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宣平也不看那女人，只径自和宁静招呼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才不甚在意地对拉着脸的继母道：“小蕴这么些年才找到，如今来了，自是应该来见见父亲。”

　　庄慧还有话说，“也没说不能见啊，挑这么个时间。大清早的，搅人清静。”真不会做事。

　　苏宣平没理她，他父亲的身体他知道，径直走到卧室敲门，“爸，醒了吗？小蕴他们到了。”说完随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庄慧对纪父纪母认真道：“忘了介绍，这是爸在妈去世后娶的老婆，庄姨。”

　　人称没问题，事件的先后顺序甚至语气也没问题，只是这个时间地点。

　　纪父纪母：.......

　　空气中又是一阵静默，只是这次尴尬的人变多了。

　　庄慧的脸色又往长拉了一公分，李鸿茹温婉苍白的脸有些忐忑不安，宁静脸色未变，依旧笑盈盈地让他们吃糖吃瓜子。

　　过了一会，纪棠听见有木门拉开发出的吱吱声，她算了下，她亲外公苏老先生今年应该也有六十多了。

　　苏老看着身体依旧健朗，个子不高，很瘦，穿着普通的军绿色军装，比起乡下她见过的很多老人显得有精神，倒像是五十多岁的样子。

　　庄慧扶着苏老坐在一组沙发上，纪家人坐在另一组沙发上，隐隐地，颇有些两军对阵的味道。

　　见到故人之女，苏老很是感慨了一番，眼眶泛红，似有泪光闪现。对着沈行玫道：“想当年我们一起打鬼子，一个战坑里打仗。和你父母分别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晃眼，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而今，我却连老友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也无法亲自对他说谢谢。”语气伤怀，对于沈家父母，苏老显然表现的很是怀念感恩。

　　沈行玫安慰道：“您别这么说，我父母在地下若是知道了您和小蕴能父女相认，一定会很开心的，这就对他们最大的安慰了。”

　　苏父似是才从老友已经离去的悲痛中回过神来，拍拍纪母的手，“孩子，你受苦了。你别怨爸，这么多年，爸也想找你。只是前几年打仗一直没机会，这才刚稳定，爸过得也没你们想得那么好。这下回来了，这就是你的家，以后好好过。”老人泪水盈满于睫，多么诚挚感人。

　　除了庄慧那张不大愉快的脸，这幅认亲场景倒也称得上其乐融融，父女相见，一哭一伤，感人至深。

　　只是，纪棠望着苏老，疑惑，那双眼睛，浑浊泛红，却始终清明。

　　父女相认后，苏老以太过伤怀以致身体不适为由，先回房间休息。

　　上了年纪的人自来不喜吵闹，纪棠他们就先跟大舅舅舅母一起回家去了，二舅母另回自己家。

　　大舅舅家在军区大院家属楼左边，北一区，直走右拐，往里数第二家，高大的梧桐树后是厚重的青石院墙，两层的石砌小楼，斜坡的红色屋顶上凸出来的是二层楼阁的窗户，小而明亮。

　　拾级而上，走进小院，绕过菜园子，是一条白色立柱的长走廊，红木的双拉木门。

　　这下瞎子也能看的出了，她舅舅苏宣平的官要比她外公的，大多了......

　　大舅母宁夫人对纪家人很是热情，自打他们来了就一直招呼他们，无不周到。

　　宁静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小姑子一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一是年龄差太多，苏宣平比沈行蕴要大整整一轮还多呢，说不好听的沈行蕴这个年纪都能当她女儿了，她一个经过党多年教育的干部同志能有什么想法。再者，沈行蕴给她的第一感觉着实不错，斯文温婉，包括纪家的这些孩子，完全看不出是乡下来的，知事懂礼，相貌还都清秀漂亮，有股子读书人的气质。

　　宁夫人笑着让纪家人和沈行玫回家。“东西放这儿，小张啊，你中午让小灶送几个好菜过来，好好的做。”说完转头拉着纪母和沈行玫坐在沙发上，“都坐啊，别客气，只当这是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相处了大半天，纪母他们虽然没有来的时候那么紧张了，但还是感到拘束。

　　苏宣平大步走进来，笑着说，“你大嫂就是这么个人，说话直言直语的，但是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们就当这是自己家。他大姨，喝水。”苏宣平亲自给沈行玫倒水，他也没有别的姐姐妹妹，这么叫沈行玫倒也没错。对于沈家，他是真的感激，想当成亲戚来往的。

　　“苏暖呢？又跑哪去了？他们小孩子正好一块玩。”苏宣平坐下来朝宁夫人问。

　　“肯定又是出去玩了，今天不用上课，在家也歇不下来，一会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宁夫人笑着说，对着其他人解释，“苏暖是我大儿子家的，她爸妈工作忙，就让我们帮忙带带。明明是个小丫头却皮的很，哪有纪棠他们乖巧。”

　　嘴上虽然抱怨着，眼睛里的喜爱却一分不少。

　　纪母忙否认道：“孩子都这样，纪宁他们也只是出来了才乖了些，平日在家，一个比一个闹腾。

　　一番说笑间，只听外面有清脆的声音透过金色的玻璃窗传进来“张叔叔，家里是来人了吗？”

　　木门一阵晃动，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蹬蹬蹬地跑进来，一张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

　　宁夫人朝大家笑着道：“这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刚还说这小丫头呢，这会儿就回来了。”

　　苏暖跑进来，轻喘着气，脸蛋红扑扑的，声音清亮，“是在说我吗？”

　　宁夫人拿着茶杯倒水，“刚说到你，你就回来了，喝点水，没事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苏暖端着茶杯慢慢地喝着，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好奇地一下一下偷瞧着纪棠他们。她是听大院里的人说她家来人了所以赶紧跑回来看看。

　　宁夫人拉着苏暖给她介绍人，“我家也没有女儿，表姑姑叫着也不亲，就叫姑姑吧。小暖，这是你宁姑姑，这是你棠姑姑。”又指着纪非白和纪非渝，“这是你非白小叔，渝小叔。”

　　苏暖对大人不是很感兴趣，对两个新叔叔也不好奇，院子里男孩子多，她家也是不稀奇。就一直盯着纪宁纪棠看，她们长得真好看，比三爷爷家的苏晴好看多了。

　　宁夫人一看便知道苏暖的心思，家里没女孩，苏暖又和苏晴不亲，一直想要个姐姐妹妹，也没能实现，现在可好了。

　　宁夫人对着苏暖说，“去和姑姑们玩吧，带他们去院子里转转。”苏暖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倒也落落大方。

　　纪棠没想到来了亲舅舅家一趟，她都升级成表姑姑了。看着小姑娘圆圆粉粉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好吧，看在小侄女如此可爱的份上，表姑姑就表姑姑吧，辈分再大她也还小。。。

　　纪棠几人站在舅舅家的院子里，感受着春风拂面，杨柳摆尾。

　　小花坛里只有零星的几朵野花开得正旺，倒是这边的菜园子里，蔬菜长得正是茁壮。

　　苏暖像她奶奶，是个热情且话多的小丫头，拉着他们逛来看去。指着菜园子说，“这是爷爷种的，他没事就来这浇水，拔草。”

　　“参谋长还自己种地啊？”纪宁好奇。

　　“种啊，我爷爷说这叫”苏暖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叫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人不能忘本。”

　　然后又指着一片葡萄架说，“这是隔壁颜爷爷家的葡萄藤爬过来栽的，我想吃，爷爷去支的架子，结的葡萄特别大。”

　　然后又指着隔壁院子冒出的梨树尖儿悄悄地说，“颜爷爷家的梨子也特别好吃，特别水，还甜，咬起来脆脆的。”

　　几个特别，让纪棠明白了，这就是个小吃货。

　　苏暖得意洋洋道：“我夏天的时候摘过尝了的。”后面小声补充，“偷偷地”。不好意思的小模样逗得大家直想笑，连纪非白都被这个小表侄女逗笑了，纪非渝早已经被苏暖生动的描述馋得口水泛滥，本来不饿的肚子，现在好像有点饿了。

　　葡萄架下，纪宁给小丫头重新梳了头，扎了两个小苞苞，系上宁夫人给苏暖买的红头绳，小丫头非常高兴，她也有姐姐哦不姑姑扎头发了。

　　摸着小苞苞，又逛了园子，苏暖自觉已经和纪棠他们建立了革命友情，便又道：“我给你们说，颜爷爷家的院子比我家的要好看多了，有很多吃的，还有很多漂亮的花。”说完就跑到院墙放梯子的地方神神秘秘的招手，纪棠他们走过去，苏暖率先爬上去，对着他们小声喊，“快上来”。

　　纪棠不明所以，又怕她掉下来，只能爬上去。纪宁一脸的不赞同，这是在别人家呢，纪非白帮她们扶着梯子。

　　“快上来啊，这里能看见。”苏暖对着纪宁招手，纪宁拒绝了，她都多大了，不能在别人家这样。苏暖一脸的遗憾。

　　纪棠一爬上梯子，就知道苏暖为什么非要让他们爬上来了，这位“颜爷爷”家的院子果然非同一般。和苏家的简单粗暴完全不同，这所院子是这一排家属院最后一家，靠着墙，显得院子极大。石墙上布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偶有粉白色的细碎小花掺杂期间，星星点点，远远望去，如夏日星海，绿野仙踪。院子里栽有一圈的果树，依旧留有一小块菜地，翠色蓬勃。小花坛就丰富多了，不像她舅舅家这么磕碜，各色的花朵，芬芳袭人，桃红魏紫鹅黄，错落有致地排列着，煞是迷人。

　　房前有一整排的木架子上，也摆着花，品种不一，姹紫嫣红。纪棠看得赞叹不已，却也纳闷，怎么种这么多花呢？现在不像以后，没那么多人养花，没那心思，这估计是真正爱花的人也有条件才养这么多。

　　纪宁在下面紧张地问，“看好了吗？好了就下来吧？别被人家发现了。”

　　“就好了，很快。”纪棠应着，刚想再看两眼，苏暖不知看到了什么，圆圆的脸上惊呼，“快走，小姑姑，有人来了。” 纪棠吓了一跳，人？哪呢？眼角只白色的衣角闪现，纪棠就被苏暖给拽下去了。

　　一墙之隔，两厢里，城内的人不知城外的人，恰是错过。若是没有那些如果，他们最近的距离不过是这咫尺之间。

　　纪棠扶着胸口喘气，这小丫头行动够利索的，这事儿估计没少干。

　　纪宁急了，“都说不要去了，人家会不会找来？”

　　苏暖现下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惊慌了，很是自信道：“不会，不会有人来的。幸好我们跑得快，没被颜爷爷的孙子抓到。”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被他抓到会怎样？”纪棠随口问。

　　苏暖想了想，圆脸纠结，“好像也不会怎样。颜爷爷的孙子基本上都不搭理我们这些小孩。”

　　纪棠无语，“那你还跑那么快。”

　　苏暖眨巴着眼睛，噗呲，笑嘻嘻道：“也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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