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烂在肚里
樊依云一个单身女人带个孩子,这叫什么事?
这个话题显然无法再继续下去,两人各自沉默,樊依云根本没有心情向展明泽细说家里的事,她不会向任何人报怨,与其让人看笑话,她宁愿将一切都藏在心里、烂在肚里。
到了五点钟,樊母去后院地里摘了些青菜、黄瓜,又到鸡窝里掏出三只刚下的鸡蛋,简单地弄了两盘素菜,连带冰箱里放了中午吃剩下的肉菜,总算整了四个菜,农村人家不讲究,再说了也是没把这个女儿当回事,樊依云的心已经樊透入骨,几人都板着脸,饭桌上静得可怕。
父亲背着手回来,樊母叫他过来吃饭,他却只是看也不看女儿一眼,沉着脸坐下,吃了几口饭,头也不回地就又出去了。
哥嫂一见没好处可得,也不激情演戏了,换了一副冷面孔,连客套话也懒得讲了。
这个本该一家人共享团聚,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特殊日子,却变得沉闷压抑。
其实家里的经济并不紧张,而且江南的农村并不算落后,家里不会穷到连买菜的钱也没有。但她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为什么她每次回家都会感觉家人过得很艰难,如果能多想想,她就会明白,这一切不过是做给她看的。
以前她会看不下去,会心疼这几位亲人,不等她们开口,她就会从钱包里把自己省吃俭用的积蓄掏出来。
但这回,她不会再那么做,她终于大彻大悟,下定决心从这个泥潭里拨出脚,她要养大梦梦,再也不会让她们把自己当提款机了。至多留些家用给母亲,但不会再拿一块钱给哥嫂。
更因为梦梦,哥嫂连一句亲切的话也没有。嫂子还背对她大声而且尖酸刻薄的说,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养了几年,可算是白养了,这不就是只白眼狼吗?
樊依云看见母亲对她恳求的使眼色,才强压住愤怒,淡淡地说,“梦梦还小,不懂事,嫂子别和她计较。”
嫂子哼了一声,还不依不饶地说,“我说依云,当初你就不该把这个孽种生下来,自己弄得不明不白的,连我们一家的脸都没地儿放。”
樊依云脸上一阵难堪,她没想到嫂子会当着梦梦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她即使再好脾气,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大嫂,你别嘴里不干不净的,我生了就能养她,用不着你操心。”
“哎哟,妈,你看看你女儿,我这做嫂子的还说不得了。”嫂子像受了委屈一样找婆婆评理。
樊母在家里一向弱势,年纪越大越不敢得罪儿子儿媳,听儿媳这么说,又数落起女儿来。
“依云呀,你别说你嫂子,梦梦还不都是你嫂子带大的吗,哎,要怪就怪你自己,当初干啥非要走这一步。”
“哥嫂帮我带孩子,我是很感谢,我寄回来的钱还少吗,你们住的房子,他们的苗圃场不都是我掏钱建的吗?就算是养十个孩子也我够了。我不欠他们的。”
一向坚强的樊依云终于被这一次又一次的伤害逼到了绝境。
这次,她没打算再隐忍,她感到无比的伤心,各种委屈一起涌上来。
亲情,竟然在金钱面前变得如此冷漠!
亲人,竟然在翻脸之后变得如此可怕!
她为家人的绝情而伤心欲绝,终于横下一条心,既然迟早要撕破脸,何必再硬逼着自己忍受?
樊依云的话还没说完,大哥就跳起来指着她大骂,“说你几句你还上脸了,你一个大姑娘不好好找个男人结婚,生了这么一个东西出来祸害我们,你还要不要脸了?”
“我不要脸?你做哥哥的好吃懒做,靠我这个妹子养活一家老小,你就要脸了?”她捂着胸口冲口而出的话真正激怒了樊强,这个软弱怕老婆的男人抄起板凳就扔向妹妹,樊依云没来得及躲开,额头上瞬间渗出丝丝鲜血,樊强还不解气,抄起桌子掀翻,汤水盘碟碎烂一地,屋里顿时一片狼藉。
任由鲜血涔涔落下,樊依云颤抖着嘴唇擦干眼泪,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妈,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我的亲哥哥,你们可都是我的亲人。我是怎么待你们,你们又是怎么待我的,你们如果有良心,就该问问自己,你们还是不是人?”
简单的一顿晚餐就这样再一次被所谓的亲人打个稀烂,樊母手足无措地眼睁睁看着女儿受欺负,却无力阻拦。
正在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樊依云听见一声惊叫,梦梦光着脚站在初升的月光里,脸色苍白,瞪着一双惊慌的大眼睛。
樊依云顾不得额上的血,赶紧跑过去把梦梦抱在怀里,她现在最怕的是梦梦受到刺激,怕才算好转的病情又恶化了。
谁也没有看到,樊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恰巧听见女儿的话,他不骂樊强,反而指着女儿的后背,“你一回来就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你给我滚!”
樊依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她没想到一家人都这么对她,她的苦楚家人一点都不体谅,那还叫她回来干什么?
“好,我走,我再也不回来了。这个家以后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她抱着梦梦冲进房里,拎着行李奔了出来,樊母还想留住女儿,又怕老头子发火,结果一家人没有一个出声挽留的,樊依云对这个家真是彻底失望了,再也不肯多逗留一分钟。
外面已是黄昏,一抹残霞如血般映红天边,头顶上夜星刚刚显现,一条青灰的云带直穿过霞光,在天际上留下一片瑰丽的景象。身后,唯一为她们送行的,是那一只叫跳跳的大狗。
她在路上拦了一辆载客的小面包车,直奔长途汽车站。如果运气好,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客车,即使赶不上车,她宁愿住宾馆也不会再回到那个家里。
夜色里的高速公路两侧,树影不停地向后倒退,客车离家乡越行越远,她望着窗外,想家人是什么,应该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可对于她,只是不断伤害她的人。
看着怀里已经沉睡的梦梦,梦梦的命就该那么苦吗?梦梦有什么错,要受人侮辱、唾骂?她真想问问展明泽,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受这种罪,他会心安吗?
回过头想,她是自己决定生下梦梦的,当时坚持生下她,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一切的错都是因为她,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想到这里,抱住梦梦的手更加紧了,她像抱住一件珍宝一样的紧紧的拥在怀里。
今后,她不会再让梦梦受一点委屈,她一定要保护好她,她发誓。
连着两天,樊依云心情极端低落,看什么都不顺心,就连章东也变得小心翼翼,经过上次教训,公司里人人自危,工作也更加谨慎细心。
芸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樊依云回来就躲在房间里,梦梦也小脸上挂着愁容,看起来怪可怜的。她变着花样烧了几样菜,又把毛毛叫了回来。
毛毛听到樊姐回家后就不开心,拖着阿康回了家。阿康给梦梦买了玩具,一进屋就逗梦梦玩。
毛毛进厨房小声问妈妈,樊姐出什么事了?
芸姨也压低声音怕给外面听见,她猜樊家又要钱了,樊母来的时候她就看出来,樊家对这个女儿很过份的。边说边一个劲儿的叹气。
毛毛搂着妈妈,头挨着头说,还是我有福气,有你这么好的妈妈疼我爱我,樊姐太可怜了。
芸姨轻叹一声,是啊,如果是我的女儿,妈怎么也不舍得她受这么多苦,咱们得待梦梦好点,让依云省点心。
客厅里开着电视,阿康没听见厨房里母女俩人的对话,樊依云出来,两只眼睛肿了,充满着血丝,看起来又憔悴又疲惫,让阿康吓了一跳。
“樊姐,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放下手里的玩具,拉她坐下。
“没事!”樊依云避而不谈,她一向认为家中的丑事不足以对外人道,以前也没对展明泽提起过。
“怎么会没事,你看你的样子,都成熊猫眼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休息。”阿康以为是工作太忙给累的。
“我真的没事,你别告诉明泽!”她心里很乱,还没想好该怎么和明泽讲。
梦梦突然放下玩具跑过来,“阿康叔叔,姑姑被打了,流了很多的血。”
阿康这才看见她垂下的长发,遮住的额头上贴了一块创可贴。
“是谁打的?”
“是爸爸打的,梦梦看见爸爸打姑姑。”想起看见的一幕,梦梦眼中闪过极大的恐惧。爸爸不怎么喜欢她,也打过她。
“你哥打的?他还是不是人啊!”阿康一拳捶在腿上。
“展哥知道吗?”阿康一向当她是姐姐,因为展明泽的关系,他私下里还叫过她嫂子的。樊姐受委屈,他比谁都难受。
还有,展哥忙什么去了,怎么对樊姐这么不关心?
“你别告诉明泽,我不想他担心。”樊依云拉开梦梦,怪她多嘴!梦梦低下头,又不甘心被骂,“爸爸坏,他打梦梦,还打姑姑,他是坏人!”
“梦梦,你再说我可生气了!”她虎起脸,梦梦赶紧跑到阿康怀里。
“樊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会帮你解决。”
“阿康,你就别管了,这是我的家事,他们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家人。”
“我就没见过这种家人,你放心,我不会动他们,但我要让他们知道,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阿康跟展明泽久了,性子也变得很强硬,回去还是要向展哥汇报的,展哥肯定不会让他们再欺负樊姐。
毛毛一回来就帮着做饭,她现在是米桠的得力助手,平时很忙,今天也是请假提前回来的。
樊依云从毛毛、芸姨身上感受到了仿佛亲人般的温暖,梦梦一直缠着阿康,屋子里散发着欢乐的笑声,她回来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她在内心暗暗地比较着,家人和朋友哪个更象亲人?为什么有的人就懂得感恩,有的人就那么冷漠绝情?人性是本善还是本恶的?
在她这个年纪,似乎已经看透了人性,这是可喜还是可悲?
她很迷茫!
尚荣的一期工程进入最后冲刺的阶段,展明泽忙得不可开交。
乔丽影的办公司与之一墙之隔,她经常呆在里面,有时会贴着墙壁听隔壁的谈话,却没听到什么。
樊依云有一阵子没来尚荣,寰厦的工作大部分交给章东处理,工地也有林栋跟进,乔丽影以为是她知难而退,颇有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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