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等到你，还好我没放弃。

　　——

　　2006年末，满城尽是黄金甲。

　　李朵儿和许影手牵手去看电影院，却不约而同地选了另一部同期上映的电影——《伤城》。

　　恐怖、凶杀、阴谋、暧昧，紧张而刺激的剧情，很饱满，九十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

　　电影结束时，徐静蕾饰演的淑珍悲凉地笑，问他的丈夫，梁朝伟饰演的刘正熙，“你接近我是为了杀我爸爸。你有没有爱过我？”

　　梁朝伟说，“有。”

　　淑珍不相信，甩掉他的手，最终离他而去。

　　她没有来得及看见，梁朝伟给她的回答是那颗洞穿自己天灵盖的子弹！

　　当李朵儿静静看着大屏幕上，梁朝伟坐在沙发上，手握着枪，后面的玻璃窗上，绽放一朵艳丽的血花，一颗泪落到她的手背上……

　　她抬起没有被泪水打湿的另一只手，默默自己的脸，是干的，僵硬地扭头，原来是身旁的许影无声无息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从电影院出来，两人坐在这个城市的港口吃海鲜大餐，看满江灯火。

　　许是受到电影的影响，俩人都没有心情说话，默契地对着琉璃江色发呆，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结账后，俩人赶上最后一班回学校的公交车。空荡荡的车厢里，加上司机，一共三个人。

　　李朵儿侧头，看着许影低着头，勾着头，甜甜地跟凌寒煲电话粥。她的心里却空落落的，就像这辆空空的公交车。

　　“许影，你快乐吗？”

　　当许影挂断电话后，李朵儿看着她，轻声地问。她怕声音太大，传入自己那颗空旷如山的心里，会发出寂寞的回音。

　　许影嘴角的笑像果冻一样凝住了，微微愣了几秒，可爱地歪着头望着她，“干嘛这么问？”

　　李朵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借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觉得你虚伪啊！刚刚在电影院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像挺为淑珍不值得似的，结果一转头就没良心地跟凌寒打情骂俏，眉眼眼笑的？”

　　许影被李朵儿说得果然心虚地红了脸，沉默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其实，这样的结局也没什么不好呀？反正，反正呀，刘正熙到底是爱淑珍的，只是醒悟得太晚！”

　　“只是醒悟得太晚么？仅仅只是醒悟得太晚吗？”李朵儿望着成飞从窗口飞过的街景，呢喃反问。

　　“反正，他们这辈子注定不能在一起。死去未尝不是解脱。相比活着，死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李朵儿又听见许影嘀咕了这么两句话，她反而无声地笑眯了妩媚如丝的杏眼。

　　怔怔看着玻璃窗上倒影的那张美艳如油画般浓墨重彩的容颜，李朵儿听见自己对许影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伤城，除了快乐如你。”

　　不给许影说话的机会，她继续道，“我来到这座城市上学，只为路过一个人。可惜，他不爱我。我却还是为他，付出了完整的自己。”

　　——

　　李朵儿看着窗外，留给许影一个清艳的侧脸。

　　于是，从许影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她向上弯起的眼角，宛若春日迟迟里从一枝桃花间探出的半簇梨花，妖娆的清纯。

　　这一刻的李朵儿让许影觉得好陌生，又好遥远，绝不是平日里那个张扬又豪迈的她。

　　李朵儿始终没有回头，不是不敢对上许影的目光，是怕从她的眼中看见悲哀的自己。

　　她不说，许影也不会主动问。

　　从这一点上，李朵儿就知道，许影是个心思简单的姑娘，但不代表她真的笨。

　　俩人一路沉默，直到下了公交车。

　　“朵儿，你要吃烤红薯吗？”许影不停朝手心呵气，讨好嘻嘻地笑，“我请客。”

　　“说的好像你的钱是你自己赚的似的？”李朵儿嗤笑道。她心里却明白：许影虽然没有追问，但她感觉到了，此刻的她不快乐，于是想请她吃烤红薯。

　　有一次，她和许影爬在宿舍楼顶的天台栏杆边，一只拎着一瓶樱桃酒慢慢地喝，吹着雨后清香的凉风，看着头顶稀少得可怜的星星发呆。

　　那么低度数的酒，她竟喝蒙了，低头只见学校外围的那条川流不息的道路边，萌黄的路灯下，一对情侣亲昵地抱在一起。隔得太远，看不清是不是在接吻。

　　她眨眨眼睛，却到底眨不去眼底的酸涩。

　　“你看，他们现在多幸福。而我能想到的最大的浪漫是，飘着雪花的冬夜，亮着路灯的操场上，和他坐在路灯光里，一人捧着一只烫呼呼的烤红薯，看着大朵大朵落下的梨花，热热地吃进肚子里。”

　　“朵儿，我猜你当时一定被冻傻了！坐在雪地里吃烤红薯，人都被冻僵了，跟浪漫没有一毛线关系好么？”仗着酒意，许影狠狠吐槽完她，还附赠了两颗卫生球。

　　不知是不是许影的话冒着寒意，就像凉风穿过轻薄的绸裙，穿过她空空的心房，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人立马清醒了几分，却难得没有欺负许影的心情，目光淡淡地从那对牵着手，沿着马路慢慢往前走的情侣移开。

　　可她的不反击，却让心思敏感的许影意识到：已然大三的她，不是不谈恋爱，是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

　　可，她心里住着的这个人，早已搬进了别人的心房。

　　此刻，又是冬天了。

　　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三个冬天。

　　李朵儿仰头看着漆黑得连一颗星星也没有的夜空，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擦过她脖间的皮肤。

　　她低眸，是比她矮了几公分的许影踮起脚尖，帮她将围巾围好。

　　她默不作声，看着许影继续小心翼翼将压在围巾下面的头发给拨出来，心里涌起暖流，邪气地挑起许影尖尖的下巴，“许影，你知不知道？有人说，我们是拉拉？”

　　许影愣愣仰望着她，憋红了脸，最后憋出了几个字，“我，我喜欢的人是凌寒啊！”

　　她瞪着呆萌的许影差点就笑场了，死死憋住，哭丧着脸逗弄她，“你伤了我的心，还卖萌而过。”

　　果然许影被她糊弄住了，呆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纠结得像在哭，突然眨了下眼睛，跑到烤红薯的摊子前，飞快道，“大爷，两个红薯。不要红瓤，要黄瓤。要揭开皮，水滋滋的那种。分开装。”

　　“好咧。小姑娘拿好了。”

　　李朵儿看着许影笑眯了眼睛，从大爷手中接过两只袋子。昏暗的路灯下，冒着腾腾白气的炉边，她清秀的笑脸那么动人。

　　虽然许影没有她长得美，可当李朵儿第一次在宿舍里看到她和送她来报到的父母，便生出羡慕。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美貌如花换一个温馨的家，长成一个像许影一样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而不是她现在这副鬼样子……表面上豪爽洒脱，内心却是自卑阴郁的。

　　因为，她是个孤儿，是个幸运地被别人领养了的孤儿。可她自己却不知道，这真的是她的幸运么？

　　直到多年以后，当李朵儿看着许妈妈捶打沈泽，哭着说，她没有了儿子，连女儿也被沈泽弄丢了……她才知道，她身边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姑娘，心里也有一座伤城。

　　“喏。这个给你。”许影将一只大的红薯递给她，“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朵儿接过，两个人沿着学校的主干道一边吃，一边往宿舍走。

　　不知许影是不是被李朵儿刚刚的话吓到了，一路上都不敢出声，闷头小口地吃地瓜。

　　李朵儿简直苦笑不得，挫败地吹吹刘海。决定做个仁慈的人，说点什么，让许影安心，免得她晚上睡不着。

　　她刚要开口，没想到许影先说了——“朵儿，你很好，但我有凌寒了。”

　　这话说得李朵儿挑高了一边的眉。“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虽然我不能喜欢你，但至少可以陪你吃烤地瓜，可以陪你等到属于你的那个人。”

　　“……”

　　李朵儿静静地看着许影站在火树银花下，认真地对着她的眼睛说，忽而就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低声骂，“傻！”心里又觉着许影说的这话好暖。

　　“我是认真的。”许影坚持道。

　　许影不说这句还好，一说，李朵儿又觉得自己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曲起指关节狠狠敲了敲她的脑门，“我闹你玩的！”

　　许影半天没说话，只傻了吧唧的看着她，回神后，就是很使劲地松了一口气，没好气道，“朵儿，你吓死我了！”

　　李朵儿懒得跟她废话，因为她觉得许影是个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姑娘。说她笨吧，有时候又通透得像蚕丝；说她聪明吧，有时候却又蠢笨如猪。

　　那天回到宿舍，洗漱睡下后，李朵儿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头顶，轻轻地问，“许影，你睡了没？”

　　“没。”

　　“他比我大两岁，住在我家隔壁。从小到大，他不像其他的男孩子总是嬉笑打闹，以此来吸引女孩子的目光。他一直都很安静，安静地像一颗白桦树，却只能让我仰望。

　　其实吧，我们两家的家境相当，都是普通的农工家庭。但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永远是温暖而干净的。简单的白衬衫黑色长裤，明明洗得发白发僵，穿在他身上，却有股说不出的动人的书卷气。

　　嗯。我们都是平凡人家的孩子，但他不仅长得帅，气质好，还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而我，哪怕卯足了劲，拼命地学，成绩始终徘徊在班级中上游。

　　于是，我只敢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每周升国旗的笔挺身姿，看他每年在主席台上作为学生代表讲话，看他主持学校五十周年晚会，看布告栏里他得奖的照片；看他推着单车，侧着头，嘴角噙着温柔的微笑，跟班上的校花说话。

　　我以为，这样卑微的暗恋，只能收藏在暗夜里，永远不会见光。等到老了，坐在阳光里跟孩子们回忆，“看，那个老头子，曾经也是眉眼英俊的温柔少年。我是爱过他的。”

　　却没想到，他收到Q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来到我的教室门口。当时，我上高一，正是晚自习的时间。不知道他跟我的班主任说了什么，之后，我就被叫了出来。

　　我跟着他，走到操场，停在一杆路灯下。

　　我沉默地看着地面，如果眼神可以当钻探机用，估计我已经挖地千尺，直接掉下去了。可惜，不是。于是，我只能保持数蚂蚁的傻瓜姿势，任心跳快得想要飞出胸膛。

　　偏偏把我叫出来，站在我对面的他，就是不说话。

　　最后，还是我定力不够，飞快地说，“如果你没有事，我先回去了。”转身就要跑，被他稳稳扣住了手腕。

　　少年的掌心灼热而沁出薄薄的汗……

　　原来，那个总是淡定温柔的他，也是会紧张的啊！

　　这样一想，我竟然想笑。

　　可，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听见他轻轻地说，“朵儿，我考上Q大了。跟我一起吧。”

　　我呆呆地转头，看到月光下，他眼底的笑意满的暖的像要流出来……以为是在做梦。

　　直到嘴唇上传来柔软的压迫感，我才回过神来，眼前是他放大的脸，卷长的睫毛在他闭着的眼睛下方投落漂亮的剪影。

　　那一瞬间，我像是听见了花开的声音。

　　那一刻，生来就一无所有的我，平生想要拥有一个人。

　　于是，我看着夏风吹落他一缕缕的刘海，半遮住他好看的眼睛，只回了一个字，“好。”

　　于是，接下来的两年里，我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奋起直追。他每个寒暑假回家后，也会帮我复习功课。笨鸟如我总算如愿地考上了Q大，实现了对他的承诺。

　　来到有他的大城市，牵着他的手，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做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简单而幸福地在一起。

　　却没想到，就像我没想到他会喜欢我一样，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我以为而已。”

　　黑暗里，李朵儿清冷又温柔的嗓音低低响起，像一条月光下清澈的小溪缓缓流淌……

　　许影徜徉在这条小溪中，终于懂了李朵儿眼角眉梢一闪而过的化不开的忧郁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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