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过了半年的幸福生活。

　　他在哪, 她就在哪，彼此几乎成了连体婴，对相处的时间分秒必争，白天黑夜都总是形影不离，夜晚的睡眠时间也不浪费, 肉体互相依偎着, 精神则直接在绮丽的梦境世界相遇、会合。

　　安娜丽塔偶尔会犯病, 但没有出现过严重的恶化迹象，克里斯蒂亚诺便始终开怀, 更没再哭过, 总是对她明朗地笑着，脸上好像永远照着阳光。

　　工作上，他也言行合一, 继续像个不知疲倦的铁人一样日夜训练、健身，站在赛场上披荆斩棘, 挑战拼搏, 在下半年疯狂地刷新了进球记录，十一月又在世界杯附加赛以一场史诗级的帽子戏法表演, 战败伊布领衔的瑞典，带领葡萄牙闯入了世界杯，硬生生从无人看好变成了金球奖大热门。

　　2014年1月13日, 国际足联年度颁奖盛典在瑞士苏黎世歌剧院隆重举行, 罗纳尔多打着领结盛装示人, 俊美无匹, 身边的情人一席深蓝晚装，白皙秀雅，宛然一对神仙眷侣。

　　典礼正式开始前，克里斯蒂亚诺和她向领座的梅西及其女友安东内拉友善地打了个招呼，然后，他便面带笑容地望向了台上，在整个颁奖仪式中都显得身心轻松。

　　但她还是从那双坦率的大眼睛里看出了他的紧张。

　　大荧幕上开始回放FIFA金球奖候选人的影像资料时，她握了握他的手，悄声说：“别担心，克里斯。”

　　克里斯蒂亚诺强笑道：“我不担心……拿不到又怎么样？今年我已经做得够好了，对得起自己，没有什么遗憾。金球奖并不代表一切。”

　　话虽如此，颁奖台上，球王贝利从信封中取出写有得奖者名单的卡片的一瞬间，她却感觉到他的手心在冒汗。

　　“这个名字是——”贝利神秘地停顿了一下，令在场所有人不禁伸长了脖子，“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辉宏的音乐立即响起，全场掌声雷动。

　　克里斯蒂亚诺浑身一松，粲然微笑起来，而安娜丽塔虽已预知结果，也不由万分感慨。四年了。这是他应得的。

　　紧接着，克里斯蒂亚诺笑着侧过头，与她庄重地轻吻了一下，然后便欢喜地咬着嘴唇，在一片祝福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上颁奖台。

　　他与主持人、嘉宾一一握手，小克里斯蒂亚诺也小跑着跟上了台。他笑着抱了儿子一把，最后终于从名宿手中接过了那座沉甸甸、金灿灿的金球奖。

　　克里斯蒂亚诺竭力坚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企图保持从容潇洒，然而站到话筒前致辞的一刻，几年的辛酸奔涌而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激动的心情。”他一边不断擦着奔涌的泪水，一边哽咽着说，“能拿到金球奖是让我倍感荣幸的事情。”

　　众人再次鼓掌。安娜丽塔注视着他泣不成声的模样，又感动又自豪。

　　作为一个前锋，他已不算年轻，像这样连败梅西四年，被公认为永远的世界第二，又有她的“预言”影响，换了任何人都难免挫败到一蹶不振——但他不是任何人，他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能拥有他，她是多么幸运？如果她能永远这么幸运就好了。

　　如果。

　　一切终归到头了……

　　克里斯蒂亚诺没有再去注意，她却能明白地数出项链上每一道不知不觉多出的锈斑。

　　这大概是最后一天了。

　　她正欣然微笑着，视线却突然在水光中模糊了，不得不掩着自己的面孔，悲哀地默然饮泣。

　　克里斯蒂亚诺见她痛哭，后座的母亲也同样泪脸满面，顿时更难冷静了。

　　“我想要感谢很多人。我想感谢皇马的主席弗洛伦蒂诺先生，感谢我的皇马队友，感谢我的家人和我的儿子，还有，还有……”他在呜咽中说得断断续续，动情的目光停留在了台下的爱人身上，“我还想要感谢我的妻子。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爱她。”

　　她哽塞的喉咙里瞬间发出了快乐的笑声，擦去泪水，在如雷的掌声中向他比了比心。

　　她想，能到今天，她该知足了。

　　就连克里斯蒂亚诺再次站上世界之巅这样的时刻，她也没有错过，还能陪他一起哭，一起笑。

　　而克里斯蒂亚诺已经激动得承受不住，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们知道我拿到这个奖有多么不容易，是的，这是非常激动人心的一刻……我想我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结束获奖感言以后，克里斯蒂亚诺稍稍冷静了些，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自顾自地窃笑了起来。

　　然后，他眨巴着湿漉漉的棕眸，悄悄向她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她立刻明白了——他在炫耀他“战胜了命运”。

　　从他的个人层面上，这也的确没什么错。

　　如非他孩子气的倔犟，死不服输的执着，他或许早就已经被挫折磨灭了锐气，到退役那天也翻不了身。

　　可惜无法实现的爱情和足球并不是一回事。

　　最后，她还是对他笑了，温柔中隐藏着一丝无法启齿的凄凉。

　　午夜时分，回马德里的私人飞机上，克里斯蒂亚诺在机舱里被至亲挚友们包围，举起那个发亮的金球又唱又跳，嘻嘻哈哈。

　　“谁是全世界最好的球员？”他大声问。

　　其他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克里斯蒂亚诺瞬间欢快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一口白牙明晃晃，傻得可爱。

　　“是的！”他向他们送出飞吻，“我爱你们！”

　　安娜丽塔立即说：“我们也爱你。”

　　他更开心了，一把将她搂到了怀里。

　　“而你最爱我，是不是？”他撒娇问。

　　她抱住他的脑袋，深深地吻了他。“当然。我就是为了爱你而出生的。”

　　克里斯蒂亚诺眉开眼笑，贴着她的额头耳语道：“那我就是为了被你爱才出生的。”

　　旁人纷纷发出了嫌弃的声音，表示碍眼。

　　“适可而止，克里斯。”门德斯受不了地说，“不然我们就不爱你了。”

　　克里斯蒂亚诺满脸莫名地摊手：“为什么？我和我妻子说话有什么问题？”

　　机舱内忽然一阵沉默，所有人面面相觑。

　　良久，门德斯终于开口问：“你们已经偷偷结婚了？”

　　“嗯哼。”他爽快地点头，“我们已经结婚半年了。”

　　此话一出，他们不由齐齐惊呼了起来。

　　“老天，我以为你刚刚的获奖感言是太激动叫错了。”里奇不可思议地说，“你们藏得也太好了。”

　　他吐了吐舌头：“我们并没有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而已。不过，刚才记者问我的时候，我已经照实说了，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了。”

　　听到这，她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苦笑。

　　而门德斯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魂不定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克里斯，你永远都这么爱刺激我的心脏。”

　　克里斯蒂亚诺做了个鬼脸：“你可别告诉我，我和我的爱人结婚也算给你惹麻烦。”

　　门德斯干笑道：“不，不，我当然表示真诚的祝福。那么，你们就不打算办个婚礼之类的吗？”

　　克里斯蒂亚诺想了想，转而对她笑道：“也不坏，我挺想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你说呢？”

　　紧接着，他到她耳边悄声说：“另外，我们的四周年纪念快到了，干脆就选那天偷偷去登记注册吧。免得他们奇怪。”

　　她嘴唇发白，差点就哭了出来。

　　好不容易，她才扯起了微笑：“好啊。你高兴就好。”

　　克里斯蒂亚诺皱起眉，有些困惑地看着她，好像在奇怪她的反应。但她很快就恢复冷静，若无其事地同所有人说笑起来。于是，他也没再追问，继续玩闹庆祝。

　　————————————

　　窗外夜色浓重昏暗，凛冬的寒风阵阵划过玻璃。

　　回到家，回到那张温暖的大床上，安娜丽塔紧抱着克里斯蒂亚诺，怀着一种绝望的快乐，享受她最后的幸福温存。

　　然后，他们两手十指紧扣，面对面缩在被窝里，目不转睛地互相凝视。

　　这一如既往的静谧而美好的时光，在这一刻却令她悲哀得窒息。她听着屋外的风声，只觉是悲痛的哭泣。

　　即便在黑暗中，他那双暖棕色的眸子也亮得反光，神采奕奕，秋波流转。他光艳的面容如此温和宁静，其中的情意又比千言万语更生动。他的形体是这样高贵俊美，天国的珍珠门，碧玉墙，黄金街，宝石柱也比不得他万分之一的光彩。

　　面对这样一个克里斯蒂亚诺，她要怎样才可能受得了得而复失的惨剧？

　　她还想每天感受他清新的气息，聆听他温暖的声音，拥抱他美丽的身体，亲吻他柔软的嘴唇，欣赏他脸红的样子。她还想继续被他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被他整个儿抱在怀里，被他完全占有。她还想要他对她傻笑，对她撒娇，对她闹别扭。

　　这一刻，她甚至比过往还要热烈地爱着他了，但这发烫的爱意却在撕咬她的心，令呜咽的感觉崩裂在胸口，让她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叫，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

　　然而她不能。她得克制自己，否则他会哭得更惨。她还是宁愿再多看看他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样子。

　　克里斯蒂亚诺不安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安娜丽塔强自镇静下来，反问道：“你好看，我看你还奇怪吗？”

　　“这次不一样。”他十分忐忑，“你就像是——想看我最后一眼似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浅浅地一笑：“我只是觉得我的金球先生今天特别迷人而已。”

　　克里斯蒂亚诺不高兴地轻斥道：“别骗我了，你刚刚在飞机上就已经不太对头了，你一定在烦恼什么。告诉我。”

　　她正寻思着该找什么合适的解释，他便露出了担忧的目光。

　　“你是不是在担心你的病？”他问，“你是不是上次检查出了什么不好的结果，却没告诉我？还是在担心项链的问题？”

　　她呆了呆，斟酌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叹息。

　　“我不担心你忘了我。”她说，“但我怕死，是的。我的报告虽然暂时没那么糟糕，但也没多值得高兴——我的身体这么差，就算不是癌症，今天没事，明天，下星期，下个月，下一年，也总会有事。我怕我不能一直陪着你。”

　　克里斯蒂亚诺眼神一黯，轻轻拥住了她。

　　“别担心这个。”他轻声说，“你会好的，一定会的。瞧，你能陪我赢下这个金球，我当然也能陪你治好身体。今天之后，我总算敢相信将来的事是绝对不可改变的了。而且——”

　　他顿了顿，坚定地望着她：“记得我们的结婚誓词吗？即便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她忧伤地一笑，轻叹道：“我当然记得。”

　　克里斯蒂亚诺不满地皱眉：“那就该笑得开心点，或者说——”

　　他狡黠地勾起嘴角，猛然搂紧她的腰。

　　“是不是我刚刚做得还不够好？”他低声贴到她耳边说，轻吻着她的颈项，“必须重来一次？你就会把什么都忘了？”

　　她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却突然神思清明，冷静地推开了他。

　　“先等等，克里斯。”她认真地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想和你做。”

　　他满脸诧异：“比两性的奥义还重要？”

　　她失笑着点点头：“是的。”

　　“什么？”

　　她从床头柜上取来那条项链，放到他的手心里，然后与他紧紧合掌。她不知道这块烂铜还能不能起最后一次作用。她只能祈祷。

　　克里斯蒂亚诺眨了眨眼：“这次你要带我去做什么？”

　　“我要送花给你。”她回答。

　　他好笑地问：“你平时送得还不够吗，梦里还要继续？”

　　“不一样。”她说，“和我去看看。”

　　他好奇地盯着她，终于同她一起乖乖闭上了眼睛。

　　一沉入睡眠，清醒的意识便逐渐涣散，失去了形态，只余下支离破碎的断片在非物质的玄妙领域里沉浮。

　　而不久后，混沌散乱的显意识又开始重新聚合成型，摆脱了沉重粘稠的雾霭，与这个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建立了主观能动的联系。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时，便已处于无尽光亮的白昼。

　　澄碧无云的晴空之下，高挂的太阳散发着白热的光华。他们面前横立着斑斓的花墙，遮挡了后方的风景，中央的欧式铁门挂满紫藤萝。

　　克里斯蒂亚诺歪了歪头，问：“这是哪里？”

　　“打开门看看。”她说，“我准备了很久。”

　　“好吧。”克里斯蒂亚诺笑着牵住她的手，向前推开那扇铁门。

　　门后是一座美丽的流水花园。

　　裹挟着花香的清爽和风扑面而来之际，克里斯蒂亚诺便睁大了眼睛。

　　“喜欢吗？”

　　“哇哦。”他回答。

　　阳光温柔地微笑着，樱桃树、柠檬树投下阴影，一条碎石铺就的蜿蜒小径通往凉亭，四通八达的水沟里，清流泠泠淙淙。

　　鲜绿的草坪上，散落着粉红色的波斯菊，银白的满天星，甜蜜的黄色山芥。花园另一旁，华丽的玫瑰丛殷红泣血，纯洁的香水百合浓香袭人，更远处金灿灿的向日葵仿佛直接在视野中燃烧了。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克里斯蒂亚诺叫不出名字的缤纷花卉密集生长着，白如珍珠，红如玛瑙，蓝如碧玉。

　　花园中央则是一座白色大理石喷泉，底座镂刻着拉丁文字，矗立着一尊健美的青年裸像。克里斯蒂亚诺走近一看，发现那雕像正是他本人。

　　“哇哦。”他重复赞叹，“全部送给我？”

　　“当然。”她拉着他到喷泉前的草坪坐下，“我要送花给我的丈夫，怎么能含糊？”

　　克里斯蒂亚诺掩嘴偷笑，脸颊微红：“用得着一个花园吗？”

　　“因为只有这样的花才能配得上你。”她采了一朵淡粉的波斯菊，拿到他脸颊边比划，“脱离了土壤，被修剪了枝叶，裹在包装纸里的花朵，就像化了妆的尸体……名花配美人，你美得如此鲜活生动，和尸体哪里相配？”

　　他轻笑道：“那也不需要那么多花吧？”

　　“当然需要。”她轻声感叹，“以前，有人说我像樱花。而当我想用一种植物来形容你的时候，我发现几乎每一种都可以，但每一种却都不够充分——玫瑰像你一样光艳美貌，百合像你一样纯洁芬芳，草本花卉像你一样俏皮可爱，向日葵像你一样生机勃发，而树木有如你一般高大有力的根骨，青草有如你一般坚韧顽强的意志……”

　　克里斯蒂亚诺顺手抢过她手里的小花，得意地戴在自己耳后。“所以……一座大花园才够完整地形容我的优点？”

　　“不。”她摇了摇头，“也只够形容一半。”

　　他发出了欢快的笑声，忽然对四周的植物们挥了挥手：“嘿，伙计们，你们各有各的名字，不过集体组合起来以后，你们的名字叫作半个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她霎时忍俊不禁，凑上去吻了吻他可爱的笑脸。

　　“我错了，应该是只够四分之一才对。”

　　他更开心了，咯咯笑问道：“那么，你睡醒以后会真的送这么个四分之一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给我吗？”

　　她肯定地回答：“我会的。总有一天。”

　　他讶异地怔了怔：“你是认真的？”

　　她轻抚上他的脸庞，仔细描摹那些优美的线条，依依不舍。

　　她的太阳，她的阿多尼斯……她真想永远都不松开手，永远留在美梦里。

　　“当然。”她温柔地望进他的眼睛里，“这样的话，即便在我无法陪伴你的白天黑夜，我也能给你一些有生命的东西作为变化，代替我来爱你。”

　　克里斯蒂亚诺心里莫名突地一跳，忽然害怕极了。

　　“你又想弄哭我吗？”他抗拒地摆手，“为什么你说得就好像是要和我分开一样？”

　　她苦笑了一下，安抚道：“不，不。别那么敏感。我没那样的意思。”

　　他还是不放心：“我一觉醒来，你不会就不见了吧？”

　　“别傻了，你肯我也不肯。”她捏了一下他的鼻子，“比起担心这些，你干嘛不好好欣赏风景呢？”

　　克里斯蒂亚诺轻哼了一声，然后乖巧地躺下，把头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安娜丽塔微微一笑，低头凝视着恋人，伸手整理了一下他卷卷的头发，无限温存缱绻，柔情款款。白昼不觉间更明亮了，但这光芒并无咄咄逼人的热度，而像温暖的抚摩。

　　克里斯蒂亚诺望向高悬当空的炎炎白日，感叹道：“只有在梦里，这样看太阳才不会瞎掉吧？”

　　“谁说的？”她对他眨了眨眼，“我每天这样盯着你，也没被亮瞎过。”

　　他顿时露齿而笑，翻身往她怀里凑得更近，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她如慈母般轻抚着他的脑袋，温和的目光充满怜惜。

　　他真像个偷溜到人间打盹的天使呢。

　　没多久，她却注意到他脸上甜蜜的笑意凋谢了，漂亮的双眉微微皱起，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睛向下偷瞥着一样东西，有些凄惶不安的样子。

　　她困惑地将视线下移，然后不禁一僵——他正对着那条项链发呆。

　　沉默了一阵，她恢复冷静，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你怕一醒来发现世界又变天了？还是怕……你这次会忘掉我？”

　　克里斯蒂亚诺赶紧藏回项链，干咳说：“不，我一点也不怕。”

　　“你怕。”她说，“我都不怕，你却怕了。”

　　他半信半疑：“你不怕？”

　　她反问道：“你为什么怕？”

　　克里斯蒂亚诺本想保持坚定可靠的态度，却还是忍不住软了下来，下意识地向她求索安慰。

　　“本来我是不怕的。”他愁苦地咕哝说，“世界怎么样，我完全不在乎。而我们结婚以后，我也很久不再担心我会忘记不该忘的事了……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绝对是真实而不可动摇的。”

　　“但是……？”

　　“但是我还记得上次项链丢了以后，我脑子真的空了一大片。”他叹息道，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噤，“实在太恐怖了。”

　　她摩挲着他的脸颊，保证道：“现在和那时候不一样了。”

　　他狐疑地问：“为什么？”

　　“那时候，你不像现在一样爱我，连我也不像现在一样爱你。”她飞快地回答，“当初你还没准备好接受我的全部，而我也同样不能完全信任你，但这一刻，我们却已经是个完整的整体了……像这样的一对情人能顺利通过爱神的任何考验——某本预言书上写过。”

　　克里斯蒂亚诺怀疑地斜睨着他：“真的？你是不是在哄我？”

　　她轻快地一笑：“先告诉我：你觉得你有没有一天比一天更爱我呢？”

　　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有。”

　　“那我有没有一天比一天更爱你？”

　　他故作深思了一阵，冷哼着说：“勉强算有吧。”

　　“那就对了。你想想——如果一切都是受它控制的，那么既然它一天比一天更破烂了，我们的感情也该一天比一天更淡才对，怎么可能是反的？”

　　克里斯蒂亚诺总算开心地笑了：“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安娜丽塔握住他暖融融的手，感觉到有阳光在燃烧。

　　“不过，项链坏掉确实会有个坏处。”她十分无奈似的耸耸肩，“就是我们以后大概再也不能这样到梦里来了。”

　　“噢。”他满脸遗憾，却又很快开怀，“无所谓。最多只是旅游没那么方便了而已……不过，我真的舍不得这个花园。”

　　“不需要。”她微笑道，“我说了，我一定会为你盖好它的……现在，你不如想想醒来以后想做什么吧。”

　　克里斯蒂亚诺冥思苦想了一阵，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她说：“不要笑我。”

　　“当然。”

　　“我想要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发现你正像现在这样看着我。”

　　她不想笑，只想哭。

　　“当然。”她轻轻托住他的脑袋，指尖依次掠过他的额角、眉宇、面颊，“我一定会情不自禁地看着我的丈夫，然后开始研究一个最复杂的哲学命题——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丽的人？而我必然想不出答案，所以接下来——”

　　她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皮：“我会忍不住数一数，他到底长了多少根眼睫毛，他每分钟呼吸的频率是多少，睡觉的时候又会有几种小动作，会变化几次不同的姿势……而这明明应该很无聊，我偏偏却会觉得好幸福，好满足。”

　　克里斯蒂亚诺立即甜甜地笑了起来，脸颊红红的，像六月里初开绽放的玫瑰，长睫毛也害羞似地轻颤着，真令人心动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不让她死在梦里算了？

　　“唱歌好吗？”他的声音软软的，好像天堂传来的仙乐，“你很久没唱歌给我听了。”

　　她暗想，她的歌声又怎及他嗓音万分之一的美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好啊。”

　　克里斯蒂亚诺安然闭上眼睛，洗耳恭听。

　　于是，她轻声哼唱道：“我找到了。

　　什么？永恒。

　　那是太阳与海，

　　交相辉映。

　　我永恒的灵魂，

　　注视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克里斯蒂亚诺呼吸逐渐平稳，最后睡了过去。

　　啊……他双眼各有两百多根上睫毛，八十多根下睫毛，平均每分钟呼吸大概二十五次，翻身两次，喜欢像猫一样蜷缩……

　　她继续歌唱着，直到一滴泪坠落到了他的睡脸上，如碎裂的结晶体。

　　然后，梦境就如一阵轻烟般消失了。

　　她轻飘飘的知觉被打散，又在现世中再次聚合。

　　窗外的寒风仍在凛冽呼啸。克里斯蒂亚诺并没直接苏醒，在熟睡中蹭了蹭枕头，嘴角含笑，又在做另一个好梦的样子。

　　安娜丽塔紧皱眉头，嘴角下撇，面容苍白扭曲，整个身体因痛苦而颤抖着。

　　她的脑袋里一片嗡嗡声，崩溃欲裂，身体却机械地依据理智的指令，小心翼翼地松开了他的手，脱离他的怀抱，悄然起身穿衣。

　　卧室的写字台摆了她的日记本和笔墨。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打开了台灯，撕下一页纸，死死压抑着痛楚，默默提笔。

　　“克里斯，

　　我骗了你，也无法遵守我的承诺。现在的我还是太软弱。一旦你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我，我就会立刻被杀死，我不得不在那发生之前逃走。

　　尽管我知道，当你能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不会承受记忆的负担，更不可能再为此介怀了，但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一直在对你撒谎。

　　然后我要感谢你（你讨厌我说谢谢，不过这个你也不会再记得了）。

　　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克里斯。没有目的，没有意义，起点就是终点，终点就是起点。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个世界，也找不到足以使人生值得忍耐的价值。我早就接受了将死的命运，因为继续生存也并不意味着更好的可能性。

　　直到我见到了你。

　　你是如此的不可思议。你让我所有的理想不再荒谬，美梦成为真实，所以，我理所当然地为你倾倒，因你而第一次生有可恋。

　　尽管如此，起先，我并不完全把这当作是幸事，甚至视为可怖的灾厄，因为若不能把那么好的你据为己有的话，活在世上，我也不过是从一个麻木的地狱里跳到另一个燃烧的地狱里而已。而即使，那最不可能的幸运实现了——我得到了你，它却又是如此短暂而虚妄。

　　结果，我成了被仇恨包围的恶鬼。我并不想再痴恋你，然而对此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怨恨上苍不仁，怨恨你无知无痛。

　　但你终归拯救了我。

　　我明白了，神也的确是仁慈的。

　　作为一个空壳，即使能活一千年，在运转了无数个亿万年的宇宙中又有什么意义呢？若生命能够真正盛放，即便只有一瞬间，又有什么遗憾呢？

　　而就在时间的缝隙，命运的夹层里，你点亮了我，唤醒了我。

　　我终于能够真正地活着了，而在这之后，你又得到了应有的善待，得以免于死别之苦。

　　美好的光芒在我心中留驻，疼痛的印记在你身上被抹除，有人受益，无人受损，这很好，很好。

　　当然，这依然还是会很困难。

　　我是那么的想要你，那无法与你相聚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是千刀万剐，万箭穿心。

　　但我不再怨恨。

　　而且，如果说这是上天给我的礼物，无论再痛，我都依然要铭记你所有的曲线和棱角，所有的幼稚、调皮、羞赧、脆弱、深情、骄傲、坚毅。

　　你总是为我的命运而责备自己，但我想告诉你，你已经给了我救赎。

　　这一刻，我已经可以把仅剩的时间都当作恩惠，心怀感激地行走于最后的旅途了，因为我终于明白到，我并不属于黑暗，也并非是只配得上冷漠和孤独的——只因你是如此坚信，甚至还能毫无保留地深爱这样一个我。

　　除此之外，我还能抱着一个美好的奢望。

　　我曾经是个无处可逃的罪人，而你却始终是纯洁无暇的，即便你甘愿与我赴死，我最后也绝无可能与你相聚一处。但现在，你已经救赎了我，当我死后，我也能够抵达你将去的地方了——那没有烦恼的，光明的永恒世界。

　　我爱你。先于生命，后于死亡。直到永远。

　　我会在花开不朽的地方与你相见。

　　一个得救的人 ”

　　叠起被水渍浸透的信纸，她挣扎了良久，终于再次走到床边。

　　克里斯蒂亚诺睡得依然香甜，神态纯真圣洁。

　　她诚惶诚恐地蹲下，轻触他的面颊，缓缓贴上他的嘴唇，如狄安娜偷吻月下的恩底弥翁。

　　有他的甜味，也有眼泪的苦味。在即将迷失之即，她慌忙抽身，取走项链，坚决地背身而去。

　　回头的冲动是如此强烈。于是中途，她拾起了一把剪刀，咬紧牙关，恶狠狠地刺向自己的大腿，然后哑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离开了他们的家。

　　……

　　清晨，金色的阳光穿透帘幕和窗户，直射进屋，在墙壁和家具上闪烁跳动，驱散了夜的黑影。

　　克里斯蒂亚诺揉着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踩上柔软的地毯，照常准备进浴室洗漱，接着去另一个房间看看儿子。

　　突然，他疑惑地顿住了脚步，望向了那张空空如也的大床。

　　然后，他心里无端端产生了一种空虚、悲哀的感觉。

　　他感到这跟他昨晚可能做过的长梦有关，但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梦见过什么。

　　这别扭的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狠拍了一下脑袋，试图找回那些已然踪迹渺然的画面，结果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过，这琐屑的烦恼很快烟消云散。

　　屋外传来的一阵悦耳鸟鸣吸引了他的注意，于是他上前拉开了玻璃门，浑身笼罩在晨曦中，愉快地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

　　死去活来的玄学第二卷完结了。本来有很多废话然而现在啥也说不出来了。写抑郁了。忽然感到吾是真对不起安娜娜……够温柔的了……简直就是为了搞事才被硬生生逼死逼活逼疯逼成鬼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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