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早就走吗?”
纪棠嘴里含着烤得焦香的鸡腿肉听到林颜舟问她, 顿时萎了,连嘴里的鸡肉都觉得不那么香了,郁闷地嗯了一声。
林颜舟瞧着她这孩子气十足的举动简直哭笑不得,只是望着她被火光映照的愈发温暖明润的脸, 不知怎么却渐渐笑不出了,她此刻离他这样近,连脸上细软的绒毛都被火光照的清晰可见, 轻轻地呼吸着,皱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却是生动的模样, 一如他记忆中的样子。
也许是这气氛太好, 太温暖,一时让人有些恍惚,手指无意识地伸出, 林颜舟想摸一摸这个女孩的脑袋, 人非草木,他又岂会不知这个时候能在这儿见到这个姑娘有多不容易。
只可惜,纪棠还低着头郁闷地戳着炭火, 并没有看见。
木炭燃烧间偶尔迸射出细碎的星子,像是坠落的烟花, 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明明是十分微小的声音,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却骤然间像放大十倍般地在林颜舟耳边响起。像是突然被按了暂停键, 手上传来的微热的炙烫感也叫人从恍然间的迷失中清醒过来, 林颜舟收回手。
只是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林氏少年的表情一时有些怪异,像是有些不敢相信。
纪棠余光瞥见林颜舟被火星烫了的手,呀了一声赶忙放下翻木炭的夹子,伸手上前将林颜舟刚要收回去的手又给拉了回来,仔细瞧着,“溅上了吗?没事吧?”
纪棠捧着手里这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嘴里没忍住感叹道:“这么好看的手,烫坏一点可都是罪恶啊。”
林颜舟......
将手抽回来,林颜舟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说了句没事,“只是一点星子而已。”便不再看她了。
纪棠有些心痛又带点惋惜地瞧着林颜舟收回去的白皙修长的手,那眼神,简直让林颜舟有种错觉,仿佛他收回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纪棠刚才手里的那只烤鸡腿!而纪棠那几乎不怎么掩饰的亮晶晶的目光就算不看也无法忽视,罕见的让林颜舟有种想逃的冲动。
不过他忍住了,面色平淡的说了句时间不早了,能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就匆匆起身进去里间给纪棠收拾睡觉的地方了。
纪棠跟个跟屁虫一样赶紧跟上,嘴上还不停道:“这是你的房间吗?我今晚睡你的房间,那你睡哪里?”
林颜舟推开门,嗯了一声,只觉得头大,这个话多的丫头!
老陆家基本是无人踏足的,别看老陆在林颜舟和纪棠面前是个温和的模样,实际上这人性子怪僻的很,回石屯这么些年了,也照样独来独往的,身边常年也只有一只大黄狗陪伴,房间较之从前只有更简陋,也就是林颜舟来了才又重新购置了些新的被褥用具,纪棠来的突然,多余的被子自然是没有的。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发现林颜舟头发遮挡下的耳朵尖都是淡淡的粉红色。
林颜舟把被子拿出来,尽量忽略内心的怪异,告诉自己,这也没什么,总是不能叫纪棠去盖老陆被子的。
“今晚你就在这里睡,我去和老陆睡。”
纪棠听着这话没怎么细想道:“你要和陆叔睡吗?可是陆叔习惯抽烟了,你闻着烟会难受的,要不就在这儿睡吧......”
纪棠想说反正炕这么大,又没关系,结果就瞅见林颜舟瞪大眼睛瞅着她不说话,纪棠卡了卡,讪讪地小声说完......
林颜舟有些头疼,只觉得再次见面的纪棠比以前更棘手了,隐隐总是叫人有些手足无措之感。他叹声道:“别瞎说了,赶紧睡觉!”
纪棠撇撇嘴只得上炕休息,其实她还想和他说说话来的,只是林颜舟一副忙来忙去的样子,勤劳的像只小蜜蜂,叫她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心里不仅有点憋闷,身体明明很累,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绕成线团,缠的人难受。
她以为他走了的,却没想到不一会儿林颜舟又进来了,橙红色的微弱火光从他身后透出,朦胧了身影。纪棠刚要坐起来就被林颜舟给按了下去,他往她被窝里塞了个东西,纪棠伸手摸了摸,烫烫的,不由惊讶出声,小声道:“暖水瓶子?”
林颜舟嗯了声。
纪棠躺着,火光太暗,她看不太清林颜舟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声音,清越而低沉,有些好听。
林颜舟:“晚上可能会比较冷,你抱着睡。”
其实屋子里并不冷的,火炕也很暖,不过纪棠还是抱紧了那只有些烫烫的也胖胖的暖水瓶子,心里突然又酸又甜,眼睛也有些涩涩的。
原来他还记得的啊,虽然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她也没想他会留意到且记在心里,或许这只是一个无意中的举动。但这些看似平常的小心思在得到对方同等回应的时候,总是叫人心底忍不住动容。
她想,自己总会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被感动。
纪棠躺在被窝里,摸着那胖胖的暖水瓶子,眼睛无声地笑成了月牙,“好,你也抱一个。”
林颜舟又想摸摸她脑袋来着,不过到底还是嗯了声说了声睡吧便出去了,其实他也知道,今晚并不会冷的,老陆柴火烧的很足。却依旧送来了那只热水瓶,和他去纪家那次她给他塞的那只一模一样。
纪棠抱着暖水瓶子睡得很好,只是第二天起床就有些痛苦了,清晨,鸡都没叫的时候她就被林颜舟给喊起来了。
哦,是了,那只公鸡昨晚已经被林颜舟给烤了吃了。
纪棠认命地起床。
天还是黑的。
收拾好东西,纪棠半眯着双眼放心地跟在林颜舟后头,根本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觉得去时的路比来时要长很多。
等到又一次爬过一个小坡绕过一户人家的时候,纪棠终于发觉不对了,困惑地看向林颜舟:“我们现在是去坐车的地方吗?怎么感觉和我昨天来时的路有些不一样啊。”
感觉像是完全没有走过!
林颜舟很是淡定,声音从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中传出,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发现了?我还以为你到了地方都发现不了我们走的是另一条路。”
纪棠恍然,她就说嘛!怪不得走了这么久!
过了一会儿,纪棠憋不住又问:“还有多远啊?”她要不行了。
林颜舟脚下不停,“马上就到了。”
纪棠有些愁苦,根据她的经验,这说“马上”的,那就是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到。他们训练的时候,班长就老爱这么安慰他们。
纪棠:“我们为什么要走这边?好远啊。”
林颜舟:“因为我想走这边。”
纪棠:......成吧,谁叫这是人家的地盘呢,她认。
林颜舟瞅了瞅天色,又加快了脚步。
纪棠......
她能怎么办,她只能跟上啊。
一路跟着来的大黄狗耷拉着眼皮默默跟上,它已经有些老了,跟着熟悉的人走已成为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大概它也是害怕会被抛下的吧。
两人一狗相继前行。
好在,是真的不远了。
站在山坡上,纪棠转身望向来时的路,山路蜿蜒,冰冻的河流渐渐向远方蔓去,在不远处形成一大片银色的冰扇,铺满整个山谷,在幽蓝的天幕下折射出只属于冰雪独有的透亮光芒,荧荧如月。
天空渐明。
浅色的金光慢慢从山谷边透出,水墨画一般氤氲而出。纪棠站在山坡上惊叹地望着眼前壮阔的景色,心底隐隐有些兴奋期待,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林颜舟不惜绕远路也非要走这条路的原因了。
“那座山名叫苍岚山,不是什么名山,在这里很常见,河流绕过它最终会流向日本海。你也许从前都没听过,但从这里看过去的日出却是极美的。”林颜舟站在纪棠旁边望着跳跃而出燃烧的金色圆球缓缓道,极深极纯的黑色眼瞳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少了几分清冷犀利,恍惚间,竟有几许温柔意味。
纪棠呆呆地望着。
随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赤金色的日光倾洒而下,落在银色的冰河之上,日光所到之处,无不折射出点点细碎如星子的光芒,那是比夜空更为纯净难得的色泽,在山林的环绕间,这片银扇像是与世隔绝的空灵之所,静静地闪耀。
“好看吗?”
纪棠愣愣地点头。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林颜舟还是满意地翘起一边唇角。
而后,他又听到纪棠道:“很美,比上次我和你看过的日落还要美!”
“这样的美,更具生命力!也充满了希望。”
这次轮到林颜舟愣了愣,他想起了,那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他们也曾坐在一起看着冰河上的日落,昏艳的霞光落了满地。只是那个时候,他的心思并不在身边之人身上。而当初对沈南北说过那些的关于孙秦明的话,如今看来,倒更像是印证在了自己身上,他同孙秦明相比,处境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林颜舟自嘲的想。
结果他还没等他伤感呢,一转头,就见那没心没肺的丫头已经刷刷拍起了照片,动作很是熟练,相机看起来也甚是眼熟。
好在林颜舟本身就是个习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初时的惊讶一过便又淡定自若的任她去了,看着那张生动的笑脸,心下渐渐平静。
山的一边隐隐传来客车接连鸣笛的声音。
车未至,声先到。
林颜舟看了眼远处,“车快来了,走吧。”
纪棠赶忙又对着她和林颜舟以及蹲着的大黄狗的影子拍了一张,这才满意地收起相机,跟在林颜舟身后朝下山的小路走去。
纪棠坐在车上,打开窗户,将脑袋伸出去看着林颜舟,“等我下次放假的时候再来看你啊。”
林颜舟将她脑袋推回去,没应承,只道:“回了部队好好训练,不要总想着往我这跑了。”
纪棠不高兴,直接就当没听到,车要出发了,她又将脑袋伸出去,朝着渐渐缩小的林颜舟不断摆手,“记得等我啊——再见”。
林颜舟站在原地,等到客车只剩下一个尾巴的时候才面无表情地摆手。
“再见。”他轻声道。
大黄狗蹲在一边轻声呜咽了一声。
林颜舟原地站了片刻,转身朝回走。
回去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老陆刚喂好了牲口,吃罢早饭蹲在屋檐下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看见林颜舟回来便道:“走啦?”
林颜舟随意地嗯了声。
老陆瞅着他霜打了的茄子样,眯起眼,“今儿还上山吗?”
林颜舟摇头,有些懒懒的,“不去了。”
老陆抽了口烟看过去,不大的眼睛眯起,隐约含笑,“怎么,心情不好?”
林颜舟懒得搭理这满脸写着“八卦”二字的老头,——“我说,您能别这么笑吗?瞅着可真渗人。”
老陆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美滋滋地抽着他的烟锅,“我知道,你这就是人走了所以不开心了。”
林颜舟受不了的啧了一声,“我说你可真能想,根本没有的事儿。”
老陆扭头瞅他,“你说,她一个女娃,跑这么远来找你,你怎么想的?”
“她是来这儿当兵的,不是专程来找我的。”林颜舟顺手给大黄狗狗盆里添满食物,淡淡道。懒懒散散的样子很有些漫不经心,声音轻的似乎要融入风中,“况且,我怎么想的,我又怎么知道......”
老陆没听清,他也不管林颜舟说了啥,叫他说这孩子没啥别的毛病,就有时候别扭的厉害,喜欢就喜欢了呗。
他不承认,老陆也不辩驳,收起烟袋也不抽烟了,眯着眼睛晒起太阳,为这小子,他现在连烟都快戒了,哎。——“叫我看啊,那姑娘八成是喜欢上你了。”
那看着林颜舟时的一双大眼睛简直亮的和灯泡似的。
老陆:“你要是也喜欢人家姑娘,那不正好?”现在的年轻人不久讲究这个吗。
林颜舟挑看着昨日拔下来的那只大公鸡漂亮的尾羽,不说话,沉默了会儿而后道:“你不懂的,老陆。”
他到底有多么痛,又有多么欣喜,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没有放弃他。
可是,那样的喜欢来的太过突然,也太过热烈。
而林颜舟从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没有理由的爱和喜欢,就算是喜欢,又能坚持多久?他曾见过比这更浓烈的爱,只是那又怎样,还不是最终选择了放弃,往日成空。如果注定了最终的结局是那样的话,那他宁愿没有开始。
“今后她会遇到更多愿意对她好的人,会看到更大更广的世界,她现在觉喜欢那是因为她还并未长大,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而等她长大了,她身边有也会出现更多更好的男孩子,也会看到比苍澜山的日出更美的景色。”
老路沉默了,这次他确实无法辩驳了,短了半截的眉头紧皱成一团有些嫌弃地道:“哎,这情情爱爱的,可真是叫人麻烦。”他还是上山打他的猎去吧,不管喽。
林颜舟神色平静地挑着羽毛,一时手里也没闲下来,回过神儿的时候,他却又对着手里新做出的玩意儿发起呆来。
那是——一只格外鲜艳漂亮的鸡毛毽子,毛尖透着幽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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