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奇, 我好像真的搞砸了。”克里斯蒂亚诺打了个电话求救，“我该怎么办？”

　　里奇沉默了一阵，说：“显然，你越做越错，越说越错, 所以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说, 直接睡觉就最适合你了。”

　　“喂——！”

　　他欲哭无泪地拿着手机，最后只能真的上床睡觉。

　　第二天清晨, 他迷迷糊糊地苏醒过来, 呆呆地睁着清亮的棕眸，昨夜的尴尬情形又逐渐回笼、清晰起来。

　　他不禁羞红了脸，然后用被子蒙住了头, 在被窝里懊恼地赌咒叫苦。天哪……他真希望那只是在梦里发生的事。

　　苦着脸起床后，他躲在房门口,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阵, 没有看到伊莎贝尔的身影，才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 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浴室。

　　进了客厅，他余光瞥见她走出了房间，又立刻装作没看到一般迅速转过身, 拔腿就走, 却被她的声音叫住。

　　“早安, 克里斯。”她若无其事地问候道。

　　克里斯蒂亚诺只得停下, 回头冲她干笑了一下：“早安……今天我的行程安排很紧，要晚上才能回来，帮我看好克里斯蒂亚诺，谢谢。”

　　伊莎贝尔点了点头，神态一如既往的温和恬静，好像完全忘了昨晚的事，他却一看她的脸就觉得无地自容，迅速扭头落荒而逃。

　　她眨了眨眼，呆望着他狼狈的背影，很快忍俊不禁。

　　“爸爸怎么了？”小克里斯蒂亚诺问她，“他好奇怪。”

　　她轻笑道：“他……大概觉得他毁了自己的形象。”

　　“为什么？”

　　“这个，你长大以后才会明白。”

　　小克里斯蒂亚诺满脸茫然。

　　到了晚上，她好不容易等到了克里斯蒂亚诺回家，他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夸张。

　　和她同处一室，他一脸局促，低垂着眼帘，长睫毛不安地轻轻颤动，就像遇上天敌的动物那样远远地和她保持着距离，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她靠近他一米，他就后退三米。倘若她尝试和他说话，他便慌张地低下头，假装教育小克里斯蒂亚诺。

　　整个晚上，他只在最后匆匆向她说了句晚安，就迫不及待地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哑然失笑，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坏人。

　　而不幸的克里斯蒂亚诺，在熄灯上床之后，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在护肤时糊涂到漏了一个步骤。他想补上。

　　但他不知道伊莎贝尔是否还在外面，他不敢出去。万一碰上她的话……现在儿子已经睡着了，连气氛缓冲剂都没有了。

　　犹豫再三，对美貌的重视还是占据了上风。

　　于是，克里斯蒂亚诺悄悄掀开了被子，放轻手脚，起床下地，准备用幽灵一样的动静速战速决。

　　走到客厅里，发觉空无一人，他才刚松了口气，便差点直接和伊莎贝尔撞了个满怀，吓得魂飞魄散。

　　“哇——”他惊呼到一半，赶忙捂住了嘴。

　　她稳住手中端着的一盘煎饺，对他莞尔一笑：“晚上好，克里斯。”

　　他干咳了一声，强作镇定：“你还没睡？有什么事？”

　　她戏谑地说：“不用这个样子。我不会再泼你水，不会骂你，不会给你脸色看……当然，更不会性骚扰你。”

　　听到最后，克里斯蒂亚诺顿时涨红了脸，恨不得钻进地底下。

　　“我……昨天的事，我很抱歉。”他支支吾吾地解释说，“不过请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没想冒犯你……我只是……呃……虽然这可能真的很难让人相信，换了是我可能也会不信……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只是想……”

　　她好笑地接口说：“只是想测试我？又一次？”

　　克里斯蒂亚诺窘迫地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是的。”

　　“我知道。”她微笑道，“而且，我也没生气。”

　　他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真的？你一点也不介意。”

　　“唔……我还是有点生气的——因为不被信任。”她耸了耸肩说，“不过，比起生气，我更觉得为你难过。”

　　他困惑地眨眨眼：“为我难过？”

　　“是的。”她意味深长地说，“连别人有偿照顾你的儿子，你都会怀疑她别有居心……对我来说，这挺悲伤的。”

　　克里斯蒂亚诺讪讪地挠挠脸，连忙摆手：“其实，我没那么疑心重，都是我的助理不好，他坚持不相信你，我才做了那样的蠢事……不过，无论如何，对不起。我不该理他的话。”

　　“没关系，我理解。”她浅笑道，突然扭头咳嗽了一阵，“总之，我是想说，你不用那么尴尬了。当然，如果你对我还是有什么疑问的话，也可以直接说出来。”

　　刚一说完，她又咳嗽了起来，脸颊上升起不健康的红晕。

　　克里斯蒂亚诺再也顾不上尴尬，立即关切地扶住了她的肩膀。“你确定不用看医生？你好像真的经常在咳嗽。”

　　“我没事。”她平静地说，“我的肺有老毛病，已经习惯了，一直都是这样。不会更好，也不会更糟了。”

　　克里斯蒂亚诺不放心地追问：“真的没问题？如果你需要请几天假的话，随时可以告诉我。”

　　“谢谢你，但我真的没问题。”她温和地笑道，“我的肺病有时候是挺讨厌，还让我不得不放弃了上一份工作。不过这个，绝对没有问题。”

　　他怔了怔，默默沉吟了一阵，探问道：“你的上一份工作是……？”

　　她无所谓地回答道：“唔，从音乐学院毕业以后，我做了个不太出名的女高音……啊，那时我还有个艺名。”

　　闻言，克里斯蒂亚诺瞪大了眼睛，突然更加倍地感到无地自容了。

　　“所以，你是因为肺病，才放弃了做女高音？才不得不换这份工作？”

　　“嗯……差不多吧。”她云淡风轻地说，“病情加重以后，我就不能再坚持高强度的表演了。而我没料到自己会失业，又把钱捐光了，连房租都付不起，所以……嗯哼。”

　　他微皱起眉，细细体会着她话中的含义，柔软的内心很快便受到了翻天覆地的触动，棕眸中流露出温柔的怜悯和歉疚。

　　“你以前肯定很出色。老天，你还那么年轻呢。”他惆怅地说，“这真是太可惜了……你心肠那么好，也不该遭这样的霉运……如果你治病缺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她霎时感到了真实的悲哀，黯然笑道：“谢谢你的慷慨。不过，我想钱解决不了问题……有时候，人真的不能和命运对抗。”

　　克里斯蒂亚诺一下子好像比她还悲伤，甚至有些泫然欲泣的样子。

　　“天哪……如果我再也不能踢球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又羞愧又难过，“噢，真对不起！我真是个白痴。不，我简直糟透了……你经历了这样的事，我却还怀疑那些无聊的东西……”

　　见了他的样子，这下反而轮到她愧疚了。

　　他真可谓人间极品，三十岁了依然那么单纯不改……相比之下，她确实是个骗子。

　　“噢，不不不，别想得那么严重。”她柔声安抚道，“我不能做歌剧演员，但我还是能唱歌抒发心情的……这对我已经完全足够了。而你是罗纳尔多，你肯定也遭受了普通人难以理解的恶意，我完全理解你的戒心。”

　　“不不不，我太过分了。”克里斯蒂亚诺懊丧地抱着自己的脑袋，陷入强烈的自我责备中，“我一点也不尊重你，还那么戏弄你——”

　　“好了，好了。”她赶紧打断他，“我也淋了你一脸水，扯平了。现在，我们正式和解怎么样，老板？”

　　克里斯蒂亚诺摸了摸鼻子，终于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当然。谢谢你，伊莎贝尔。”

　　“如果你想谢谢的话——”她狡黠地一笑，举高手里的那盘煎饺，“帮我试试味道，怎么样？当然——如果你会怀疑我的居心的话，就别吃了。”

　　他又是脸上一红，说：“当然不会。”

　　“那么尝尝？”

　　他看向盘中那些表皮酥黄，香气诱人的煎饺，虽不太乐意睡前进食，却不觉也有些食指大动起来，便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啊。谢谢你。”

　　于是，她拉着他坐到了沙发上，将筷子递给他。

　　克里斯蒂亚诺接过筷子，熟练地从盘中夹起一只煎饺，试探地轻咬了一口，缓缓咀嚼。

　　“非常好。”他惊喜地砸了咂嘴，立即向她竖起大拇指，“我喜欢。”

　　她开心地说：“那太好了。”

　　克里斯蒂亚诺则忍不住又吃了一个，口中继续赞不绝口：“真的很好吃，这简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之一……”

　　伊莎贝尔静坐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不由回忆起了往昔的美梦，心中饱胀着甜蜜，眼神逐渐变得温柔似水，含情脉脉，就像是在用目光爱抚他一般。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至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这个味道。

　　而他无意中对上了她那饱含柔情蜜意的目光，不由愣神。

　　“有什么东西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回过神，慌忙移开眼，然后掩饰道：“噢，抱歉……我只是刚刚想到，我丈夫也很喜欢吃这个。”

　　克里斯蒂亚诺眨了眨眼，笑问道：“你很爱你的丈夫？”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心中怅然，觉得孤苦陌路。

　　而后，她惨笑了一下，轻柔而坚定地回答道：“是的。我爱他矢志不渝，直到四海水枯，岩石成泥，超越死亡，超越人生。我是因为爱他，才真正活着的。”

　　克里斯蒂亚诺微微一怔，被这炽热真诚的表白打动了心房，激起了好奇。

　　“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忍不住追问。

　　她望向他的脸，目光忧伤而动情，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

　　“我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有多么完美。”她喃喃说，“他有世上最俊美的容貌，最壮丽的肉体，超出了艺术家想象力的极限。他像天使一样纯洁善良，像孩子一样积极活泼，又像战神一样有翻江倒海的意志和力量……他是一个不应出现在人间的奇迹。”

　　克里斯蒂亚诺虽觉她必然夸大其词，却不由自主地出了神，仿佛被她深邃的褐眼吸进了一个漩涡。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也有一个妻子那么爱他就好了……

　　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道：“那么……他也一样那么爱你吗？”

　　她闭紧眼睛，压抑心中胀痛的感觉，直至逐渐变为温情蜜意。

　　“是的。”她望向窗外的明月，“他好爱我，什么都愿意为我做，什么都愿意给我……哪怕我不值得。我们之间有过那样一段不可思议的传奇……同生共死，变荒谬为真实，对抗世界，对抗命运……我还有什么遗憾呢？”

　　她凄楚地微笑着，眼里有无尽的哀伤眷恋。无人能怀疑，能露出那样深情的、动人的神态的女子，正深爱着他人，也为他人所深爱。克里斯蒂亚诺不禁深为动容，心向往之。

　　“那你们为什么还会分开呢？”他又问。

　　她久久无言，自嘲地叹道：“因为有时候，人真的无法叫板命运。”

　　克里斯蒂亚诺默默猜测生离死别，同情地说：“你一定很想念他。”

　　“当然。”她满脸苦涩，“没有他的五百二十天，几乎每天都是被绝望折磨的悲惨牢笼，差点就活不下去。”

　　他呆了呆，惊讶她连日子都记得那么清楚。

　　而后，他试探地问：“那很痛苦吧？你有没有想过向前看，再去爱别人呢？”

　　“爱别人？”她感到荒谬极了，“我生下来走过的所有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要朝圣他，爱他，绝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如果失去了太阳，我宁愿接受黑暗，也不会用蜡烛将就……痛苦又如何呢？那是爱情的馈赠，使我灵魂升华，意义丰满。”

　　克里斯蒂亚诺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世上真有这样的感情么？有很多人爱他，他也爱很多人。他爱他的家人，爱他的朋友，爱他的粉丝，曾经也爱过几个女人……可是其中没有一样是为了受苦的。她又怎么会宁愿受苦呢？

　　“哇哦。”他只能说。

　　她慢慢恢复平静，对他微微一笑。

　　“你相信真爱吗，克里斯？”

　　他愣了愣，迟疑地说：“唔……我不太确定。可能生活已经改变了我。”

　　说到这，他吐了吐舌头：“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对你做那种蠢事了。”

　　她忍俊不禁，又摇了摇头，认真地告诉他：“不。我认为你其实是会相信的。”

　　他一怔，笑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能看到你对世界单纯无垢的爱。”她深深凝视着他，带着十分的怜惜，“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他去爱人一定是执着无悔，毫无保留，他也该得到童话中的爱情，炽热纯粹，抵死缠绵……于是，生活再残酷，也不成困难。”

　　她柔美的声音里有种让人俯首帖耳的魔力。克里斯蒂亚诺不禁心猿意马，眼前仿佛出现了彩虹，进入了一个绮梦中。

　　“谢谢。”他说。

　　她点了点头，看向时钟。

　　“很晚了。我不耽误你休息了。”她说，收起盘子，“晚安，克里斯。”

　　“晚安。”

　　克里斯蒂亚诺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睛和心好像都被一个未知的境界吸引住了，唇边逐渐浮现出一抹微笑。

　　然后，他完全忘了护肤的事，呆呆地回到房间，躺到大床上发愣。

　　窗外已是更深露重，克里斯蒂亚诺紧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

　　他浑身都注满了兴奋的感觉，好像突然有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新发现，正在手里放电发烫，怎么也无法忍受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和谁分享。

　　于是，夜半时，他终于克制不住地拿起手机，给好友打了个电话。

　　里奇似乎本来已经睡着了，好半天才接听，并且在电话那头哈欠连天。

　　“什么事，克里斯？”

　　克里斯蒂亚诺亢奋地问：“里奇，你相信真爱吗？”

　　好友顿时陷入了沉默。

　　良久，他终于受不了地问：“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

　　克里斯蒂亚诺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这样的女人早就已经死光了呢……也可能是根本没存在过，全是骗人的。想不到居然真的有。”

　　“……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在说我家的新保姆！”克里斯蒂亚诺说，感慨万分，“她学问好，涵养好，心地好，有母性，而且又美又痴情，那样深爱着她的丈夫……老天，不是亲眼见到，我都不敢相信还有这样好的人……我怎么会把她想成那种人呢？”

　　里奇又沉默了。

　　“喂，你睡着了吗？”克里斯蒂亚诺催问。

　　里奇干笑道：“你真的很好骗。”

　　克里斯蒂亚诺顿时气急败坏：“什么话？说起来，你怎么能无凭无据怀疑别人呢？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可怜？她本来很有前途，可就因为生了病，她再也不能唱歌，又因为心地太好，帮助别人太多，结果连自己的生活也不能保障，不能不来做保姆——”

　　里奇慌忙打断他：“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克里斯蒂亚诺冷哼了一声，不高兴地说：“你该向她道歉才对。”

　　“什么？”里奇啼笑皆非，“嘿，我可什么都没对她做过，而性骚扰了她两次的那个人好像是你。”

　　克里斯蒂亚诺脸上发烧了：“我……已经道歉了。她也很大度，不打算计较。”

　　里奇已经没耐心了，嘴里含糊地敷衍：“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

　　“她人真的很好。”克里斯蒂亚诺忍不住重复，“她很特别，很神秘，但感觉又很亲切。”

　　里奇没再说话，而他耳边也很快传来了一阵打呼声。

　　克里斯蒂亚诺对此浑然不觉，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了下去：“真爱……我都已经三十岁了，我真快以为我没法再相信这回事了。可是真奇怪，看到她以后，我就真的理所当然地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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