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傅清浅还小心翼翼,不敢动他室内的摆设,东西哪里拿哪里放,怕让他产生不适感。
后来发现沈叶白并不在意,而且出入的次数多了,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过去的时候,会帮他填充冰箱。有时帮他做好了吃的,用保鲜膜包起来,放进冰箱里。繁忙的沈叶白什么时候回来,拿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直接吃。
但是,有的时候沈叶白太忙了,不等吃,食物就已经过了保质期。
傅清浅帮他扔掉后,再做新的备份。
好算焦躁的生活里有了事情可做。
傅清浅宁愿脑子里放一份购物清单,也不想空闲下来,想家里的事。
一天之内范秋艳的第六个电话了。
傅清清也打了两个,傅清浅没有接,她就发短信来斥责她。
觉得威力不够,还刻意附上小桐的照片。
傅清浅看一眼,心脏抽搐。可怜的精灵,这才多少天的时间,精神迅速萎靡,瘦得皮包骨头不说,头发也剃掉了,穿着宽大的病服躺在床上,嘴上戴着口罩,一双黑乎乎的眼睛透过屏幕和傅清浅对视。傅清浅心口抽疼的时候,头脑中响起孩子唤她时的那声:“小姨……”
手机骤然从掌中脱落,傅清浅双手覆面,抑制不住的眼眶温热。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残忍,以一个孩子的性命相要挟!将他的生死系在她的身上,仿佛只要她的心肠稍冷漠一点儿,他就只能与这个来了不久的人世阔别。
手机在地板上雀跃跳动,响了好一会儿,傅清浅控制抽搐的声音接起来。
一接起来,她就失控了:“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非逼死我才甘心是不是?我警告你们,休想!你们谁也不要妄想……”
“小姨,是我,桐桐……”听筒里一个稚嫩微弱的声音:“姥姥出去了,我偷偷给你打电话。我听他们说了,你不拿钱,我就得死了……小姨,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他们在吓唬你。我能坚持住,昨天到今天我就没有发烧,也没有呕吐,我想,我一定快好了……”
傅清浅两腿酸软,跌坐在地板上,无声的张大嘴巴,泪如滂沱雨下。
她揪紧自己胸口的衣料,快透不过气了。想到几年前,自己绝望的游移在天台上,也是希望有人可以拉她一把。每一个濒临绝境的人,都希望能有一只援手。
只有这么小的孩子,才会天真的以为病魔和死神都没那么可怕,其实他们离自己很远。他们意识不到死亡对他们的意义。他们那么努力的爬出娘胎,甚至比那更小的时候,就使劲踢打练就一身的力气,急不可耐的想要出来,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怕是死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它有多残忍吧。
傅清浅咬紧舌头,嗅到了铁锈的咸腥味,她逼迫自己挤出笑:“小桐……你说的没错,你快好起来了……一定可以挺过来的是不是?”
她声音嘶哑,不晓得是在问一个孩子,还是她自己。
电话早就挂断了,傅清浅一直抱着脑袋坐在地板上。
室内已经黑了,朦胧的月色透进来,室内所有的家具装饰都被罩了一层黑纱。
太窒息憋闷了,家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傅清浅撑着茶几站起身,抓上手提包出门。
夜晚最热靡的就属酒吧了。
秋夜的凉意浸不透厚重的人群,人多的地方,温度也就高。
傅清浅冷漠的走进来,直接坐到吧台前要酒喝。
调酒师将手里一杯色彩缤纷的酒端给她:“美女,偿偿这个喜不喜欢。”
傅清浅看也未看,抬手直接灌了下去。
胸中的火焰终于被浇熄了一点儿,但是,还不够。她又伸手要了一杯。
调酒师提醒她:“这个酒有后劲儿,您还是慢点儿喝。”
傅清浅难过地撑着额头,有些听不进别人的话。
她的冷漠心肠根本不敌家人的狂轰滥炸,她们才不会任她逍遥法外,一定会竭尽所能逼疯她。
第二杯酒又被她喝下去了。
相比第一杯,这次的感觉火辣辣的。
“这样喝,不要命了吗?”
身边一道温柔的男声提醒她。
来这种地方,永远不乏搭讪的。
傅清浅站起身就要换地方。
对方很绅士的唤了声:“傅小姐……”他笑笑说:“我不是想搭讪的登徒子。”
傅清浅收住步伐,抬起眸子看他。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但他却认得她。
对方见她望过来,自我介绍说:“你好,傅小姐,我叫江方喻。”
说着,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傅清浅。
傅清浅扫了一眼,掌心朝下,按在吧台上。她直说:“我不认识你,找我有事吗?”
江方喻笑容可掬:“突然出现,的确有些冒昧。但是,我是诚心想跟傅清浅谈笔交易,不知道傅小姐有没有兴趣。”
“没兴趣。”
傅清浅不傻,她就一个普通的心理咨询师,因为安少凡的死,还带了黑历史。如果对方想聘请她做心理疏导,没必要闹这个阵仗。她知道自己的价值远不值那些。
“傅小姐先别急着拒绝,先听我把话说完。”江方喻同时为两人叫了酒,一杯推给傅清浅,一杯松松的握于指掌,“我知道傅小姐和沈总的关系,恕我冒昧问一句,沈总有没有承诺过要娶傅小姐?”
傅清浅相当厌烦:“这个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男子莞尔一笑:“抱歉。”表示歉意,又不肯悔改,他仍说:“如果沈总没明确表示过要娶傅小姐,我建议傅小姐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如果傅小姐同意跟我做一笔交易,我将给傅小姐五百万做为酬劳。”
五百万?
傅清浅不能说自己听了这个惊人的数字,心里丝毫波澜未起。
但是,理智告诉她,天下不会平白掉馅饼。
她淡淡的看了男人一眼。
江方喻微笑,继续叠加砝码:“一千万呢?”
傅清浅微微直起身子,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下去了。
她不是那种精神乃至物质都富足到,对金钱无动于衷的地步。她知道交易一定包含背叛沈叶白的成份,她不是完全做不得,因为他的确未给他明确的承诺,沈家对她也完全不接纳。更要命的是,她心里一群贪婪的恶魔已经开始复苏,蠢蠢欲动,如果有一笔钱,小桐就有救了……多么可怕的诱惑力。而且她喝了酒,酒精的作用在发酵,她的头脑已经开始迷幻不听使唤。
傅清浅攥起手掌,慌忙打开包,拿出现金放到吧台上,当作酒钱。她态度坚决的说:“对不起,你的交易我不感兴趣。”
江方喻伸手拉住她:“傅小姐,你先别急着走,我们再商量一下,价码不满意你可以自己开。”
傅清浅回头盯着他的手:“你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这里不是乱七八糟的酒吧,有女客人遭到调戏和强迫,酒吧一定会出动人手来管。
江方喻犹豫的将手放开。
傅清浅拎着包快速离开。
一出来,她就直接进了一辆出租车。本来是报了家里的地址,走到半路,又想给沈叶白打电话。快三天没有看到他了吧?
傅清浅握着电话,觉得是有一点儿想他。
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经拔出去了。
“浅浅。有事?”沈叶白嗓音慵懒。
傅清浅说:“我喝酒了,你来接我吧。”
“在哪里?”
傅清浅侧首看了一眼,将路边站牌报给她,她接着让司机靠边停车。
出租车很快开走了。
傅清浅走到站牌前的椅子上坐下,酒的后劲儿完全上来了。
她的大脑发麻,四肢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但是,那一千万的价码却很清析的在她的头脑中游移,人性是贪婪的,这话一点儿不假。
傅清浅想,如果她有了那一千万……做什么好呢?
给小桐一部分换骨髓,然后和傅家所有的人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跟沈叶白也是,她将带着那笔钱逃到天涯海角去……
“想什么呢?傻望着天空。”
沈叶白出现了。
傅清浅望着他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迷迷糊糊的说:“逃跑啊。”
“逃到哪里去?”他低下头问她。
傅清浅说:“天涯海角。”跟他四目相对,仿佛“扑通”一下跌进他艳丽的桃花眸子中去了,唔,还有什么天涯海角,傅清浅伸手揽上他的脖颈:“不走了,什么打马天涯啊,你又不去。”
沈叶白盯着她迷离的目光,知道她喝多了,酒品不好,就喜欢信口开河。他捏了捏她的脸:“跟谁喝的?”
“我自己。”
沈叶白拉起她:“出息的你,走吧,回家睡觉。”
傅清浅扯着他:“沈叶白,你背着我。”
沈叶白回头看她。
她又在口袋里摸索:“我有钱,给你钱,你背我。”
沈叶白微微好笑:“你有多少钱啊,我看看。”
傅清浅掏出一个一元硬币来,按到他的掌心里说:“给你,背我好不好?”
沈叶白忍俊不禁:“这么多,要找给你吗?”
傅清浅很傻很天真:“不用啦。”
沈叶白笑了声,真的蹲下身来。
傅清浅趴到他的后背上,揽着他的脖子,她的眼泪要流下来了。很少有人背她,小的时候,走路走累了,或者生病了,爸爸妈妈也从来不背她。姐姐也是,没有人疼惜她。后来有了宋楚,就时常背她。可是,没有多久,宋楚也不在了。
她吸着鼻子说:“我真的想要逃走的。”
沈叶白耐心的问她:“我在这里,你想逃到哪里去啊?”
傅清浅摇头,她不知道。
沈叶白一手拉开车门。
傅清浅满是抗拒:“我不坐车,我会吐的,你背着我吧,你收了我的钱。”
沈叶白哭笑不得。
“那你让我背你去哪儿?”
傅清浅说:“哪里都好,不回家。”
沈叶白一整天的时间都在开会,中午简单吃的外卖,晚饭没有吃,陷在办公椅里想要休息一会儿。傅清浅的电话就打来了。她虽然不胖,但是,整体重量不低。沈叶白背着,沿着街道,走得非常缓慢。
傅清浅爬在他的背上也不安份,先是奋力伸手想要摘下天上的星星。
沈叶白威胁她:“再乱动,你就掉下去了。”
她才安份一点儿。但是,没一会儿,她又开始唱歌。
咿咿呀呀的,歌不像歌,调不成调,喝醉的傅清浅智力倒退二十年不止,完年回到了童年时代。
沈叶白想,这或许也是一种补足吧,童年不快乐,长大了就要努力补给那时的自己。
让二十几岁的她,看起来像个疯丫头。
沈叶白抿着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也不阻止她。只是怕她掉下来,行走的速度放得很慢。
路人频频侧目。
沈叶白置之不理。
傅清浅只欢快了一会儿,趴在他的背上,很快就没声音了。
沈叶白轻轻的唤了她几声,确定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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