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地狱变》又出现了。
无尽的血气, 燃烧的烈火, 阴沉的刀山, 森森的铁树, 通红的铜柱。嚎哭的罪人, 狰狞的鬼卒。
那唯一纯洁的灵魂也在火中受刑。就因为过度的美, 无辜变成了罪恶。而她这个可鄙的地底生物竟得享殊荣,和他承受同样的惩罚——这不是苦难, 是无与伦比的极乐。
然后,她醒了。
她并不在地狱里, 身边也没有克里斯蒂亚诺。
病房内刺眼的洁白,明亮的光线令她不适地皱眉。
她身上有几处隐蔽的烫伤口,左手又连上了可恨的吊瓶,肺部火烧一般的灼痛。
有位年轻护士正在一旁看护她,一见她苏醒, 便对她露出了和蔼的微笑, 并将她轻轻按回了床上,制止她起身。
“你感觉怎么样?”
安娜丽塔浑浑噩噩, 头痛欲裂, 思绪摇摇晃晃地回不到现实中, 无法回答任何问题, 只能说出本能的第一个词。
“克里斯蒂亚诺。”
“罗纳尔多先生一直守在你身边,早上才赶去了训练场。”护士说, 狡黠地指了指贴在她面前的海报, “不过, 为了让你一醒来就能看见他,他贴上了这个。”
她抬起头,看到了克里斯蒂亚诺身着球衣,在绿茵场上张臂怒吼的身影。
阳光透过窗棂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那股灿烂张扬的生命力,显得他的白衣都如此鲜艳夺目,仿佛在熊熊燃烧,要从铜版纸上流溢出来一般。
鲜活、刺目、炙热。
那不羁的灵魂震撼了她的心灵,那白色的火焰灼伤了她的感觉。
她感到自己羸弱衰败的病体更加可耻,可悲了。
他生机勃勃、美丽无双,集所有理想于一身,属于鲜花和微笑。而她这个凄惨的废物,甚至不是受到了命运的诅咒,不过是像一只蝼蚁般被无意地践踏踩碎了而已。
她无法拥抱他,占有他。她还是这么卑琐,与美无缘。
他们没有一起毁灭,他依然完美,她也依然丑陋地活着。他们怎么也无法同在,怎么也建立不起实在的联系,永远泾渭分明地处于人生的两极。
然后,对美的渴慕,对生命的崇拜,对自身处境的巨大恐慌,便逐渐转为了嫉妒、仇恨。
非常碍眼,无法忍受。
护士来不及制止,安娜丽塔便二话不说地拔掉了输液针,取来自己的手袋翻检。那把肋差依然躺在里面。
“你不能——”
她推开护士直接下床,冷冷地拔刀出鞘,猛然上前,怀着强烈的怒意,在护士惊诧的注视下,将海报割成了碎片。
然后,她自顾自地将割碎的海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便一手持刀,一手握拳,凝固在了原地,死水般的眼睛因愤恨而隐隐波动着。
天真的,甜蜜的克里斯蒂亚诺。一切最惨痛的苦难,都是从他开始。
美才是她人生中真正的恶疾,毒瘤,癌细胞。
他毁了她,害得狂热的欲念执迷不断纠缠她,撕咬她,折磨她。她一定要打倒他,战胜他,克服他——
护士被她的神态吓到,吞了吞口水。
“小姐?”
这一声呼唤打破了寂静,倏然令她大梦初醒般浑身一震。
她在失控。
她在入魔。
就像最疯狂的噩梦里那样。
下一秒,她咬紧牙,把刀刃转向对准了自己,隐忍着惨烈的痛呼,在手臂内侧划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令殷红的鲜血同冷汗一起汨汨流淌下来。
护士惊声尖叫,立刻跑去呼唤医生。
她闭紧眼睛,稍稍镇压住狂性,用颤抖的手收回了刀子。
护士用绷带为她包扎伤口时,她面无表情,一片冷漠,对所有的询问都充耳不闻,不予回答,直到她听到了一句话——
“罗纳尔多很快就会来了。”
她猛地跳起,拿起包冲向了病房外。
护士再次愣住:“你去哪儿?”
“上班!”她随口回答。
她不能看到他,这回是真的。
但如果他追来-他还会吗?
她预料的答案是会。于是,她暴躁地揉了揉眉心
她不相信他还有可能继续毫无芥蒂地爱她,然而即便如此,善良和道义心也同样会让他拒绝离开——真他妈的要命。
————————
巴尔德巴贝斯体育的草坪上,皇马一线队球员们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常规训练。在原地互相笑闹了一阵后,他们各自准备离去,连习惯于加练逗留的克里斯蒂亚诺也不例外,引起了异口同声的夸张惊呼。
“机器人这么早就走?故障了吗?”科恩特朗笑问道。
克里斯蒂亚诺还没回答,卡卡便接口说:“克里斯得去医院陪他的未婚妻,对吧?”
“是的。”他回答,“我来的时候,她还没醒。”
“她会没事的吧?”
“医生说她今天应该就会醒过来。但她身体一直不好,我不太确定。”
卡卡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相信医生的话,别那么担心。她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他叹了口气,纳闷地嘀咕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着火,我一点事都没有,她就遍体鳞伤,躺进病房。”
“每次?”佩佩插入对话中,好笑地打量他,“你经历过很多次火灾吗?”
克里斯蒂亚诺一惊,干咳了一声,纠正说:“这次。我只是说这次。”
佩佩也没太在意,感叹道:“我不得不说,你换了新女友之后,这几个星期的生活实在是太精彩了。”
克里斯蒂亚诺顿时苦笑连连——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爆炸性花边,确实几乎是上一条还没来得及发酵,下一条更震撼的便紧随其后地到来了,人们对他球场表现的关注也都被分走大半。
此时,科恩特朗略作迟疑,好奇地探问:“你们到底怎么搞得房子烧起来的?”
克里斯蒂亚诺立即明白他真正的话外之意,不悦地皱了皱眉。
“只是意外,不是她放火。”他说,“警察都已经定性了,别信那些无聊的人说的话。”
科恩特朗举起手:“我没这个意思。”
克里斯蒂亚诺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然而,他心中并非没有疑虑。每次一想起恋人昏迷前的诡异笑容,他便倍感不安。
这个时候,他慌忙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反复告诉自己,这件事只是意外,然后终于轻松地笑了笑,奔往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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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克里斯蒂亚诺带着鲜花赶到病房,安娜丽塔早已不知所踪。
“安娜?”他下意识地呼唤道。厕所里也没有传来回应。
他疑惑地放下花,正打算找人询问时,那名照顾过她的护士便走了进来,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噢,罗纳尔多先生,我正想联系你。”
克里斯蒂亚诺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发生了什么?我女朋友呢?她醒了?”
护士面露迟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醒了,但是——”
他急了:“什么?她在哪?她出什么事了吗?”
“她,表现得很奇怪。”
他怔了怔,问:“怎么个奇怪法?”
护士好像很混乱,先指了指那面墙壁,却说不出话来,最后指向了地面。“她用一把日本刀割伤了自己的手臂。”
克里斯蒂亚诺低下头,看见那摊干涸的血迹,颇为触目惊心,霎时呆住,感到浑身血液逆流。然后,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妈的。”
他一头雾水,但也顾不得多想什么,连忙摇着护士的肩膀,追问道:“她怎么样了?她伤得严不严重?她现在在哪?快告诉我!该死的,她的手机也没有开机……我现在没法联系她!她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护士推开他的手,后退两步,“她好像说,她要去上班。”
上班?
他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她在剧院?”
“我不知道。”护士苦笑着重复,“也许,你该报警,罗纳尔多先生。”
克里斯蒂亚诺伸向了口袋里的手机,有些意动。
紧接着,他又咬了咬指头,决定先去皇家歌剧院碰碰运气。
道路不太通畅,午后的天气也莫名阴沉了起来。灰白浮云弥漫长空,遮断了青天,而后逐渐下起了绵绵细雨,一点一滴打在车窗上,然后漫延成了无边无际的浓雾,使得远处的景物都失却了鲜明的轮廓,糊上了一层朦胧。
他的法拉利如利剑般坚决地冲破浓雾,冲破窒息的潮气,不断向前飞驰,靠近他的目的地。
前路茫茫,而克里斯蒂亚诺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去想,或者竭力逼迫自己不去多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安娜是他的爱人,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把她找回来。
当他把车停到剧院停车场时,天空一声炸响,惊雷滚滚,暴雨倾盆而至,宛如天神之威降临,猛烈地摇撼着大地。充斥在潮闷空气里的不安气味更浓重了。
他没有带伞,只能徒劳地用手盖住头顶,保护他的发型,而后冒着狂风暴雨,快速奔进剧院内部。
“安娜今天有没有来过?”克里斯蒂亚诺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一边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一边重复问了对方第三遍。
那工作人员却又打开了手机相机,愣是自顾自地贴过来与他合影,拍下了他此刻那张湿漉漉的阴沉面孔。
克里斯蒂亚诺揉了揉太阳穴,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你们的首席女高音,安娜小姐在不在这里?”
工作人员终于点了点头。“她刚刚是来排练了。不过现在,排练应该已经结束好一阵子了,我不确定她还在不在。”
克里斯蒂亚诺郁闷得差点爆粗口,却也只得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去探个究竟。
豪华的演出大厅被灯光照耀得金碧辉煌,从底部环形向上,一直到天顶,到处闪耀着灿烂的华彩光泽。连排的柔软红椅上,并没有一个活人。
场所本身的富丽明亮和与之毫不相称的空寂无声形成了怪异的矛盾气场,莫名令人感到阴冷不祥。
克里斯蒂亚诺在过道中穿梭,大声喊道:“安娜?你在不在?”
无人应答。那种心悸的感觉更明显了。
克里斯蒂亚诺按住自己的脑袋,突然感到这样的场景有些熟悉,似乎是一个被遗忘的噩梦。
然而他没空和这遗失的记忆较劲,便继续四处搜寻,最后向黑暗的舞台靠近。
深入到半途,依然没有一丝人声。
他正准备离开时,暴烈的琴声倏然响起,回荡在整个大厅里,与室外阵阵的电闪雷鸣互相应和、协奏。
——是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
她最爱的钢琴曲之一。
克里斯蒂亚诺立刻转了回来,冲向声音的源头。
“安娜?”
他终于在布景板后面找到她了。
她的十指如疾风摧草般疯狂地在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上跳跃飞舞,像是在恐惧地逃避无形的追捕,又像是在撕心裂肺地嚎哭挣扎,暴露着一个痛苦的精神。
与之相对的是,她苍白的面容却毫无波动,异常冷酷、沉寂,仿佛对世间的一切祸福悲喜都予以蔑视,毫不在乎。
克里斯蒂亚诺虽觉茫然不安,仍是如释重负地一笑。
“安娜。”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停止弹奏,冷淡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愣住,不可思议地说:“认真的?应该是我问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剧院?”
“上班。”她一个字也懒得多说。
他噎了一下,又说:“但你应该休息……还有,让我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我很好,我死不了,不用浪费医疗资源。”
她古怪的冰冷态度令他焦虑。
他没敢问她是不是放火,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弄伤自己?发生了什么?”
安娜丽塔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回答:“精神病发作。”
克里斯蒂亚诺愣住,望了望天,对现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也有些委屈。他什么都做了,他们才刚刚订婚,她明明也已经想通了,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然而,他得冷静。
她会毫无征兆地失控,绝不会是没有理由的。而且,他承诺了要保护她,给她幸福,就无论如何都得做到最好。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不管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她只是不耐烦地撇嘴:“我说了,精神病发作。你还想怎么样?”
克里斯蒂亚诺挫败无比,但他咬了咬唇,坚持道:“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却不理会他。“我不会回答第三次了。”
他一时对她的油盐不进感到抓狂,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好吧,怎么样都好。”他对她露出美好的笑容,“现在,你已经上完班了,该跟我回家了。克里斯蒂亚诺想你想到发疯。”
她抬了抬头,戏谑地问:“你确定?你不是怀疑其实是我故意放火吗?你不怕我连你的儿子也伤害吗?”
克里斯蒂亚诺顿时尴尬地一僵,硬着头皮说:“不,这怎么可能?他也是你的儿子。至于火——这只是意外,对吧?”
她好像懒得回答,只专心弹琴。
克里斯蒂亚诺越发忐忑了,唯恐那最糟糕的可能成真。
但他闭紧眼睛,没有允许自己多想,暂时放弃追究这个要命的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执着地追问,“是不是又跟项链有关?老实告诉我。”
她摇头叹道:“老实告诉你,你真的很烦,我不想看到你,拜托你离我远点。”
克里斯蒂亚诺怔了怔,顿时无名火起,猛地上前按住了她的手,令那轰雷般的琴声戛然而止。
“告诉我。”他强硬地要求道,“我都快是你的丈夫了。别又来这套,什么事都只有你自己知道,我就像个傻瓜一样。”
她推开他的手,换了首曲子继续弹奏。“我已经告诉你了。”
“见鬼!”他无奈地抚了抚额,越发恼怒了,“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东西让你不安,你至少说清楚行不行?!你有没有疯我不知道,但你比疯子还莫名其妙,自说自话!”
安娜丽塔对此充耳不闻,神态毫无起伏。
克里斯蒂亚诺只得在一旁生闷气。而后,他紧盯着她冰雕般的侧脸,心突然软化了。他不确定她有没有被他的气话伤到,但他已然感到了潮水般的悔意,对恋人的温情也被唤起。而且,如果她真的做了过激的事,根源也必定是为了他……他有义务让她平静下来。
“怎么样都好,先跟我回家,再慢慢说。”他轻声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没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终于停止弹琴,一脸受不了:“抱歉,我是不是没说清楚?我不想看到你,请你离我远点。”
克里斯蒂亚诺怔了怔,猝不及防地有些受伤。
然后,他迅速冷静了下来。“别小看我,我不会因为任何理由放弃你的。”
他顿了顿,坚决地告诉她:“你是我唯一的未婚妻,女朋友,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会陪在你身边的。”
她侧过脸,语带讽刺:“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
“当然。”他忙不迭地点头,“这还有疑问吗?”
“你爱我。”她点了点头,仿佛受到感动一般笑了起来,而后却迅速变得面无表情,刻薄无比,说出了他做梦也不可能想象的一句话。
“但我不爱你。”
他如遭雷击,呆愣当场,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不爱你。”她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本身已经够糟糕了,她冷漠无情的眼神则要更甚。
克里斯蒂亚诺滑稽地微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别烦我,谢谢。”她毫不留情地补充道,“你无聊的善良,无聊的道义,对我毫无意义,别浪费时间了。”
他咬了咬唇,更肯定地说:“一定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你一定要知道吗?好吧。”她叹息了一声,“发生的事就是,我忽然发现,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秒钟,都是耻辱,都是浪费。所以,我的自尊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令我非常痛恨自己的愚蠢,想要惩罚自己,甚至想把自己弄死。”
克里斯蒂亚诺被打击得又是心中一震,根本无法接受,无法相信。
“不。”他艰难地说,“我不知道你干嘛又要推我走,但我不会相信你的,你也别想气跑我之类的,你一定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不能相信我不爱你?”她嘲讽地问,“抱歉,如果说,我真的疯狂地爱过你,那也是因为,生命太长,太空虚,我必须找样东西去爱,去投入。
我曾经和你一样不想承认的残酷事实是,对我来说,你真正的价值,的确只是作为可爱的玩具而已,其余的——我过度的想象力已经失效了,所以现在,你在我眼里,真的很蠢。”
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脸色发白,指尖颤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强自镇定地重复,把她从琴凳上拽起,“别跟我来这套。我不会上当的。”
她虚情假意地叹息道:“好吧,我发现我得了绝症,我不想连累你。你值得更好的。”
克里斯蒂亚诺却睁大了眼睛,惊疑不定的样子。
见此,她立刻发出了刺耳的大笑声:“这么老套你也信?你真是我见过最天真可爱的人。”
他脸红了,但不死心:“继续气我吧,反正你不说实话,我是不会走的。”
她偷偷地握拳克制,而后轻蔑地笑了:“你是不是宁愿希望我现在是因为爱你而恨你,也不想接受我觉得你真的很烦,很蠢,想让你闭嘴的事实?”
他僵住,无言以对。
“你知道你有多可悲吗?”她啧啧作声,“你表面自信,但事实上,你的本质简直像个不断漏气的气球。你每天拼命努力,拼命证明自己,也是因为你需要不断靠别人的爱,别人的赞美,别人的崇拜来保持自己的形状,经不起针尖大的刺伤。哪怕是能确认你存在价值的恶意和谩骂都好过不被在乎。如果不被别人的奉承和爱意包围,你一秒都活不下去。我在这方面很好地满足了你,所以你才爱我,对吗?”
“你——”克里斯蒂亚诺心如刀割,不可置信,“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她回以蔑视的眼神:“小时候,家人因为爱而保护你,长大后,别人又因为你的天赋球技而保护你。你其实依靠足球和世界隔着一片真空,根本没长大过。结果我就想躲进你的真空里,躲避现实——真是耻辱。”
他抿紧唇,被她的每一个词刺得心头滴血。
不,她明显只是在气他,他不能失去冷静。于是,克里斯蒂亚诺最后深呼吸了几次,强行镇定下来。
“别再伤害我,更别伤害你自己了,好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轻轻拉住她的手,目光温和,“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
“我需要你?”她歪了歪头,探究地凝视着他,而后缓缓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也许吧。”
克里斯蒂亚诺觉得不太对劲,但感受着她冰冷的指尖,微热的吐息,他依然本能地搂紧了她,贴近了她的鼻端。
她却在亲吻前的一瞬间,低声笑道:“你真的又漂亮,又方便。至少这方面,你的确很珍贵。”
他顿住,怒从中来,猛然一把推开了她。
她倒在琴键上,闷哼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定,悄悄拉下袖子,遮掩臂上再次渗血的伤口。
“你不是爱我吗?”她嘲弄地问,“那我需要你,你还发什么脾气?来啊,我们好像还一次也没试过在剧院里做那事呢。”
克里斯蒂亚诺脸色爆红,眼睛又忽而蒙上了一层雾气,喉咙里只能发出愤怒的喘气声。
“你又要哭了,大宝贝?”她忽然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承认,以前你这个样子,会立刻激起我的保护欲。不过现在——唉,我是很想更有同情心一点,但一个你不再爱的人哭哭啼啼,只有种可笑的味道。所以——”
她无情地作结:“为你着想,也为我着想,请滚吧。你可以去抱着你妈妈,甚至你儿子哭。”
他倔犟得强忍住泪水,怒骂道:“你他妈真的是个疯子!”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依然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哭腔,克里斯蒂亚诺赶紧背过身,狼狈地落荒而逃。
大厅恢复一片死寂。
安娜丽塔坐回琴凳,再也无法压抑剧烈的咳嗽,嘴角渐渐渗出一丝血腥。
他恨她。很好。
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
“Rot in the hell by yourself.”她自嘲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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