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在原地站了片刻, 还是跟了上去。

　　庭院里的皑皑白雪已经被扫开，一条路已经扫出了一半。

　　“都这么大人了, 怎么还和孩子一样胡闹, 雪下得这样大也不叫人把路扫开，把人摔着了可怎么办。”颜淳看着满头白雪的外孙, 皱着眉淡淡训诫。

　　少年站在一边听着老人训话，懒洋洋地随意扒拉了几下头发上的细雪，低着头教人看不清楚脸上的神色, 淡淡道：“这不是你们都不在吗”。

　　颜老瞧着外孙这幅懒散又漫不经心的样子，眉头便又是一皱，“狡辩。你给我站好了, 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

　　林颜舟身子微挺, 双腿并直站端。也不说话了，只低着头看着地上, 仿佛那能瞧出一朵花来似的。军绿色的大棉衣套在少年尚未张开的身体上, 稍显宽大，乌发细软柔和, 远远瞧着, 像是只, 垂头丧气的大狗, 连姜黄的毛衣都似乎失了暖色。

　　其实林颜舟的脊背向来是笔直的，只是姿态却是懒散了些, 眼睛总是半阖着, 似睡非睡的样子, 瞧着就有些散漫了。颜老本不是行伍出身，只是当兵久了的人也难免挑剔，只觉得男儿方那般身姿气度才能显露出精神气儿来。

　　颜小姨笑着上前，伸手挽着颜老的胳膊，“爸爸，您说您刚回来就这么严肃做什么？家里又不是部队，再这么下去汤米都要怕您了。”

　　她是小女儿，也是颜老和颜老太太最小的孩子，自来受宠，保养的也好，虽年过三十，作出这幅小女儿姿态也不见违和，再加上多年只身一人身处国外，颜父难免愧疚宽和。

　　颜淳缓和了脸色，瞧了外孙一眼，未再说什么，转身向颜老太太走去。

　　颜小姨朝大外甥狭促地眨了眨眼睛，转身搀扶住颜老太太，“妈妈，您瞧瞧我爸，可是越来越威风了。”

　　颜老太太看着老伴无奈的样子笑笑。

　　汤米裹得严严实实的被李奶奶抱着哄着站在颜老太太身后，咿咿呀呀的纯真模样。

　　如此一家热闹欢欣的样子啊。

　　却是一边孤零。

　　颜老太太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面容稚嫩却隐隐流露出倔强的少年，苍老的眉眼沉重而伤感。

　　明明只是舅甥，眉眼间却比亲生父子还要相像，总让她想起那些已经刻意遗忘的过往。只是少年人单薄瘦弱的样子，不及记忆中的意气风发。

　　她这一生前半生顺遂欢乐，长大后又得嫁良人，婚事美满。却于子女缘分上伤心半生。生了三子两女，长子早夭，二子悉心养大，有理想亦有抱负。

　　那是她的骄傲啊，却是以那样的死法离他们而去，面目全非，这叫她如何接受？

　　也许，只有忘掉了就好了。成茗宛闭了闭眼。

　　颜老看向外孙，“你外婆这么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了，还不快过来？”

　　林颜舟却似没听见一般，站在原地并不上前，只是不知何时终于抬起了头，静静地望向颜老太太。

　　倔强如是，骄傲亦如是。

　　直到颜老太太也看向他。

　　成茗宛看向那少年，眼睛是柔和的，缓慢开口，“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不认识外婆了吗？”

　　纪棠看见那人原本挺直了的身姿又是变回了慵懒随意的模样，睫羽微垂，停了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认不出了，却也是熟悉而陌生。

　　“过来。”

　　林颜舟听话地走过去，看着颜老太太，沉默着不说话，纯黑色的眼瞳干净似琉璃。

　　成茗宛抬手轻抚少年额角，眼中的情感却是没有了初始的浓烈和复杂，隐而不露，似是怀念又似是歉疚，许久才道：“颜舟啊，你是个好孩子。只是，原谅外婆。”

　　林颜舟静静的听着，颜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却是不再继续说了，只抬手抱了抱这孩子，便似疲累一般被颜华苓搀扶着回房了。

　　路已经扫开。

　　纪棠站在门口看着，不自觉轻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这口气似乎卡在了半道，依旧憋闷。

　　这明明，是别人的事啊。

　　纪棠不由有些懊恼叹气，秘密果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是好知道的。

　　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

　　颜淳转身看了一眼脊背笔直的外孙，叹口气，终究未再说什么低头走了进去。

　　纪棠站在原地，再一次，进退不得，犹豫为难了。她是可以走的，没有人困住她，只是这脚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将她钉在了原地，走不开，也逃不脱。

　　林颜舟在庭院中站了片刻，翻涌不宁的心绪才平静了下来。正要回去，眼角余光却扫见门口杵着的穿的滚圆的胖子，实在让人不容让忽视，却是一脸纠结思考的傻样。

　　居然跟上来了。

　　他喊她的名字，“纪棠。”

　　可惜纪姑娘还在那儿纠结着，一抬眼才发现本来静立在原地的少年这会儿正瞧着她，乌瞳清幽深邃。

　　本就不甚清晰的思绪又是一顿。

　　啊，啊？

　　“啊什么啊，叫你过来。”

　　哦。纪棠走过去。

　　少年朝葡萄架走过去，纪棠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冬日里的葡萄架早已干枯虬结，落雪深深浅浅的铺了满地，洁白一片，却是叫几个乌糟糟的黑泥脚印破坏了景致。林颜舟拿起扫把扫开，扫出一小片空地来，却是蹲下来撑着脑袋又不知在望些什么。

　　纪棠干站在少年身后，略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实在不懂他这是在干什么。

　　其实她大致也猜出了一点儿，虽然有些惊讶。不过她也知道其实林颜舟最初对她的善意大部分都来源于她能和颜老太太相处的好，想要自己经常来陪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颜老太太说说话。就是临别时的那份礼物，也其实是对她那段时间对颜老太太陪伴的感谢。

　　这个人他不想欠别人的。

　　宁愿一切都分的清楚明了，然后，桥归桥，路归路。

　　只是后来，却是莫名其妙出了一点小意外，现下成为了朋友还不算，她还知道了人家的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纪棠有些发愁。

　　林颜舟蹲在葡萄架下，仰着脖子看向格外安静的纪棠一眼，“你把我阳光挡住了，站远一点。”

　　依旧是那副高傲散漫的模样。

　　“什么？”纪棠傻眼。她感觉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这人。他叫自己跟着，难道不是为了先前那个“秘密”吗现在这又是作什么幺蛾子？

　　虽如此想着，纪棠还是往旁边挪了挪。

　　林颜舟不满意，直接上手去拉，“蹲下来，你这样站着我说话不方便。”

　　纪棠被拽的微微一踉跄，稳住身子，眼睛斜瞅着那少年，敢怒不敢言，毕竟她也摸不准这人先下的心情。可是为什么她要像乌龟一样和他一起蹲在这里。

　　“你刚才都看见了？”林颜舟手里拽了根细干木条朝着面前整洁雪白的雪地乱戳着，直捅成了个马蜂窝。

　　纪棠看着，就知道这人心情肯定是不怎么好的，先前他可是为了这雪还和人动手来着。 “嗯，都看见了。”纪棠老实说，反正骗也骗不过去。只是琥珀色的大眼睛却是滴溜溜的转着，小心翼翼地看着身边人精致好看的侧脸，留心观察。

　　林颜舟不知道她其实是知道颜家大舅的，虽然不多，却也足以知道林颜舟舅舅的优秀，甚至是隐隐的，就连她舅舅苏参谋长那样的都认为林颜舟就是一纨绔子弟，每每提到颜家也总是有些感慨遗憾，那么其他人呢？又是如何作想的？

　　他自己呢？会感到难过吗？

　　那么尊重敬爱着的外婆却是把他当成病中情感的寄托，任谁被当做别人的替身都不会开心的。

　　谁不希望自己是这世上的独一无二呢。

　　只是有什么办法呢？这样情有可原的事情。

　　“这是她清醒的时候第一次抱我。”少年淡淡道，苍白精致的面容淡淡的，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开心或者不开心。

　　只清越的嗓音带了点鼻音，听起来似是有些感冒了，瓮瓮的，叫人无端有些沉重。

　　“这样不好吗你不开心可是她还是抱了你啊。”是不是也能说明她是在乎你的。

　　林颜舟却是笑了。

　　他拍她的头，像是拍小猫小狗一般，感慨着道：“果真还是个孩子呢。你又能懂什么？开心不开心又如何。”

　　纪棠有些不服气，她怎么就不懂了。

　　她还记得，他说那句话时候的模样，虽然恶劣的很，却是愤懑又难过，嫉妒又不甘啊。

　　但是，事实却是证明，她是真的不懂的。

　　“好了，回家去吧，记得我说的话，你要保密，并且以后也要给我说一个你的秘密，我可不做赔本的买卖。”

　　纪棠气的鼻子都要歪了，这个时候还能记得这些，可见也不是很伤心的。“林颜舟同志，你这是资本家剥削穷苦大众，我不要。”哪有强迫人家做买卖的。

　　林颜舟斜眼瞅着她，就像看着一只滑稽的跳蚤，根本不为所动。拍拍裤子站起来就要走，“那可由不得你。”

　　纪棠起身要追，却是一僵，“哎呦。”

　　林颜舟顿住，看着呲牙咧嘴的少女“怎么了？”

　　“腿麻，，，站不起来了。”她穿的太厚，又蹲了这么长时间，说话的时候太投入没感觉，刚才又起的猛了，现在感觉腿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林颜舟扬起一边唇角，毫不客气道：“可真是出息。”

　　不过嘴上这样说，还是伸手把人拉起来。

　　纪棠扁嘴，幽怨的瞅了一眼旁边的少年，都怪他。想想自己今天才是亏大了，被迫听了别人的秘密不说，还要搭上自己的秘密，不过他想让自己说出来，想的美。

　　纪棠也知道自己在林颜舟这儿嘴上是别想占到便宜，等到脚麻的劲儿一过，推开少年的手扭头就走了。

　　林颜舟站在原地啧了一声，脾气倒是大，转身朝家走去。

　　纪棠回到家晚上的时候就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不由哀叹，她都穿的那么厚了居然还感冒了，真是。。。

　　早早吃了饭上床睡觉，盖了厚厚的一床被子，想着睡一晚上捂出一身汗也就好了，却没想到竟然连发烧也来凑热闹。

　　躲也躲不过去，来势汹汹。

　　病也，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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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终于更文了～

　　真的很抱歉呐，姑娘们。感谢一直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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