文婉皱眉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回来了都不知道。”
黄文婉起身接过丈夫的军装，拿衣架仔细挂好，“没什么，就是隔壁沈老师家的非白想要当兵，今天来问我点事。哎，你说那非白能当上吗？”
黄志成皱眉，“我怎么知道，我对那孩子不太了解。你不是一向不爱管这些的吗，怎么，要为他说好话不成？可我记得，你不是和沈老师走得不近吗，听梅丽说，你们不是处不到一块去吗？”
黄文婉把灶上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子，“没啊，我就是问问。”说着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自打结婚以后，沈老师就不大和我来往了，再说有些事情就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黄志成不以为意，“她不理你，咱也不用上赶着去找她，不是一个阶层。”处不来就算了。“我跟你说，你可别在外面瞎嚷嚷。这次部队招兵，要的人不多，光据我所知，两个已经内定了，他要是运气好还有可能被选上，但是希望不大。”
希望不大，那就是还有希望。
黄文婉眼中细微幽光一闪而过，复又恢复温婉贤淑的模样，叹声道：“误会解开好，希望她以后不要再无缘无故地不理我就好了。”
黄志成吃着饭，语气随意“有这样的妈，想来孩子也好不到哪去。”
“别这么说，非白那孩子还是很好的。”黄文婉嗔了丈夫一眼，略显苍白的脸上忽现风情，完全不像人前端庄的模样。
“就是吧，学校里经常能看见一些女孩子来找他，拉拉扯扯的。”黄文婉蹙着眉，犹犹豫豫的说道。这可不是她瞎说的，她是见过的。
黄志成放下碗筷，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摸着黄文婉的手，他是真的喜欢黄文婉，就算黄文婉第三胎才生了儿子，他妈再怎么说他也没动过别的心思。“妈没难为你吧？”他自己的妈他知道，就是一没文化的老太太，本来应该长子养老的，可他妈非要跟着他，他也没办法。两个人相处不来，就只能委屈黄文婉了。
“没有为难，就是梅丽，你知道的梅丽脾气急了点，妈又总说她，一说她就急，我还谁都说不成。”
黄志成蹙眉，“我改天说说她们，一直这样下去也不行。先睡吧，碗明天让妈洗，你还要上班呢。”他回家探亲，又不是光看老婆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黄文婉当然不会拒绝，她深谙夫妻之道，况且她想说的话也说完了。
招兵体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镇卫生所这一天也是热闹非常。
三月的清风缓缓吹来，轻柔地拂过人们的脸颊，撩起几缕碎发。初春微寒，厚棉袄依旧裹在人们身上。
镇卫生所的院子里满满的都是人，除了送检青年，还有接兵部队、征兵办、体检的工作人员，各大队的民兵干部，部分送检的亲属，以及来看热闹的小孩子。
纪棠就是其中一人，她是来看热闹的。从知道有内幕都现在，她猜，应该是名额已经内定了。索性纪非白不是非要这次就去，那就来碰运气试试吧，经过这一次，下次就可以提前把准备工作做好，不像现在，束手束脚，迟人一步。
整个卫生所都充满着欢快的气氛，青年们三五人围一拨，说说笑笑，互相问候，互相祝福，表达着对体检合格的期望和对部队的向往。
纪非白也和同学在一起，纪棠看见竟然还有两个女同学，走近了就听见其中一个高个子女生说：“非白同学，预祝你体检顺利过关，实现参军的理想，为家人争光。”
女同学长得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浓眉大眼，美人系列，脸上微微有些被冻出来的两坨红，不难看，扎着两根□□花辫，又黑又亮。
纪非白清俊白皙的脸上都是淡然客气，说话很是官方：“谢谢张同学，我一定努力，为家人争光。”
话题终结者，就是这样的。
好一阵尴尬，纪棠站到纪非白身边，浓眉大眼惊讶，“这是你妹妹吗？”
纪非白点头，转而对着纪棠道：“一会别乱跑，要是不想待了就回家去。”语气温柔，眼神柔和。这要不是她哥，纪棠都有些难以自持。
再看对面的浓眉大眼，果然，大眼睛里都是春水啊春水，绵绵的看着纪非白远去的身影。
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体检开始后，陆陆续续地不断有不合格的被送出来，这意味着这些人要么得等下次的征兵入选，要么就是年龄达到上限，参军入伍只能是他们子孙后代的事儿了。
纪棠坐在卫生所院墙边柳树的树枝上，满树的小孩，唧唧喳喳。纪棠旁边坐着纪非渝，给买了根棒糖吃的津津有味，偶尔跟其他孩子玩会，倒还算安静。
听着树顶不知名虫儿的叫声，纪棠看的感慨不已，现在当兵真是难啊！
今天来医院的都是在各公社大队进行筛选后来的，不是报了名就有机会送检的，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这□□检不合格怎么能不着急。
不管纪非白最后有没有被招上，做个体检也是好的，他现在还没出来，就证明身体没毛病。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纪非白出来的不早也不晚，神色轻松，身姿挺拔。
走的时候和陈队长打了声招呼，大队今年适龄的不是很多，刚好完成送兵任务，所以竞争不像别的大队那么激烈。
纪棠去的时候还看见村里一个爷爷辈家的孙子正在兴高采烈的说着体检的事，唾沫横飞。是位壮实的小伙子，一看，体检就没问题。
有人垂头丧气，自有人洋洋得意。
嬉笑怒骂，百般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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