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上下打量沈素兰，穿着低调内敛。一头云发挽起在脑后，不施粉黛，不涂指甲，但是不得不承认她依然是风韵犹存的美人。而且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饭盒，一看里面就是装着吃的东西。

　　佟佳抿嘴一笑，急忙热情招呼：“阿姨是来看我爸爸的吗？快进来快进来。”

　　有了佟佳的招待，比从前一见凌越就是碰一鼻子灰的情景好太多。

　　沈素兰感激的浅笑：“佳佳，没有打扰你爸爸吧。”

　　“没有没有，我刚和我爸爸在楼下走了一圈，正寻思晚上吃什么呢。阿姨就来了。”佟佳伸手接过沈素兰手里的保温饭盒，转头对凌越笑嘻嘻的说道：“爸爸，你看你的老朋友来看你了。”

　　凌越刚才就看见门口的沈素兰了，心下一沉，脸色也就冷了。更不明白，女儿怎么还和木子兰好像很熟识的样子。

　　凌越想直接撵走木子兰，可是碍于女儿在，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爸爸，你看见老朋友怎么不高兴呢？真是的，亏阿姨还拎着这么沉的好吃的来看你。”佟佳故意娇蛮的到凌越跟前撒娇，然后回头给沈素兰使了一个眼色。

　　沈素兰抿了抿唇，拢拢脖子上浅灰色的针织毛围巾走上前，俯身，轻轻的问道：“你感觉好点了么？”

　　一声清浅的话语，温婉娴静，看上去真的是出于普通朋友间的关心和问候。沈素兰以前就是太心急和心情表露的太明显了，所以惹了凌越的嫌弃。现在，她想好了，就抱着一颗平常心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吧。反正自己已经消耗了三十年来等她，未来顶多还有三十年，大不了就继续好了。

　　凌越的眸中浓黑，深邃，似乎有什么在翻滚。

　　当年，他和她初见。他部队训练受伤入院，她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医生。沈素兰带着口罩来查房，弯腰检查他肩头的伤口，轻轻问一句：“你感觉好点了么？”

　　也就是那一句话，灵越没有看见沈素兰的真面目，就从此喜欢上了这个声音。后来，沈平山的冷嘲热讽，从中作梗，执意把妹妹沈素兰嫁给当时他的领导，而他也一气之下娶了木子兰。再然后，沈素兰居然没有嫁给她哥哥给选定的靠山，而他已经结婚。阴差阳错，沈素兰含怨气出国念书去了。

　　再后来，凌越干休的时候就碰见了和沈素兰有着一模一样声音的兰馨。兰馨和沈素兰的容貌有天壤之别，一个貌美如百合，一个清秀如雏菊。可是他们有着同样的声音，婉转悦耳。

　　一生中两次动心，都是因为同一个声音。开始和兰馨的相处，的确有一些卑鄙的替代的感觉。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感情的加深，凌越深深的知道，他爱上了兰馨，不可自拔。那种坚韧，宽容和眸子中的倔强总是让他感动且温暖。以至于现在都不能忘怀，都是对兰馨一辈子的愧疚。

　　凌越眸中一瞬间的闪神，让沈素兰心中一痛。她也不约而同想起两人初见的一幕。沈素兰这三十年无数次的想，如果那一年，自己没有遇见凌越，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不同。人生没有几个三十年，自己用一辈子最好的三十年去守着心中一分美好的爱情是不是值得？

　　但是现在，她敢肯定的说，自己不后悔。凌越钢铁般的男人，永远是自己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饿了吧，我给你包了三鲜馅的虾饺。尝尝，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沈素兰压下汹涌的思念，打开保温饭盒，第一层，就是一碟包的个个如元宝一样莹润的虾饺。

　　虽然，午饭的时候，宋嫂送来的也是虾饺，但是现在看来，两人的手工真的是差别很大。而且，那味道也一定是独一无二的，是只属于沈素兰和凌越之间的味道。

　　就好像……只属于妈妈和爸爸之间的辣子汤。

　　佟佳有一些莫名的辛酸。但是这是自己一手促成的，是为了爸爸后半生的幸福，她的一点点辛酸真的是微不足道的。

　　轻轻开门，佟佳走出病房。把那个空间留给两个人。

　　信步走出医院，站在大街上，深秋的风拍打在脸上是瑟瑟的冷。佟佳仰头深呼吸一口气，想看看天上的星星，就像小时候一样，依偎在妈妈的怀里，缠着妈妈问：别人有爸爸，为什么她没有。那时候妈妈的眼睛总是水亮亮的，然后指着夜空说，你爸爸是星星，你看看那一颗最亮的星星就是你爸爸。

　　现在，天上漆黑一片，别说星星，就是月亮都看不见。入眼的全都是一片霓虹和马路上车灯。

　　伸手又把身上的开衫毛衣裹得紧一些，沿着街道步行而去。她记着走不远，再拐个弯，有一家麻辣烫店。这个萧冷的夜，适合吃一点辣辣的东西暖暖身子的。

　　果然，走了十几分钟后，一家招牌不大的百分百麻辣烫店出现在眼前。

　　佟佳推门进去，一股热辣辣的气息迎面吹来，顿时整个人都觉得好起来。刚要找位子坐下来，却见一人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她。

　　“沈文宣，你怎么在这儿？”佟佳虽然看见沈文宣还是别扭着，但又想，那么久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过去的。这个小小的麻辣烫店见面，也是一种缘分，打个招呼也只是礼貌。

　　“突然就想吃这家的麻辣烫，所以就来了。过来，一起坐。”沈文宣推了推眼镜，温润的说着。拿起桌子上的餐巾纸将他面前的桌子又仔细的擦了一遍。

　　这样子的话，佟佳不坐在沈文宣对面显然就是太不礼貌了。

　　“谢谢，那我就坐这儿了。”佟佳点头笑笑，将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就去自选面和菜，然后要了加麻加辣的汤。要完之后，回来坐下看看沈文宣面前的碗：“你也是刚刚来的？”

　　“嗯，刚端了面坐这儿，你就开门了。”沈文宣声音轻轻，还是那么瘦，颧骨高耸，眼镜正好架在颧骨上，有种文人的秀气和文弱。而且穿戴很好，和来这儿吃麻辣烫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佟佳扯扯嘴角：“那挺巧的。”

　　“以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说这家的麻辣烫好吃。但是那时候我却一次都没有和你来，想想挺遗憾的。”沈文泽掰开卫生筷子，搅一下碗里的面，想知道这样一碗东西，为什么那时候佟佳那么爱吃。

　　佟佳忍不住回道：“你是沈家二少，是个高富帅，有钱的二世祖，怎么会来这种平民的地方吃这种东西。不来也是正常，没有什么遗憾的。”

　　沈文宣摇摇头，“如果可以，我宁可不是什么二少，不是什么二世祖。就是普通的一个人，然后你是护士，我是医生。我们一起上下班，一起手牵着手来吃麻辣烫。如果是那样，我觉得我的日子一定会是最幸福的。”

　　佟佳眸中一闪，急忙避开沈文宣的灼灼目光，讪笑：“我的面好了，我去端。”

　　佟佳去端面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如果当初沈文宣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科医生，他们可能真的会在一起。然后就不会碰见凌宇，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那么多事了。因为平静而简单的生活也一直是自己向往的。但是世上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麻辣烫分量很足，七八种蔬菜和三样面，上面还飘着红呼呼的辣椒，看着就食欲大振。但是因为对面坐着沈文宣，吃面也吃的不那么舒心，总觉得别扭着。

　　沈文宣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尽管要的是微辣，还是辣的有些火燎燎的。但是看佟佳吃的那么爽快，也就大口大口的吃着。这样吃之后，果然辣也不辣么辣了，还觉得特别美味。

　　“慢点吃，看你吃的鼻尖都冒汗了。”沈文宣看着佟佳额狼吞虎咽的样子很好笑，抽出面巾纸就去给佟佳擦汗。

　　佟佳的头反射性的后仰，避开沈文宣的碰触。

　　沈文宣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一些尴尬。

　　佟佳急忙接过面巾纸自己擦汗：“我自己来，你也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心里想的却是：我也想慢吃，但是不想和你面对面坐着，所以只能快吃，然后离开啊。

　　“好。”沈文宣似乎毫不在意的缩回手，继续吃面。

　　然后两人就再没有互动，就那样默默的各自吃着各自的面。

　　佟佳吃完一碗面，连汤都喝的不剩下，沈文宣一碗面也见了底，然后各自起身。

　　佟佳看沈文宣跟着站起身，扯扯嘴角：“我要回医院了。我爸爸还在医院。”

　　沈文宣说：“那我送你。”

　　“不用，不远，我走着就行。”

　　“我没开车，也是走着。就当吃吃饱了散散步。”

　　佟佳只好闭嘴，两人又一起出去麻辣烫店在大街上并肩走着。

　　沈文宣没说什么，似乎就是这样和佟佳走一会儿，也很满足。佟佳更不说什么，只想一步就到了医院才好。

　　夜色萧冷，沈文宣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披在佟佳的身上。

　　“我不冷……”

　　“别说假话。”

　　一个固执，一个更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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