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痛心疾首
荣劭卿静静的坐在车里,面色一片冷凝,眼底仍隐着一片墨色的暗涌,酒店开阔的旋转玻璃门,人进人出,却始终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一个。
他闷哼了一声,左腹的伤口处又一阵撕裂般的灼痛,她不会出现,她怎么可能会出现!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两个月之前李医生就告诫他,再这样无节制的酗酒,迟早有一天,他的整个胃都会被他一刀切掉。那老学究要是知道他在手术的第二天,竟然按耐不住跑出了医院,又该会是怎样的一番痛心疾首!
切除一颗肿瘤,切掉三分之二的胃,不过皮肉。可是她,住在他的心尖上,存在他的思想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他的每一次呼吸,她都在,这要如何替代,如何摘除?
可是,他却要亲手将她推开,将她阻隔在自己的世界之外。天知道,刚刚他重新抱着她的时候,有多么不愿意放手。当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她的安静,她的体温。他几乎有一种快要疯掉的抓狂,那种深入骨髓的嫉妒和欲罢不能,令他丝毫也感觉不到伤口撕裂的剧痛。
如果可以再紧抱着她,久一点,更久一点。
他甚至想要不顾一切的留住她,再不松手!
可是,她却微笑着提示他,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他不应该关心别人的事,她已经变成了他的——别人?
荣劭卿渐渐眯起眼睛,整个面目都泛起了一种难掩的凄惶神色,心里像是空了一半,一大半,空得想把什么东西填进去,却怎么也填不满。
两年多的相处,到底还是敌不过十年相识,敌不过那一场隐秘而盛大的青春爱恋吗?所以,她才看不到他的忍痛,看不到他的追悔,也看不到他的期待。
所以,她才可以仰起脸来对他说:“荣先生的婚期也将近了,怎么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别人吗?
额头重重的磕在方向盘上,再疼一点,才能从这一段刚刚过去的回忆中醒转过来吧!他已经做好了打算,付诸了行动,到如今,只怕她再也不可能给他转圜的机会。
他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只这一次,明知道不智,却急于求成。因为他太清楚,倘若慢一步,缓一天,他也许就会后悔,也许就永远不舍得放她离开。
他原本求的,不正是推她离开吗?
沈婉茹——即便是整个远东集团,又如何?外人只道他选了最利好的人和时机,占尽了一切优势。在他和沈婉茹的新闻见报之前,他对她的故意冷落,他的夜夜晚归,他故意让她撞见的办公室拥吻,他特地安排将婚讯和照片刊登在沫色长期订阅的那本杂志上……她是那样心思婉转的一个人,骄傲、冰雪聪明,却从来懂得克制,看过了那一张合影,想必是连问也不会来问他一句的。
他太了解她的个性,遇事只会默默的隐忍自苦。他做了这许多的动作,只是为了给她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她越快接受,就会越少痛苦。
他不要她太痛苦,他怎么舍得,令她难过太久!
可是,为什么最近,他常常抑制不住的后悔?
那天,他正在进行一个重要的董事局议会,对于东欧油田的案子,底下几个老顽固表面上仍然颇有微词,真当他眼睛瞎了,看不见他们背后的那些小动作。既然有人爱演戏,他也不妨纡尊降贵陪他们跑一回龙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也算对得起他们虚长的这一把年纪!
叶敏信推演完了整个企划,正要把意向书发下去,秘书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边,俯首帖耳的说她十分钟之前到过荣欣大堂的问讯处。他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却终究坚持不到下一个十分钟,不顾在场所有人的面面相觑,毫无解释的骤然宣布了散会。
当他取了车一路追过去,终于又在那条路上找到了她。是去年春天的那个夜晚,她租住的老房子遭了贼,她跑出去以后,他最后找到她的那个地方。
当时,他在电话里对她说:不管你在哪条路上,站在原地,我很快就会过去。
她还记得,所以才会又走到了那里去吗?
然而,他同时看见了韩北龙,他一直跟在她的后面,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他坐在车里,眼看他一路守护她,眼看他伸手抱她,看着她被他紧紧的搂在怀中,最后两个人一起上了车,扬长而去!
生平第一次,他体会到了嫉妒,那种如火燎心的感受,只令他如坐针毡。她是来荣欣找他的吗?她是想问他什么吗?
他不敢想象,倘若她真的站在他面前,亲口质问他,他又会怎么做?那一刻,他甚至迷茫了,究竟怎么做才是对她最好的?
沈婉茹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他烦闷的按下了关机键,玻璃窗上雨声渐盛,夜渐浓,她早已经走掉了。最后,他调转车头,一路开回了北海路,他想回家去等她,也许,她还会回来!
可是,直到今天,她也没有再回去过一次!
对于沈婉茹,他会是最完美的合作伙伴,情人,甚至丈夫。但是,他永远也不可能爱她!
如果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人,那么其他的任何人,又有什么分别!
他只是意料不到,沈婉茹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攻陷。
马尔代夫的阳光沙滩,蓝天碧海下的良辰美景,他却处处心不在焉。1982的拉菲在手中来回摇晃,海风吹来醇香入鼻,酒红色的涟漪沿着杯壁层层激荡。
他毫无防备的想起了她第一次喝这种酒的时候,只浅浅的啄了一口,即刻抿着嘴角微眯起了眼睛,那神情就像是一只受惊的猫。
他的那只小猫!
忘记喝了多少杯,她的脸开始在他眼前晃动,慢慢与走近他的人合二为一,他真正是酒醉迷人眼,沈婉茹却只当是惊喜连连。在这世人眼中的蜜月圣地,再疯狂的事亦不足为奇。
何况他们男未娶女未嫁,订婚——即便闪电结婚,也不过是情不自禁下的美事一桩。
沈婉茹,远东集团的掌上明珠,远东年轻一辈里,最没有悬念的继承人,早年跟他念的是同一间大学。他当然知道她不单纯,只是,如果不是司机提醒,他也根本不会想到,沈婉茹竟然会去调查她!
荣劭卿想到什么,顿时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了一抹厉色。不单纯的,大概不止沈婉茹一个,夏梦舒为什么会以她的名义约他过来?
他可以做到不让任何人去打扰她,韩北龙,也一样能做到吗?
他一个激灵,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门。
难道是她?
荣劭卿立即下车冲过去,担架床抬上救护车,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散落开来,躺在上面的人侧身蜷缩着,看不清楚面容。韩北龙一直俯身握着那人的手,一步也不肯离开,在医护人员与他的错身之间,一眼看到他衣服上的殷红血渍。
血渍——他如遭雷击,几乎一个不稳就要被自己绊倒。怎么会——他离开之前,她还是好好的。他转身之前,她还一脸倔强的望着他。他原本出了酒店就开车离开了,不知道怎么竟然又兜了回来,不知不觉又停在这里半天。
可是算起来,他离开她,前后也不超过两个小时。
可是,那一头长发,那身形……一定是她,到底出了什么事,韩北龙的身上,为什么竟然会有血渍?
他不敢再细想,只想尽快到她身边,可是,他的车停在太外面,他又太晚反应。救护车急停急走,眼看着所有人将担架抬上了车,眼看着车门关闭。从来没有一次,令他如此无力,令他憎恨自己,如果不是他身上有伤口,如果能再跑快一些,或许他就能冲上去,守在她身边。
他捂着左腹,剧痛几乎令他站不稳,只死死的盯着那辆从眼前飞驰而出的白色车影。他站在原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心脏剧跳得仿佛要破胸而出,眉心有汗珠接连滚落,整个人根本没有办法冷静。
他要回车上去,他要赶上那辆救护车,他要去看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必须陪在她身边。
距离凯悦大酒店最近的医院,手术室门口。
荣劭卿赶到的时候,韩北龙正守在门口,他一眼又看到他身上的血渍,那凝固的腥红,直直的灼伤了他的眼。
刚刚在问询台,当护士说出“流产引发大出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里一片模糊,犹如被乱刀砍过一般,血肉模糊。
她怀孕了?
已经,快三个月了?
孩子,是他的?
他一直很小心,一直都有措施。除了那一次,他从洛杉矶回来找不到她,他以为她走了,疯了一样的满世界找她。她的手机不通,怎么也联系不上。当他从电梯里出来见到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惊慌和恐惧,还有思念,一齐涌上来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就是那一次,只有那一次,他只想要她,其他的都忘了。
算算时间,也是对的!
他忽然痛不可抑,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却精心策划,一步步的推开她。
韩北龙也看见了他,冷凝的目光绞在他身上,眼底压抑着愤怒。
荣劭卿重新提起脚步,向着手术室门口走过去,每一步都有千斤重。压在上面的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是那一场血债?还是如今他将她推出了太远,远到,他甚至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找的回来?
可是,他想找回来!
倘若从此不管不顾,一心将她栓在他的世界里,她可还会给他半分机会?
等他站定在韩北龙的面前,很用力的才能开口,声音却沙哑无力:“她,怎么样了?”
韩北龙一直看着他,眼底有火星燎过,却终究渐渐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不答反问:“荣先生,怎么这么巧?”
荣劭卿看了他一眼,掠过他身后,看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上面,指示灯一直亮着。
他心眼里全是惊痛,只觉得痛,整个人像是被人架了一把钝刀在来回拉锯,声音亦是颤的:“我已经知道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会流产?”
韩北龙怔了几秒钟,一张脸白得不正常,面部线条绷紧,似咬牙切齿:“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发生什么事,都与荣先生无关,谢谢关心!”
他这才转回目光,定在韩北龙的脸上,眸光如利剑:“孩子是我的,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就在这一瞬间,韩北龙突然出手,一拳重重抡在他的左脸,再也掩饰不了愤怒,低吼道:“明知道你们之间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让她有孩子,现在让她受这样的苦!”
他左腹的伤口牵动,一阵扯心的痛,被韩北龙一拳打得猝不及防,顿时眼前一黑,口腔里充满了血腥味。他跌出去好几步,好不容易,才支撑着没有倒地。
韩北龙攥紧拳头,双眼死死的看着他,肩膀禁不住发颤。
荣劭卿直起身子,一双墨黑的眸子波光翻涌,抬手抹去了嘴角溢出的血,只盯着他:“我只问你,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韩北龙仿佛忽然泄了气,面上有了一丝松动,眼底却仍是悲痛异常。他移开了目光,嘴角紧紧抿着,始终不肯再开口。
这样僵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终于熄了,一名穿蓝袍的医生当先走了出来,摘下口罩。
两个人几乎同时惊醒,齐齐冲过去:“医生,人怎么样?”
医生先后看了他们一眼,才说:“孩子保不住了,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子宫大出血,虽然凶险,好在及时送过来,人没有大问题,休息调养一阵子就可以恢复过来。”
医生说完,护士推着病床从里面出来了。荣劭卿一瞬不瞬的看着床上的人,惨白如纸的一张脸,双眼紧紧闭着,神情似乎极不安稳。他看着她,只觉得她瘦,长长的睫毛卷翘如一弯小扇,下巴尖细,一张脸那样小,还没有他的半个巴掌大。
孩子没了。
幸好,她没有事!
心痛,一阵接一阵的痛楚涌上来,席卷成狂潮。
护士推着她往病房走去,他艰难的移动脚步跟上去,韩北龙早已经跟在了床的另一边,一边推着她往前走,一边伸手将她的手捏在了手心里。
病床的滑轮压过地面传来沉闷的滚动声,那声音就像是轧在他的心上,一寸一寸的碾过去,遍布全身的痛楚令他连呼吸都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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