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娟忙不迭去厨房端饭碗，一会儿她就一手一个碗的进来了。

　　一个碗里盛的是萝卜咸汤，一个碗里盛着她刚刚煎好的馒头片，碗上还放着一双筷子。饭菜喷香扑鼻，郑媛闻到肚子立马不给面子的咕噜噜叫了一串。

　　郑娟把饭碗放到桌子上：“二姐，吃饭吧。”

　　郑媛不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她挪到书桌旁边，把碗筷拿过来。郑娟煎的馒头片沾了很多鸡蛋液，知道她不能吃太咸，所以里面只有淡淡的咸味。萝卜咸汤，说是咸汤，其实里面没有放盐。郑媛吃一口馒头片喝一口汤，一会儿，馒头片那个碗便见了底，咸汤多半碗也下肚了。

　　肚子里面有了东西，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抬抬眼皮，郑娟仍旧怯怯地站在书桌旁边，耷拉个脑袋，跟霜打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冯建文看出来郑媛要开始和郑娟谈话了，非常有眼力见儿地下了炕：“我去给你们烧点热水洗脚，你们俩今天都累了。”

　　冯建文出去后，郑媛慢悠悠喝着剩下的咸汤，轻飘飘问：“你觉得你今天累不累？”

　　郑娟哪里敢说自己累，连忙摇头。

　　“你不累吗？”郑媛说，“我都替你累得慌——心累。”

　　郑娟不敢吭声。

　　郑媛继续说：“一开始想到上讲台讲课就紧张害怕，后来决定临阵脱逃，跑了以后又后悔了，担心我骂你。想要回家躲一躲，后来又被家里人劝了劝，想明白了决定过来亲自给我道歉。在等我回家的这几个小时——你心里也不好受吧？”

　　郑媛的话让郑娟又忍不住掉眼泪了。可不吗，这一天下来她光担惊受怕了，连饭都没吃几口，一点都不饿，还哭了好几场。

　　郑媛说：“后悔吗？”

　　郑娟点点头，小声说：“后悔。”

　　“你要是老老实实的参加完试讲，就算是讲的不好，没选上老师，难受那么一小会儿，安慰自己几句自己水平不够，几个小时也够你放下这事儿的吧？”

　　郑娟小幅度地点头，她二姐说的都对。她想了想，小声说：“大哥和我说了，他说我遇到点困难就当逃兵，这样不好。我以后肯定不会这样了，我会改的。”

　　郑媛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的事儿，郑娟被一个知青欺骗，没有结婚就怀了那个知青的孩子，结果这个知青考上大学后一去不回，郑娟的名声彻底坏掉了。那么多的流言蜚语击垮了她，她没有鼓起勇气去城里找那个知青讨个说法，却同这一次一样选择当了逃兵，从河岸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如果她能从这一次的错误中汲取到教训，那么将来如果她再一次被知青骗身骗心，是不是就能坚强地面对，并克服困难？

　　郑媛并不觉得自己的疑虑是多余的，之前她以为可以帮着郑天明避免断腿的命运，结果兜兜转转，他没有上山摔断腿，却在上工的时候被人推进沟里摔断了。还有，她虽然帮她嫂子冯明月避免了被玷污的命运，却阴差阳错让郑天虎看上了曲萌，害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总感觉有时候命运是冥冥中注定的，就算郑娟并没有喜欢上马红旗，或许以后还是会喜欢上另外一个知青。她所能做的，就是在已知既定的命运面前，尽量挣扎，为自己一家人自己身边的人都谋求一线生机。

　　不知不觉郑媛便想的多了，郑媛不说话，郑娟也不敢吱声，屋子里一时安静地落针有声。

　　“小娟。”郑媛忽然打破了寂静，她看向郑娟，眼睛里写满了凝重，“我可以不计较你临阵脱胎的事儿，这事儿你已经吃到教训了，相信你以后能记住这一次教训。”

　　郑娟点头，连说：“能能能。”

　　“但是……”

　　郑娟呼吸一顿。

　　“你必须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把我私下里教你的那些小技巧，帮你想的例题，全都教给了马红旗？”郑媛喝完最后一口咸汤，把碗往桌子上轻轻一磕，发出一声闷响。这一声响仿佛击在了郑娟的心脏上，让她忍不住狠狠一抖。

　　“我……我……”她飞快组织语言，把之前想好的借口说出来，“我是觉得我反正没希望了，不如把东西给能把它用好的人……二姐，马红旗同志他，他非常厉害，真的！二姐你知道吗，你不是教了我听课的时候应该重点听什么，马红旗他不用人教，自己就知道听课的重点，还能把各个老师教课的特点优点缺点全都总结出来。他这么聪明厉害，什么都懂，什么都会，以后一定是一个好老师。咱们大队的孩子们能有他那样学识渊博的老师是他们的幸运！”

　　说起马红旗，郑娟的眼睛都亮了，整个人脸上焕发出灿烂的光彩。她滔滔不绝地细数马红旗的优点，好像全天下就马红旗才配成为老师一般。

　　可她越是这样，郑媛的心就越沉。她太知道郑娟这模样意味着什么了，分明完全一副小姑娘说起心上人的样子，而且心上人在她的眼里一点缺点都没有。

　　“我知道我这水平是当不上老师了，所以希望帮咱大队的孩子们选出一个最好的老师！而且，二姐，咱小弟还得在咱大队的小学上学呢，选出来的老师以后也是要教他的。”说到激动之处，郑娟还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郑媛的袖子，“二姐，我希望帮咱小弟选出一个最好的老师来教他文化！”

　　郑媛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冷笑：“你思想境界还挺高？这话说的，你还是为了咱们杨柳大队的未来考虑了？我要是因为你教了他责怪你，那是不是就是阻拦你为咱们杨柳大队的做奉献了？”

　　郑媛这话、这语气都阴阳怪气的，郑娟一时讪讪的，缩着脑袋重新退回之前的位置，呐呐：“我……我……马红旗他这几天给我送了不少东西，说是学费，我都收了……除了你教的那些东西，我也没啥好教他的……那个，那个……”郑娟稍微抬头观察了下郑媛的脸色，试探着说，“东西也不能白收是不是？”

　　郑媛气笑了，帮她总结：“所以你左思右想，一方面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一方面因为觉得自己不行同时思想境界突然升华了，所以才做出的那个决定？”

　　郑娟声如蚊讷：“……是？”

　　“是！你还敢说是！”郑媛火了，抄起炕上放着的扫床用的扫帚就往郑娟身上打，郑娟都没来得及躲，胳膊那儿就硬生生挨了一下。

　　郑媛探着身子还准备打第二下，郑娟条件反射地缩着脖子闭眼准备躲，结果第二下被郑媛挥起来后，就停在了半空中，根本没往下落。

　　郑娟睁开眼，瞅瞅半空中的扫帚，目光稍稍往下面移动，落在郑媛的脸上。

　　“我不打你。”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郑媛咬咬牙，把扫帚扔回炕上，沉着嗓子说：“小娟，你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骗骗你二姐夫可能成功，骗我？都是一起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你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吗？”

　　郑娟想说是，但对上郑媛的目光她就虚了，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那个马红旗了？”郑媛不准备和她绕弯子了，一句话，直接攻了郑娟一个不备。

　　郑娟又不是那种心理素质超强的老油条，装地再坦然，脸上还是闪过一瞬间的慌乱。郑媛眼尖，这一丝的慌乱便被她捕入了眼睛，心狠狠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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