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医院的时候, 就接到了段述民的电话,问他们怎么还不回家。
“出了点事,我们现在在医院。”段语澈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了, 只好按照曹烽编造的谎言那样说, “就是……他路见不平, 见到一个流氓,跟人打架受了点伤。”
“伤的严重吗?”段述民果真很担心, “我马上来医院接你们。”
“不用了。”段语澈说, “我们马上就打车回来了。”
除了脖子上玻璃扎的伤口,还有脸上有一些,身上其他部-位也还好, 曹烽几乎没什么大感觉, 就是外面风很大,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深夜的街道很萧条,路上有行人打着伞挡风,伞面被割得猎猎作响。
段语澈也觉得风大, 看见曹烽身上的校服都吹得鼓起来,没想到十月底居然就这么冷了。
“你跟在我后面躲风。”曹烽说完,站在路边招手拦车。
他后背宽阔,像一堵墙那样可靠,段语澈抬头, 看见他脖子后面贴着的纱布, 那里缝了将近二十针, 后脑勺还有暗褐色的血迹。
坐上车,这种快要被吹跑的感觉就不见了, 曹烽报出小区地址。车上广播里正在发布对最近几日的台风“利奇马”预报, 而临州沿海等地区, 都有可能会受到影响。
“台风?”曹烽以前生活在山区,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东西,他只在地理书上见过台风两个字。
“去年也来了台风,”车厢里固然温暖,可有股不好闻的味道,段语澈忍不住打开一条窗户缝隙,对着一边呼吸一边说,“当时放了几天假。”
“台风还会放假吗?这么严重?”
“可能会下暴雨,引发海啸。人走在街上可能都会被风刮跑。”这些都是段语澈从新闻上看来的,台风严重的时候,会造成重大伤亡。不过临州没那么严重,是被波及的城市。
到家时,段述民正在客厅等他们,他先看向段语澈,发现他好端端的,就松了口气,然后看向曹烽,见他伤势惨重,怒不可遏:“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
曹烽摇了摇头:“太晚了,没看清楚。”
“在哪条街发生的?我马上打电话给派出所让他们调监控!太不像话了!”段述民这个身份,给了他不少的便利,在这个城市里,哪里都吃得开。
“是条巷子,那里没有监控。没关系的段叔叔,我去医院处理过了,没什么问题。”
段述民紧绷着脸:“你这样,明天去上学怎么办?不然给你请个假?”
曹烽说不用了:“我手脚都好着,能跑能跳,我那里还有消肿化瘀的药,不用请假了。”
段述民拗不过,暗叹一声,小烽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一根筋了,一天不去学校根本没什么,谁上学还没个生病的时候呢?
可一转念,他又想起自己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如此,哪怕生病了,也念着要去学校上学,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养育他不易,全家供他一个人读书,于是他比所有人都用功。
没想到后来高考失利,就上了个师范,他做梦都想培养出一个考上名校的孩子。
正想让两个孩子去休息,段述民忽然想起什么,说:“我看见餐桌上的蛋糕了,小烽,是你自己烤的吗?”
曹烽不好意思地点头:“是给弟弟做的。”
“那正好,咱们把蛋糕分了再去睡吧,剩下的明天当早餐。”段述民如此发话,段语澈也没意见,是曹烽亲手做的心意,多少也吃一口。
曹烽上网搜的食谱,去超市精挑细选的原材料,他是个节省的,但买这些的时候全买的最贵的,上面铺了一层大草莓,又淋了一层黑巧克力,是最最简单的蛋糕了。
卖相差一些,味道并不差,段语澈端了一小块进房间前,给曹烽说了声:“你好好休息。”
“弟弟晚安。”曹烽回到房间,脱下衣服洗澡,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殴打出来的淤青,他冲着澡,反思了一下自己的做法,但觉得并未做错什么。
段语澈发消息问了蝈蝈的情况,还代曹烽跟他道了歉,但他没回。他坐在床上拆了大家的礼物,都是一些小东西,小夜灯,皮带什么的。唯有曹烽的那个,是最有心意的。
自从妈妈去世过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为他亲手制作过礼物了,他把小水晶球拿出来,拨了圈发条,在安静的房间里听了一段《致爱丽丝》。
晃了晃水晶球,放在床头,段语澈准备睡觉了,手机忽然振了一下,打开一看,是曹烽发来的Q-Q消息。
“小澈,今天的事对不起。”
“生日快乐,弟弟,希望你永远都这么快乐。”
段语澈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回复了一个表情给他,代表晚安。
翌日清晨,他起床,看见床头悬挂着一只蓝色的毛线袜子,像风铃一样。
段语澈看了一会儿,坐起身,伸手把袜子摘下来。妈妈把他送回国的时候,专门告诉过段述民他的一些爱好和习惯:“Tommy相信圣诞老人的故事,所以你要每年给他准备圣诞礼物,在他床头放一双装着礼物的袜子。”
她也告诉段述民,说自己喜欢玩具。
他房间的那些车模、航模,就都是段述民送的,不过他并不喜欢那些。
段述民记住了要把礼物放在袜子里,再在半夜偷偷放在他床头这件事,后来过生日也这么干了。
段语澈从袜子里面翻出一个盒子,盒子很轻,他晃了两下,打开一看,是两张轻飘飘的音乐会票。
票面的座位的最好的,但时间是年底,而且不在临州,而是在沪市举办的一场音乐会,乐团是大名鼎鼎的伦敦交响乐团。
不过他兴趣不大,把票放回去,又塞到抽屉里。
曹烽早上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一旁电视机打开,正在看早间新闻的段述民扭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这次台风是近几年最大的一次。”
“不出门就行了吧,反正台风预警来了学校也会放假的。”段语澈不以为然。用筷子卷着长长的细面。
“也是。”但台风一来,势必造成一些损失,就像蝴蝶效应,他们金融行业也会因此产生一些影响。段述民看向儿子,忽地一问:“小澈,袜子里的东西你看了吗?”
“看了,谢谢爸爸,我很喜欢。”
段述民自然清楚他是不满意这个礼物,冲他几个月不会碰一次钢琴的态度来看,这孩子对音乐仅止于有一些喜欢而已。
但这并不是他送这两张票的主要目的。
“爸爸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段语澈看向他。
“你小姨年底要跟着那个……”他忘了是什么乐团了,“反正她和那个乐团要一起来沪市,年底你就去看演出,去看你小姨。”
“真的啊?!”段语澈高兴地站了起身,脸上的欢喜绽放出来,“太好了!谢谢爸爸,你帮我买机票了吗?我们一起去吗?”
“爸爸年底工作最忙,你也不是不知道,抽不开时间。如果到时候爸爸不能陪你去,就让你曹烽哥哥陪你过去吧。”
段语澈并不在乎这个,不管段述民去不去,他肯定是要去的。
-
曹烽以这个“坏学生”的形象去上学,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一进学校就有人看他,曹烽自己的说法是:“揍了一个流氓。”
马小波看他伤势这么惨重,立马把他叫到办公室里问话,还说:“如果遇见什么麻烦,遇见了任何暴力行为,曹烽,你不能有任何隐瞒,要及时告诉老师和家长。”
他可不希望这么个好苗子,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毁掉。
曹烽点头表示知道了,但是并不惧怕什么,就算有人要来找他的麻烦,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他回到座位上,摸了摸放在书包里的腰刀。
这把刀从不离身,是他的朋友,连晚上睡觉都要放在枕头下。在过去,如果在下山的时候遇见了危险,他会拿出刀来保护自己,但是在这里,他不能这样做。
上了两天学,台风蓝色预警来了,学校这时还没给学生放假,因为蓝色预警并不算什么,直到又过了一天,开始下暴雨。黑漆漆的天空雷鸣电闪,豆大的雨滴啪啪地拍在窗户上,发出恐怖而剧烈的响声,教室里的窗帘被吹得像云朵那样浮起来,坐在窗边的同学艰难地关上窗户。
上午,气象厅发布了白色预警,中午马小波就接到通知,全体师生放台风假。
学生们又开心了,打电话的打电话,收拾书包的收拾书包,都要回家了。
曹烽已经上网搜过了,这次的台风是“热带风暴”级别,杀伤力巨大,这个台风假,估计得放好些天。
好多天不能上课,他有点发愁,于是把所有能用上的书,全部放书包里带回家。那些书太多了,连书包都撑不下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一本牛津英汉词典。
段语澈更是什么都没收拾,主动帮他分担了几本练习册,开始给小张打电话。
小张说:“堵车太严重了小少爷,你们得等等,我换条路过来,快到了给你打电话啊,到了你们再出来,暴雨淹脚了。”
曹烽和段语澈只好坐在教室里等,曹烽继续刷题,段语澈的PSP没电了,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整个教学楼都是怪叫声。几个男生趴在窗户看下面在风里艰难行走的同学,哈哈大笑。
不知道谁又把窗户打开了,风吹他有些冷,他做了一个拉紧拉链的动作。
就是这个动作,让旁边的曹烽意识到了,立刻脱下自己的校服给他:“你穿上吧。”
“不用,你穿,我不冷。”段语澈看他里面就穿了个薄的长袖,哪里好意思。
“哥哥也不冷,你摸摸看,我身上很热。”曹烽把手伸过去,段语澈碰了一下,果然体温很高。
“小澈,你穿上,别感冒了。”
段语澈看着他,曹烽表情很认真,漆黑的眼里含着清澈的执拗,似乎自己不穿上,他也不穿了。
他把曹烽的衣服穿上,看着暴雨发了会儿呆,小张才打电话,说马上就到了:“你们学校这里太堵了,我找不到地方停车,小少爷,你和曹烽到公交站前面的路口来吧。”
两人下楼,曹烽撑开伞,伞是对着急雨来的方向的,风很大,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往前。
段语澈被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地面上还有积水,走了几步,水就进鞋了。
曹烽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揽住段语澈:“弟弟,你靠我怀里,我们走慢一点!”
段语澈点点头,帮他抱着词典,头侧过去,缩在他肩膀处。
平时走十分钟的路,今天走了不止二十分钟,中途段语澈还不小心把牛津词典掉在了地上,曹烽弯腰捡了起来,看见词典全湿了,有些心疼,段语澈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我拿回去用吹风吹干。”
上车的时候,段语澈全身都是雨水,手脚都是湿的,脸也冻僵了。
小张道歉说:“我的车开不进去,没办法在学校外面停车。”
段语澈说没关系,小张把暖气打开了。
台风来的时候,天气比中欧的冬天难熬多了。
段语澈鞋子进水了,连袜子都全湿透了。他穿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三番五次弯腰去弄他的鞋,曹烽看见了,就说:“把鞋和袜子都脱了吧,穿着难受。”
段语澈摇摇头,表示不用了,他再怎么不舒服,也不会在外面这样,哪怕这是家里的车。
曹烽也不好意思脱鞋,他看见后面放了一件衣服,应该是段述民的运动外套,就拿了下来,递给弟弟,说:“把湿掉的外套脱了吧,穿这个。”
段语澈点头,穿上后,曹烽又问他:“手冷不冷?”
他摇头。
曹烽伸出手,示意他把手给自己。段语澈迟疑了一下,把手给他了。
曹烽的手很热。
段语澈很惊奇:“你不觉得冷吗?你身上温度怎么这么高?”
“是天生的。”
段语澈正想说话,蓦地,他从段述民的衣服上嗅到了一股朦胧的香水味。
皱了皱眉,他又闻了一次。
老男人喷香水,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关键是,他觉得这上面的香水味不是男香。
是很甜的女士香水。
他脸色一变,直接把衣服脱掉。
曹烽问他:“怎么了?”
段语澈丢出一个:“热。”
曹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清楚他又是怎么了。
回家的路上,段语澈便一直靠着车门,看着雨,不再说话。
小张把他们送到,又开车走了,这次去接段述民。
曹烽和段语澈各自回房间洗了澡,曹烽把词典吹干,晾在桌上,他做了晚饭,段述民回来了,只是他没待多久,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就急忙站了起来。
“你去哪?”段语澈问他。
“出去一趟。”段述民穿上外套,戴上眼镜,有些着急的模样,“爸爸有个朋友还在外面,打不到车,我开车去接她。”
段语澈一愣。
什么朋友,值得他冒着这种天气亲自跑出去接?
曹烽像是猜到了,也不吭声,段述民出门前,叮嘱了句:“你们两个,乖乖的不要出去了,如果今天晚上我没回来,可能是在外面住酒店了。”
段语澈“哦”了一声。
晚饭后,曹烽洗了碗,段语澈窝在沙发看电视,是全英文没有中文字幕的电视,叫《神秘博士》。他是这部剧的忠实粉丝。
曹烽坐着陪弟弟看了一会儿,没怎么看懂,就烤了几个蛋挞,设定好时间,让弟弟听见提醒的声音就去拿来吃,接着去了地下室。
他最近在做的发明,是个有关灯光控制的小程序。
他的程序只做了个基础,现在还在做装置,买了十几个灯泡,桌上看着很凌乱。
尽管段语澈很喜欢看《神秘博士》,但这会儿,他的心思却不在剧情上,满脑子都在想,段述民到底去接谁了?
女人,一定是女人。
他烦躁的厉害,联想到了他最近常常应酬不回家,一切都有答案了。他知道自己无权干涉段述民的感情问题,可面对这种事,仍然感觉很害怕。他又拿过段述民的那件衣服,开始闻,上面的香水味淡了很多,取而代之是自己穿过后潮湿的雨水味。
这时,烤箱传来了提醒的声音,段语澈方才回神,刚刚烤好的蛋挞散发出的甜香,在这样阴郁的天气里异常地让人觉得心安,他戴着手套端着托盘,想了想去了地下室。
“曹烽?”他站在楼梯口,看见下面灯光一闪一闪的,不知道曹烽在做些什么。
曹烽听见了,应了一声,停下工作去看他。
“蛋挞烤好了。”段语澈下楼梯,“你也吃两个。”
曹烽笑着说好:“我干完这个就吃。”
段语澈好奇地围观他在做什么东西,接着在旁边唯一的按摩椅上坐下,曹烽正在做焊接的工作,回头看了一眼,段语澈已经闭着眼睛开始按摩了,还放了音乐。
曹烽没有叫他,又过了一会儿,他完成了一部分的工作,肚子有些饿了,看见盘子里的蛋挞,弟弟给他留了两个,剩下的都吃了,但他挑嘴只吃了蛋挞心,没吃蛋挞皮。
蛋挞已经冷了,曹烽也没有嫌弃,洗了手,直接吃掉了,连他吃剩的蛋挞皮也吃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段述民还没回家,曹烽给他发了个消息,他说车子开不动,晚上住酒店去。
“小澈。”曹烽轻声叫了他一声。
段语澈没反应,按摩椅早就停了,段语澈也靠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按摩椅上睡着了。
“弟弟。”曹烽喊他,“不能再地下室睡觉,不舒服的。”
“弟弟。”
“你得回房间睡。”
“小澈。”
“汤米。”他知道段语澈早上赖床的时候,段述民去叫他,叫不醒就会叫他的英文小名。
连着喊了几声,段语澈终于有了一点反应,眼睛睁开一条缝,长睫毛耷拉着,小脸上满是倦意,也不说话,朝曹烽伸出手。
曹烽愣了愣,在心底琢磨,这是问他要抱的意思吗?
曹烽不想吵到他,便把手臂穿过他的后背,轻声说:“那哥哥抱你去床上。”
段语澈迷糊地发出一声鼻音:“唔。”
曹烽一用力,把他抱了起来。
弟弟体重并不轻,可是很好抱,因为他一点也不抗拒自己,好像是把自己错认成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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