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матрёшка 8
今天的雪比昨天小了很多,视野也很清晰。不知是不是昨天被怪物追赶留下了阴影,四人心里都有些紧张,生怕风里又传来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磨牙声。
“啊!”走在队伍中间的江离突然叫了一声,跌到在地。
“阿离!”汪远赶紧去扶她,“怎么了?没事吧?”
徐忍冬和连乔回过头,看见江离脚边有块大石头。那石头被白雪掩去了大半,看来是江离不小心绊倒了。
“你还好吗?”徐忍冬蹲下去,“还能走吗?”
“没事……”江离露出坚强的笑容,“稍微扭到一下,没事的。”她试着站起来,脸上却闪过一丝痛苦神色。汪远有些焦虑,找了根树枝想给她当夹板,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绷带。
“用我的领带吧。”徐忍冬抽出领带,递给江离。
江离一愣,有些犹豫,似乎不太好意思接。汪远倒是动手接过来,连连道谢,用领带把树枝和她的脚踝固定在一起。但他笨手笨脚的,树枝绑得歪歪扭扭,非但没能固定住,还把江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我自己来吧。”江离柔情似水地说着,低下头自己给自己包扎。她似乎很擅长做这个,动作灵巧又娴熟,很快就把受伤的关节固定好,在汪远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你学过包扎?”徐忍冬看着那干净利落的绑带,这种手法显然是专业的。
江离点点头:“嗯,我是医生。”
连乔问:“教堂还远吗?要不你们先回去吧,我们自己过去。”
江离道:“我没关系的。前面还有好一段路呢……或者让阿远给你们带路吧?万一你们迷路了……”
汪远无奈道:“这怎么行?你这样子如果遇到危险怎么办?”
江离面露愧疚。徐忍冬道:“咱们还是一起走吧。到了教堂你们可以坐下来休息,我和连乔进去探索就行了。”
江离高兴地点头,另外二人对此也没有异议。于是四人重新启程,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总算来到了教堂。
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教堂,一进大门首先见到的是宽敞肃穆的礼拜堂。排排长椅摆得整齐,上面都是灰尘。十字架上的耶稣仍是垂首敛眉,神色悲悯。地上那摊血迹还在,已经干透了。血迹上有几个动物爪印,连乔察看一番,推测那是兔子的脚爪。
看来昨天他们离开教堂的决定没有错,那只黑色马赛克兔子就是从教堂里出来的。
汪远把江离扶到长椅边,细心地擦去了椅子上的灰尘,让她坐下休息。连乔道:“那你们在这儿等我们,我和忍冬哥进去看看。”
徐忍冬看了眼耶稣像,扭头道:“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你们就先跑。”
江离连忙摆手,说不用管我们了。连乔拎上撬棍,和徐忍冬一起探索这间教堂。
他们先在礼拜堂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特别的,便来到了侧方的走廊。这条走廊很长,墙上是蜡烛造型的电灯。电灯里面脏兮兮的,满是钨丝老化的痕迹。电路似乎也接触不良,灯光忽明忽暗,看得人心慌。
这走廊没有窗户,要是灯灭了就是一片漆黑。走廊上有两扇门,相距很远。徐忍冬推开其中一扇,发现里面陈列着法衣、圣器和其他宗教用品。连乔本来还有些害怕,紧紧抱着撬棍,见此场景突然又兴奋起来,连撬棍都不要了,上去就对法器动手动脚。
“哇!圣经!哇!圣杯!哇!朗基奴斯枪!(注1)”连乔见一个爱一个,恨不得全都捧在手里。他一扭头看到个衣柜,又激动得不能自已,“哇!神父装!真的神父装!”
徐忍冬无奈:“你不会想把这些东西全部搬走吧?”
连乔抱着这一大堆满是灰尘的宗教用品,满怀希冀地问:“可以吗?”
徐忍冬:“不可以。这是偷。”
连乔:“勇者的事情怎么能叫偷!搜刮!我这叫搜刮!”
徐忍冬:“……你这说法也没好到哪里去。”
连乔紧紧抱着他的宝贝,一脸不情愿,像一只护食的仓鼠。徐忍冬道:“放下吧,这么多东西你不可能全带走的,万一有鬼追你怎么办,到时候不还是要扔?”
连乔大概想起了这两天被鬼怪追杀的恐怖画面,表情有些动摇。
徐忍冬道:“听话。”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连乔某个点,连乔睁大眼睛,低低说了句“卧槽”,脸上突然一红,终于乖乖把东西放下了。
徐忍冬道:“你身上都是灰,拍拍。”
“哦,好。”连乔听话地开始拍灰,嘴角却仍高高翘着。
徐忍冬把宗教用具一一放回原处,回头对上连乔的笑颜,忽然觉得那笑容里有一种调皮捣蛋的味道。徐忍冬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边,指着他鼓鼓囊囊的裤袋:“藏什么了?”
“呜……”小心思被戳穿,连乔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一块圣饼。
徐忍冬简直无语。那圣饼霉得都发绿了,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还积满了灰。连乔这个捡破烂的毛病还真是贯彻到底,说不好了是吧?
徐忍冬见他另外一侧的裤袋也塞满了东西,皱起眉头:“那里呢?”
“哦,这里是套娃。”连乔为证清白,干净利落地掏出了套娃,还直接拧开给他看,“这里面我可没藏……咦?”
套娃里是那两颗糖果。此时糖纸缝隙里渗出一些棕褐色的黏腻液体,不光弄脏了糖纸,还粘到了套娃内壁上。连乔把糖果拿出来,嫌弃地扁扁嘴:“好恶心啊……”
“这是巧克力吧?”徐忍冬说,“可能被你贴身放着,融化了。”
连乔懊恼道:“原来是巧克力!早知道就吃掉了。我昨天超想吃巧克力的……”毕竟这个教堂的顶长得很像kisses。
“等出去了再吃吧,到时候想吃多少都行。”徐忍冬看这屋里没什么好调查的了,扭头走了出去。
连乔追上来:“忍冬哥忍冬哥,出去以后咱们还能见面吗?”
徐忍冬道:“先出去了再说。”
连乔有些失落:“哦……”
靠近走廊尽头的另一扇门里是祷告室。这个房间不大,仅仅摆放了两张椅子和一个小隔间,以便信徒在此祷告忏悔。隔间里面黑漆漆的,连乔打开手机电筒,钻进去察看一番,又苦着脸爬出来:“里面臭烘烘的,一股胸毛味。”
徐忍冬:“……”他不禁思考起胸毛味是个什么味。
两人在祷告室里又仔仔细细摸索一番,实在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好回到走廊上。
“这里还有别的房间吗?”连乔问。
徐忍冬想象了一下教堂的结构:“圣器室和祷告室的宽度都跟礼拜堂是一样的,这个教堂应该是‘目’字型的布局……但走廊已经到底了。”他敲了敲走廊尽头的墙壁,听到了闷厚的回响,“这面墙好像也是实心的。”
“‘目’字型?”连乔在手心里写了个目字,露出思索的表情。他看了看祷告室的门,又远远地望向走廊那一头圣器室的门,突然灵光一闪,欣然道,“我知道了!这两个房间——”
话音未落,整条走廊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整个视野陷入一片漆黑!
连乔的声音戛然而止。徐忍冬一惊,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摸去:“连乔!你在哪儿?你——唔!”
嘴巴突然被人捂住,紧接着往后用力一拖!徐忍冬措不及防,被拖得踉跄几步。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不知为何,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紧接着,有个冰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脖子。
不好!
心中警铃大作,徐忍冬本能地想推开捂住他嘴的那只手。他发现那只手很小,像是女人的手,但此时却死死地摁紧了他的口鼻,不让他发出一点声音。
然后,那个冰凉的东西,狠狠地划开了他的脖子!
恐惧像一块忽然贴上后背的冰,激得他一个哆嗦,全身都僵硬了。
一开始,他并不觉得痛。他只是听到了微弱的风声。呼,呼。像是把海螺贴在耳边时听到的,大海的声音。
“呃、呃……”他想呼救,却只能发出如同风声的轻响。
某种温热的液体溅到下巴上,胸口上,弄湿了他的衣服和裤子。那风声越来越大,他开始感到痛。脖子上尖锐的痛,伤口好像被什么力量拉扯着,一点一点地被撕得更大了。他本能地捂住脖子,摸到了那个不断喷涌的血洞。伤口又长又深,几乎要把他割得身首分离。
绝望像一只大手,用力揉捏着他的柔软脆弱的心脏。他试图堵住喉咙上的口子,却无意间摸到了断离的气管。那是一种柔韧的硬,在那温热液体的濡润之下,气管从他的指间滑开了。
他的手指插进了自己的气管(注2)。
眼前忽然亮了起来,像是有谁打开了电灯开关。徐忍冬发现他身处在一个从未见过的房间,这房间空荡荡的,中间突兀地伫立着一个银灰色的电梯。
电梯……原来电梯在这里……但这里是哪里?
电梯边上站着个男人。男人看到他的模样,大惊失色地朝他跑来。眼睛注视着的却不是他,而是他身后那个人。
“你……”他只说了这一个字,立刻像顾忌着什么似的,闭上了嘴,同时朝旁边瞟了一眼。
徐忍冬的眼前有些模糊,但还是认出了男人的脸。
汪远。
那么割开我脖子的人是……
身后那人仍然死死地摁着徐忍冬。徐忍冬艰难地扭过头,发现汪远注视的方向是一面墙壁。墙壁上什么都没有,但墙后却隐隐传来连乔颤抖的声音。
“忍冬哥?你在哪儿?忍冬哥……”
我在这里。
徐忍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朝着那墙伸出手。他看到自己整条手臂都被鲜血浸透,脖子上的鲜血还在喷涌,像个小型喷泉,湿热黏滑,非常地温暖。有血灌进气管里,又腥又痛,呛得他不住咳嗽。呛咳的动作又反过来撕扯着颈部的伤口,把那个口子越拉越大。他几乎能听见皮肤撕裂的声音。
好痛……
他的嘴唇翕动着,无数次地努力呼喊,却只能感到更多的血液从脖子里涌出。
堵不住,怎么都堵不住。颈动脉就像坏掉的水管一样,不断地疯狂喷薄。
大量失血使他意识模糊,他已经站立不住,身体软软地靠在后面那人身上。那人慢慢地把他放到了地上,让他终于得以看清对自己痛下杀手的是谁。
江离。果然是江离。
那张秀丽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柔情,有的只是冷酷和决绝,还溅上了几滴鲜血。
而她的脚腕上甚至还绑着他的领带。
……好痛……头好晕……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江离满手鲜血,低头在他身上翻找着什么。汪远浑身瘫软地跪在了徐忍冬身旁,颤声问:“阿离,你为什么……你怎么能……”
江离把手伸进徐忍冬的内侧口袋,粗鲁的翻弄着,近乎偏执地看了汪远一眼:“我不能看着你死。”
与此同时,墙后的连乔带着哭腔喊道:“忍冬哥……我好怕……你在哪里……我好怕……你别丢下我……”
我在这里。我没有丢下你。
徐忍冬无力地朝那里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墙壁。他眼前开始发黑,视线渐渐模糊。
“找到了!”江离压低嗓音,却压不住声音里的欣喜。她满心欢喜地举起那个被血染透的套娃,像个急于得到夸奖的小女孩,“阿远,你不会死了!你也有套娃了,我们可以从这里离开了!”
汪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终究还是用颤抖的手指接过了套娃。他低下头,对着徐忍冬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徐忍冬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他流失了太多血液,身体渐渐僵硬发冷,仿佛血管里残存的血液都开始凝结。一瞬间,他错觉自己是躺在雪地里,到处都是茫茫的白。他已经感觉不到痛苦,只是绝望。
在这令人身心俱冷的绝望中,他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连乔那幼鸟般的哀鸣。
“不要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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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圣杯、朗基奴斯枪都是耶稣圣器。教堂圣器室里会象征性地陈列一下这种东西。圣杯估计大家都知道了,朗基奴斯枪抄一段科普:这是一支曾经刺穿耶稣基督的枪。根据圣经记载,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一名百夫长用□□伤了他的侧腹。这名百夫长就叫做朗基努斯。当耶稣的血滴入朗基努斯的眼睛,朗基努斯在瞬间被感化,此后放弃了原先的身份,成为了一名僧侣,并拥有了行使神迹的能力。后来他被追认为圣徒,称为“圣朗基努斯”。
注2:关于割喉。颈部解剖结构是气管在前(就是那个硬硬的,喉结所在的地方),两侧颈动脉在气管两旁。一般人抹脖子都会选择正前方,实际上割开的是气管。此处江离知道解剖结构,氮素黑暗中无法准确定位颈动脉,所以直接割深,把气管带着颈动脉一起割断,造成严重断离伤。气管漏气之后人是无法说话的,也可以防止连乔听到呼救声。另外,关于前面的“听到海螺声”,其实海螺放在耳边听到的类似潮水的声音是耳朵血管的血流在海螺里的回声。我没有亲身听过近距离飙血的声音所以用这个声音来类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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