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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太受伤了。
好不容易碰上一次头脑发热的契机, 给徐冽打了一通电话,结果却被一个陌生女人接了。
而且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对全世界都用同一套台词, 同一种机械的语调说话, 开头永远都是sorry。
如果sorry有用的话, 还要男朋友干什么?
这下徐雨诺真不相信她有男朋友了。
苏好在徐雨诺面前故作从容地解释,说这个时间国内已经是深夜,她男朋友有睡觉关机的习惯, 自己却知道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这话骗骗没谈过恋爱的人还好,可徐雨诺国内的男朋友担心因为时差接不到她电话,每天都会彻夜开机。徐雨诺肯定知道她在说借口, 估计心里对她充满同情,认定她得了“男朋友臆想症”。
苏好的心情被这通电话搞砸,夜里回到宿舍以后, 躺到床上思考徐冽关机的原因。
之前跟徐冽谈恋爱的时候,她确实没有深更半夜联系过他,但徐冽当时的手机几乎就是为她一个人开机, 但凡两人不在一起, 他就会对手机震动很敏感, 所以她觉得他肯定不会有睡觉关机的习惯。
难道他还在因为妈妈受到攻击骚扰,所以才在这个点关机?
可这也没道理, 他早就回到姐姐和姐夫身边生活, 他姐夫一声令下, 牛鬼蛇神全都退散, 谁还骚扰得了他。
那么或许是徐冽觉得, 他没有在夜里为谁留电话的必要了。
*
深夜想心事总是容易得出消极的结论, 屁大点事也会想出毛病来, 所以苏好这一年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不让自己在夜里思考感性的问题。
这一晚是个例外,苏好沉浸在这个让人沮丧的结论里半梦半醒了一整夜,次日上午,被徐雨诺从床上拖起来。
苏好目前住的是学校的三人间宿舍,宿舍整体构造类似酒店套房,不分上下铺,床比一般的酒店标间稍小一些。
不过住宿条件还不错,厨房阳台浴室都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桌椅空调冰箱电磁炉微波炉之类的配置也一样不差,浴室还带泡澡的浴缸。
她们宿舍除了她和徐雨诺,还有另一个中国女生。
那个女生跟她们在夏校生时期才相识,加上性格比较高冷,和她们气场不太合,待在宿舍的时间很少,通常一大清早就自律地起床出门,所以这会儿宿舍已经只剩她们两人。
“今天上午油画课!再不起要迟到了!”徐雨诺把苏好拽起来以后,推她进浴室。
苏好困得魂还留在床上,洗脸刷牙乱七八糟一通胡来,扎了个随性的马尾,然后出来拆了包吐司,热了杯牛奶,匆忙解决早饭,把日用杂物一股脑倒进一只托特包,跟徐雨诺一起狂奔着往教学楼赶去。
到的时候刚好踩着点,公共画室里已经坐满人,两人心里刚咯噔一下,看见讲台上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松了口气。
这是她们夏校期间接触到的唯一一位中国老师,中文名叫边燃,年纪大概三十左右。可能是因为国籍的关系,边燃对她们几个中国女生不会过分严厉。
果然,边燃没批评她们的踩点,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对她们点了点头,无声一指底下,示意她们回座位。
两人朝他鞠了个躬,到自己的画架前坐下。
徐雨诺看了看周围同学,发现大家都在作画,悄声问苏好:“这是直接画的意思?”
“是。”边燃从后门绕到两人身后,用英文说,“今天继续自由作画,下次油画课不是我来,记得提早到。”
两人回头跟他道了声谢,揭开画架上的遮尘布。
苏好这次的作品有点特殊,并不是国际标准尺寸,宽近半米,长五米,是整个画室占地面积最大的一幅油画,画架都是组合拼装。
所以起身揭遮尘布的时候,苏好非常小心翼翼,生怕布一牵扯磕碰到画。
徐雨诺在旁边给她搭了把手,等遮尘布揭开,画跃然眼前,目光忍不住被吸引过去。
这是一幅很特别的油画。
五米长的画被分成七格,苏好已经从左至右画到第六格。
这六格,每一格都是一幕雨景。
第一格是傍晚的校园围墙边,雨后初晴,天色尚亮,坑洼的水泥路积了一滩雨水,被微风吹皱的水洼倒映着明净的蓝天。
画背后有一行很小的题字,是February Rain,二月雨。
第二格是黑暗的小巷,大雨如注,在巷子里铺下一道蒙蒙雨幕,巷口立着一盏老旧的路灯,光晕黯淡,隐约照见地上的鲜血和尘泥。
背后题字March Rain,三月雨。
第三格是出租车后座视角,汇成一股股细流的雨水在车窗上蜿蜒流淌,窗外雾茫茫一片,行人车辆都模糊成了虚影。
这是四月雨。
第四格是学校操场,烈日当空,炙烤着绿荫场和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太阳雨淋淋漓漓落下,将浅铁锈红色的跑道染成深铁锈红色,操场上一群少年少女正迎着雨欢呼奔跑。
这是五月雨。
第五格是夜晚阁楼的窗边,昏黄的壁灯将阁楼染上一层幽暗的气氛,窗外青紫的闪电划破天空,玻璃窗上布满豆大的雨珠。
这是六月雨。
第六格是学校宿舍楼下,一辆黑色轿车驶远的背影,天空灰蒙蒙,飘着缠绵悱恻的细雨。
这是七月雨。
六幕雨景画风基调各不相同,但每一幕之间并不是干干净净的泾渭分明,都做了色彩过渡和画面衔接,从左至右,仿佛穿梭在时空隧道,读到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虽然徐雨诺不知道故事的脚本,但隐约能看出其中的起承转合,打个比方,就像……一对恋人从宁静的相识,到澎湃的相爱,再到心碎分离。
徐雨诺在旁边低声嘀咕:“你怎么这么喜欢画雨,是不是因为我名字里带雨?”
“人啊,少一些自以为是,多一些自知之明,会活得更快乐。”苏好拿画笔填充着细节,看都没看她一眼。
徐雨诺磨着牙压低声说:“你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你认识我第一天还说我名字好听呢!”
“是吗?”苏好仔细回忆了一下,“哦,这跟你没关系,跟你爸有关系。”
“啊?”
“我只是觉得你的姓不错。”
“……”
徐雨诺差点气厥过去,看她一直在墨迹着填充细节,没去画第七格,battle欲起来了,哼一声说:“江郎才尽了吧,构不出图了吧,这次我肯定比你先画完。”
苏好淡淡点了点头,说:“我也觉得。”
徐雨诺一愣。
苏好一向争强好胜,随随便便就会被挑起胜负欲,这么淡定倒像反讽。
“你在暗示我不自量力吗?”徐雨诺眉毛一挑。
苏好摇头,认真道:“我真画不出第七格。”
“为什么?”徐雨诺懵了懵。
“因为,”苏好笔一顿,目光定格在那场七月雨,“我的八月雨缺席了。”
*
后半节课,苏好一直对着留白的第七格发呆。
边燃在画室走动时注意到她在神游,到她身边提醒了她一次。
她抱歉地说,她没有灵感。
她不知道这位虽然年轻,但看上去阅历很丰富的老师是不是看懂了她画里的故事,边燃跟她说,空等是等不到灵感的,如果没有灵感,那就去寻找灵感。
或许老师并不存在一语双关,只是单纯那么一说,但苏好却像被触动了某根神经。
记起昨天那通没打通的电话,下课以后,她忽然有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得到答案的欲望。
距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徐雨诺要拉她去图书馆,她说有事不去。
徐雨诺就跟她约了晚点餐厅见,先行离开画室,独自去了图书馆。
苏好一个人留在画室,拿起手机,做了一会儿思想准备,再次给徐冽拨了一通电话。
结果依然得到了关机提醒。
她看了眼时间,换算时差。
国内现在也才晚上十点,实在没道理这么早睡觉关机。
难道徐冽换了手机号码?又或者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焦躁不安的感觉在苏好心底弥漫开来。
她在手机上搜索起微信登录不了的解决办法,按照步骤一步步作着验证,因为烦躁,不停输错密码,头晕眼花地操作了好一会儿,终于成功找回账号。
苏好深吸一口气,登录微信。
来自四面八方的新消息像洪水一样疯狂涌了进来。
跳跃的红色数字看得她眼花缭乱,一直等到所有消息传输完毕,她才终于看清楚置顶消息框的那一条新消息。
苏好颤抖着手指点开它。
界面上满屏的绿色背景,那是她进入封闭式学习之前给徐冽发的消息,说自己得用功读书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碰手机。
发完消息以后她就去了学校,并不知道徐冽有没有回复她。
现在她看到了。
他回过她的消息。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好像足够抚慰她此刻所有的不安和不确定。
他说:「乖。」
*
课已经结束,有管理员过来锁门,苏好不好继续在公共画室逗留,拎包走了出去,下楼梯的时候,透过楼梯间的窗看到外边天色微阴,下起了毛毛雨。
她摸了摸手里的托特包,发现自己早上走得太匆忙,忘了往里装伞。
不过苏好现在没什么心思管自己会不会被淋湿。她一边往下走,一边攥着手机,在跟徐冽的微信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堆字符,然后又删掉。
开头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
说“你手机怎么关机”?可这是天天联系的恋人才有的熟稔。
说“我可以用手机了”?可这消息明明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他,现在再若无其事地提起算怎么回事。
说“你最近还好吗”?这也太别扭了。
说“在吗”?她又不是要卖保险。
苏好拧着眉反复纠结,走到教学楼门口,跺跺脚没了耐心,干脆直接拨了语音通话过去。
熟悉的通话铃声在耳边响起,苏好攥着手机站在门廊下,紧张地靠住柱子。
铃声响过了十秒,没人接听。
二十秒,没人接听。
就在苏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将要沉到底的时候,铃声忽然中断了。
她一愣,以为到了时限,一看手机屏幕却睁大了眼。
屏幕上的时间正在一秒秒走动。
是电话接通了。
明明只是一个见不到面的电话,苏好却突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匆忙把手机放回耳边,张了张嘴,想说一声“喂”,但嗓子眼根本发不出声音。
电话那头也是同样的安静。
安静到她仿佛可以听见那边空气流动的声音。
天空无声飘下一丝一缕的细雨,一根根牵扯着人的思绪,像极了她画上最后那一场七月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屏幕上的数字越攒越多。
可是谁也没能开口打出一声招呼。
最后苏好甚至变得不确定,接通这个电话到底是不是徐冽的主观意愿,她犹疑着说:“你接错了吗……”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抖得厉害。
电话那头仍是沉默,沉默到苏好真以为徐冽是手滑才摁到接通键的时候,一道久违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打错了吗?”
苏好的眼眶里一瞬间热潮上涌。
因为她听到徐冽的声音也在颤抖。
“没有,”苏好忍着哭腔,赶紧否认,“我没有打错。”
“我也没有接错。”徐冽哑声说。
苏好点了点头,点完之后才记起他看不见。
电话里再次陷入死寂。
“我昨天给你打了电话……”苏好生硬地找话说,“刚才也打了,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你是换了号码吗?还是因为你已经睡了?你那边几点了……?”
苏好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拼命说话,拼命想用这些或许本无意义的话去堵住这一年的缺口。
大概是这些问题太颠来倒去,徐冽也无从答起,最后只答了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十点半。”
“哦,是,时差十二个小时,刚好颠个倒,你那里晚上十点半,我这里上午十点半。”她叨叨叨继续说着废话。
“我是说,”徐冽干涩道,“我这里上午十点半。”
苏好一懵:“什么?”
“我这里,”徐冽顿了顿,“纽约时间,上午十点半。”
苏好抬手去揉自己的耳朵。
“不用揉,没听错。”徐冽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笑意。
苏好猛地跳起来,东张西望地往四面去看。
“三点钟方向。”徐冽提醒她。
苏好蓦然回头,往三点钟方向望去。
细雨里,那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撑着黑伞的少年正远远注视着她,一步步朝她走来。
这是她不知做过多少次的美梦。
这是她因为不愿梦醒后失落,而宁可不要的美梦。
现在,她朝思暮想的少年从梦里走了出来。
和她记忆里的模样一成未变。
天上的雨分明没有下大,还是那样绵绵密密,细如牛毛,苏好却好像听见汹涌的骤雨被狂风拍落,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她呆在原地,勾在指头的托特包忽地从指尖滑下去,发出重重一声闷响。
然后她终于被这声闷响彻底惊醒,飞奔进了细雨里。
一如一年前,她听说他离开的消息,飞奔进那场细雨。
徐冽沉甸甸的脚步在看到她飞奔而来的那一瞬像重获了新生。他目光闪烁地望着她,拉大步伐迎向她。
苏好跑进他的伞下,凶猛地撞上他的胸膛,将他一把死死抱紧。
徐冽被她这一撞,竟然差点没拿稳伞,迟疑一刹,他一手攥紧伞柄,一手揽过她的后背,把她用力揉进怀里,用力到像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
苏好紧紧闭着双眼,感受着被他抱紧的真实触感,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她的八月雨,终于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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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太感动了,标题终于不用再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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