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够的。
男朋友的发顶沁了点儿化的雪, 濡湿的短发比平时软, 微温穿过冰凉的雪水透上来,手感异常的好。
靳林琨没舍得立刻把手拿开,又按着揉了一会儿。
……
然后就被黎女士拎着耳朵一手一个揪进家门,又往于笙脑袋顶上罩了条毛巾:“凉不凉!等着感冒?”
靳先生擦着眼睛上的雾气, 试图替儿子们说情:“都是小伙子, 火力比较旺……”
黎女士在家里的威严是绝对的,靳先生才说到一半,就在黎女士的扫视下话锋一转:“等着感冒!凉不凉?”
靳林琨已经挺熟悉这个流程,扯了条毛巾,随手擦了擦头发上的雪水, 重新戴上眼镜。
于笙也被黎女士按着揉了一通, 头发有点儿乱,在暖色的灯光下莫名显得毛绒绒的。
嘴角抿起来, 眉眼的弧度都软。
乖得要命。
雪后正是冷的时候, 但也让伦敦难得的从冬雾里出来, 见了点暖洋洋的阳光。
一家人都没什么要紧的正事, 索性各自在客厅晒了会儿太阳。
虽然靳家没有壁炉, 但隔壁邻居慷慨地送来了茶和咖啡, 正好能跟蛋黄酥凑一份下午茶。
“隔壁也是华人,姓钟,是古文物修复专家, 也在准备过年。”
靳家客厅里的复原司母戊大方鼎就是邻居送的, 靳先生给两个不常来的儿子简单介绍过, 又特意提醒:“他们家有一窝鹅,去玩的时候要小心一点,打不过要尽快上树。”
靳林琨:“……”
以自家父亲在伦敦的生活作为参考,靳林琨觉得他们家男朋友的观点显然是完全正确的。
伦敦的确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靳家人凑在一块儿聊天的次数其实不算多,传达到了必要的信息,就会回到各忙各的事的状态。
黎女士和靳先生还有工作,喝了茶吃完点心,就一块儿回了书房。
怕于笙无聊,临走前还特意把存着儿子老照片的电子相册找出来,塞给了他解闷。
靳林琨觉得靳先生和黎女士大概是想要他的命:“为了友谊,商量一下——”
于笙压了压嘴角,还是没忍住抬起来:“没有友谊,没商量。”
“……”
看着于笙手里的电子相册,靳林琨有点儿头疼,揉揉额角:“这边有教堂,教堂里还有管风琴。”
于笙扬扬眉峰:“所以呢?”
“教堂有没人的时候,可以跟他们商量。”
靳林琨圈着人,低头碰了碰男朋友的嘴角:“我给你弹管风琴听。”
国内实在没有太多弹管风琴的条件,靳林琨没事的时候也会弹弹电子管风琴,但终归还是差了点作为乐器之王的震撼效果。
于笙在同样具有吸引力的条件前抉择了一会儿,及时抬手,格住了靳林琨趁机探过来的手腕。
靳林琨看着近在咫尺的黑历史,有点失落:“不想听吗?我技术其实还不错……”
“想听。”于笙显然比他清醒,“但是现在交相册会被删干净。如果我现在不听,你迟早还是忍不住会弹。”
……
靳林琨觉得,于笙上大学以后的进步甚至适合跟他一块儿进个投行。
没能顺利把相册抢救下来,靳林琨给两个人续了红茶,跟男朋友一块儿挤进了窗户边上的沙发。
落地窗明净,把冬雪的寒意隔在窗外,落进来的阳光暖洋洋的。
于笙侧了侧身,给他挪了个位置,打开相册。
靳先生和黎女士还没有太把儿子逼进绝路。
相册里的照片基本正常,有不少连靳林琨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照下来的,按着年份倒序,大都是些得奖和日常的普通照片。
从棱角还鲜明耀眼的少年,到小一点的男孩子,再到更小一点、手短脚短的小不点。
格外奇妙的时光感。
“这次是参加个什么比赛……他们说第二的奖品是游戏机。”
靳林琨多少放了心,揉揉脖颈,笑着指了指那张抱着冠军奖状的照片:“我特别想要,拿了第一死活不走,最后我爸只能跟第二去换了个奖品,在奖状上给我又添了一笔。”
于笙抬了下嘴角:“游戏机呢?”
“玩了两天。”靳林琨挺遗憾,“太难了,那个水管工每次都被蘑菇毒死。”
……
能让这个人把游戏打到黄金三段位,那家青训营的实力大概已经到了业内顶尖了。
于笙捧着茶杯喝了两口,正准备把照片往下翻,无意间瞥见奖状上的细节,又返回来看了看。
“没写错。”靳林琨跟着他一块儿仔细看了看那张奖状,“我以前的名字确实是这个昆,不带王字旁的。”
靳父靳母生靳林琨的时候,还抱着美好的愿望。
比如第一个儿子用昆字,接着往下就能按照“昆仲手足”的寓意,简单方便地给第二个孩子起名字。
于笙还是头一次知道靳林琨差点就有了个弟弟:“后来呢?”
“后来。”
靳林琨小时候也曾经去问过,轻叹了口气:“他们终于发现,生儿子居然这么烦人。”
于笙:“……”
时隔多年,再提起往事,靳林琨还是有点感慨:“其实我七八岁的时候也很想有个弟弟,比我小一岁那种。能跟我一起做奥数题,一起玩儿,还能一起练琴……”
他收住话头,接住趴在了自己肩膀上的小一岁的男朋友:“等一下,这不是个挺伤感的话题吗?”
于笙一口茶没喝顺当,呛得有点儿咳嗽,象征性压了压笑意,配合地伤感了几秒。
“……”靳林琨觉得小朋友显然越来越没有同情心。
但又不能揍。
靳林琨只能又把人往怀里扯了扯,替他拍着后背,重新换上杯热茶塞进手里:“不过改名倒不全是因为这个……”
改名字的缘由要追溯到靳林琨七八岁的时候。
一起考级的小朋友里有个小混蛋,因为长得好看弹琴好听,被老师选中了收选定曲目的谱子。
七八岁的靳林昆还没有得到王字旁,写字又没能练出笔锋,只能横平竖直地写大字,间距又掌握得不太好。
小混蛋比他还小,估计才刚上学,拿着琴谱仔细辨认了半天,白白嫩嫩的小手攥着谱子一丝不苟递过去:“勒木棍同学,你的高音谱号错了。”
……
“整整三个字。”
靳林琨现在还觉得挺受伤:“一个都没对,还给我起了个外号。”
小靳林琨咽不下这口气,在考级的两天里扯着小混蛋打了好几架,又坚决地拉着爸妈改了名字。
往事不堪回首。
靳林琨决定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走神的男朋友圈过来,一起继续往下翻照片。
大概是只凭照片没办法完整体现出与生俱来的欠揍特质,小不点的靳林琨看起来其实很可爱。
比现在明显要活泼,而且还格外爱哭。
“纠正一下。”
靳林琨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重新强调:“不是我爱哭,是我爸妈格外爱在我哭的时候给我照相。”
不来哄儿子就算了,还要在边上发发发地笑。
于笙选择相信,点点头,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行。”
靳林琨觉得这个回答就显得非常没有诚意。
看在他格外坎坷的成长经历的份上,于笙颇具诚意地把人拽下来,掐着时间亲了一分钟。
午后的阳光暖和得叫人犯困,两个人窝在一个沙发里,没多久就把相册翻了大半。
于笙很喜欢听他和父母一块儿相处的故事,靳林琨也没有刻意避讳,圈着人一页页翻照片,一张一张地给他讲。
大学以后,于笙的生父生母就没再打过来抚养费。
靳先生和黎女士觉得只要他们没毕业,就可以不从家里扔出去,尤其于笙的职业方向还可以再读个研,其实用不着太着急。
怕于笙不接受,黎女士还特意塞给了靳林琨一张卡,让他争取不着痕迹地用红包形式把里面的存款给男朋友发完。
结果一点都没用上。
技多不压身,于笙能兼职的地方太多,加上平时接的专业翻译和奖学金,生活费和学费从来都没成过问题。
要兼职又要上课,太忙碌难免会压榨休息时间,靳林琨还担心了一段时间,后来发现于笙其实很喜欢这种生活。
这种把所有角落都填满的,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去、要做什么样的努力,成为什么样的人的生活。
但身体当然也要养。
靳林琨打定了主意叫人劳逸结合,又把专心翻着相册的于笙往怀里圈了圈:“困不困,睡个午觉?”
“不困,你困了就睡。”
伦敦的冬天格外适合睡觉,于笙被他拖着睡了好几天,身上都有点儿锈得慌:“这张是怎么回事?”
掌心的短发已经彻底干了,带了点儿太阳的温度,一样好揉得不行。
靳林琨已经卸下了警惕,撑着胳膊坐起来些,低头看了一眼于笙指着的那张照片:“……”
于笙看起来还很喜欢这张小不点靳林琨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照片,翻出手机,跟相册连了个蓝牙。
靳林琨眼前黑了黑,按住他的手:“朋友,手下留情。”
于笙挺残忍:“不留。”
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在沙发上小范围地交了几手,把下来拿东西的靳先生吓了一跳:“需要帮忙吗?”
于笙很少在靳父靳母面前不规矩,肩膀不自觉绷了下,本能要收手,被靳林琨及时圈在了沙发里:“不用不用,我们活动活动。”
靳先生在家里的武力值一向不高,其实对这种活动挺向往:“不需要帮忙把你绑起来吗?”
靳林琨:“……”
没能加入两个青少年的午后活动,靳先生扶了扶眼镜,遗憾地上了楼。
刚才就觉得于笙有点儿紧张,靳林琨没顾得上没收男朋友的手机,揉揉他的脑袋,掌心滑下来,覆着小朋友微凉的脖颈:“放心,我爸不会打绳结,没事的。”
于笙没出声,眼睫抬起来,嘴角应和地往上扬了扬。
靳家没有特意改变生活规律,一家人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凑在一块儿,于笙和靳先生黎女士相处的机会严格来说其实不多。
所以每次的进步也都很有限,倒也是件挺正常的事。
靳林琨揉着他的后颈,正盘算着要不要先放下照片的事,再帮男朋友适应适应家庭相处中相对不着调的氛围,于笙已经握住了他的胳膊。
虽然已经不当三中扛把子挺多年,但于笙的身手依然一点儿都没落下,没过几手,就干净利落地把他撂进了沙发。
等在楼梯角的靳先生及时下来,心满意足地把儿子绑起来,跟他们家的小朋友击了个掌。
靳林琨有点想不通,“我错过了哪一段?”
在于笙的指导下,靳先生第一次成功地把绳子打了个死结,挺欣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注意到了吗?刚才上楼之前,我扶了两下眼镜。”
“……”靳林琨:“是让我男朋友先动手的暗号?”
靳先生摇摇头:“不是,是你男朋友愿意配合的话,我能给他两颗糖。”
……
小朋友有点儿容易收买。
绳子绑得不紧,但也不太容易挣开。靳林琨被遗忘在沙发上,眼睁睁看着靳先生拿着相册,给于笙回忆:“这张是他八岁的时候,约好了和他考完级一起练钢琴的新朋友没来……”
幼年的靳林琨已经初步具备了欠揍的本事,脑子又格外聪明,根本没办法用学习和作业来压制住过剩的精力。
靳父靳母听说弹钢琴可以修身养性,所以就给小靳林琨报了个钢琴班。
靳林琨学什么都很快,没多久就已经到了考级的水平。
于笙已经提前听过了这一段,看了看那张照片:“在A市吗?”
靳先生点点头:“两个人打了好几架,他还把人家耳朵打破了,我们还以为他跟人家关系不好。”
没想到不打不相识。
考级的最后一天,两个人甚至还约了一块儿练琴一块儿玩。
考级进行得仓促,不知道名字,又不方便查联系方式。靳父靳母以为小孩子萍水相逢,几天也就忘了,结果儿子一连去约好的地方等了三天。
“跟他约好的那个小朋友应该是有什么事,意外耽搁了。”
靳先生曾经跟于笙提过这一段,有点怀念:“但小棍觉得一定是因为钢琴不够大不够帅,所以人家小朋友不喜欢他,非要学个拉风的。”
靳林琨:“……”
靳先生讲完了故事,又如约给于笙塞了两颗糖,扶扶眼镜功成身退。
“没事,实在忍不住了可以笑。”
男朋友憋久了也不太好,靳林琨提前做好了准备,挺成熟地叹了口气:“原谅那个不识字还骗人的小混蛋了。”
于笙牵了下嘴角,把他扯过来,解开了绳子。
绳子绑得挺松,哪儿都没勒着。靳林琨活动了两下胳膊,侧头看了看于笙:“怎么了?”
于笙摇摇头,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
一面之缘,谁也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巧合。
其实也算不上巧合,A市就那么大,学钢琴的人就那么多,他们两个年纪相近水平相似,在考级的时候有交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也偶尔想过,两个人小时候说不定还去过同一个考场,弹过一架钢琴。
直到靳林琨提起来打架的事,有些一直没被当回事的画面才重新在记忆深处被翻出来。
于笙的状态不大对,靳林琨把人拉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虽然及时擦干净了融化的雪水,着凉还是个随机可能发生的概率。
靳林琨不放心,想去找个温度计回来测测,才起身就被于笙攥住了手腕。
“没不识字”
骗人的小混蛋坐在沙发上,攥着他的胳膊,一笔不差地在他手上写:“勒木棍,你当时真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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