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觉得感冒好了不少。几天来,我还是头一次像今天这样起床起的这么轻松。换好衣服,梳洗完毕,我打算到外面走走。
现在是十月末,康定的温度已经开始骤然变低,我来之前也没有带太多的厚衣服,所以在外面没走几条街,就被一阵一阵迎面扑来的寒风打了个透心凉,无奈只好往回走。
走回到旅店的时候,刚好看到索朗在旅店下面停车,我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索朗看到是我很惊讶,立马打开车门走下来,还顺手披了一件自己的外衣给我。
“你怎么在外面?”
我吸了吸鼻子,朝他笑笑:“我觉得自己感冒好多了,就想出来走走。”
他摸摸我的手,皱眉,“手这么凉。”
我嘿嘿一笑,又说:“索朗,我好几天没去你们家玩了,卓玛阿姨他们都还好吧?”
索朗乖乖点头,我又问:“你家今天有谁在?”
索朗摇头。
“纳木错和福泽也不在?”
“都在自己家。”
卓玛在康定有自己的房子,而且貌似离索朗家还挺远的。
其实我来之前,索朗一般都是一个人在家,有负责帮他做家务的钟点工阿姨,所以卓玛也不是太担心他平时的生活问题。而且他又是个极好静的性子,不大喜欢有太多的人呆在他家里。就像我第一次去他家的那天,因为福泽擅自做主带了不少自己的小玩伴过去,他就一个人躲到了画室。
后来,介于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新鲜人’应该还有那么点意思,纳木错和福泽才会天天都往索朗家跑。这两天,大概是我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他们两个也来的也越来越少了。
因为昨天和孟芸发生了一点争执,所以我也不想留在旅店,就跟索朗说:“那走吧,咱们去你家吧。”
和索朗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是我喋喋不休的说着话,他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所以即便他不说话,也不会让我有唱独角戏的尴尬感觉。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也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相处方式。
我跟他聊天,聊我小时候的趣事,聊时万丰嗜赌之前对我的种种关怀,聊各种各样我令我难忘的回忆。聊到后来,我突然忍不住问他:“索朗,你真喜欢我吗?”
索朗点头。
可我还是想要再次确认,“真的吗?可我们认识的时间这么短。”
索朗没有点头,也没摇头,而是很认真的看着我,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他的眼神太坚定,坚定到被他这样的眼神所注视,我的心都会没出息的变软变柔。
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不受控制的发红发热,便低着脑袋不看他,最后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小羞涩而假装埋怨他。
“卓玛阿姨还说你经历单纯不会哄女孩子呢,我看你比谁都会讨女孩子欢心。”
听到我的话,索朗有些紧张,他急忙解释,“我没有骗你。”
我瞥了他一眼,又问:“其实我们认识到现在加起来还没到一个月吧,你就说你喜欢我?你可要快点从实招来,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对刚认识的女生说这种话?”
索朗安静地看着我,眼里参杂着一丝失望,他说:“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这话倒是把我问得一怔,“记得?我该记得什么?”
“四年前的春天,北京市XX综合医院,你曾在那住过院。对吗?”
他的这些话让我大为吃惊。
索朗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因双目失明而跟时万丰去了北京的一家医院接受治疗,算起来正是四年前的春天。
我当时在医院的住院部足足呆了一个月。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看得见东西了,没想到却突然等到了有捐赠者为我捐赠眼角|膜。而且还是对方的家人指定是我接受捐赠。
说起来,当时真的发生很多直到我现在都没能想明白的事。比如接受眼角|膜捐赠的患者一般情况下都要等待很久才会轮到,而且也只能等到一只眼的□□,而我,不仅等的时间短,还有幸同时接受了两只眼的眼角|膜移植。
还有,当时时万丰被人追债追的到处东躲西藏,按理说根本就不可能还有多余的钱带我去北京接受治疗。况且,这并不是一比小数额的治疗费用。
第一个疑问我曾问过我的主治大夫,可是,他并没有明确告诉我原因;第二个疑问,时万丰也是对我只字不提。所以到现在,那两件事对我来说都成了无头命案,无从可解。
见我半天都不说话,索朗落寞的笑了笑,伸手将我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你果然都不记得了。”
我还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失明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为惨痛的经历,无论是我的性格还是观念都在那段时间里有了很大程度的转变。对我来说,那段经历既是可怕的回忆,也是令我快速成熟的推动力。当时的每一个心境,每一个变化都深深的刻在我的心里。可却没有哪一个是跟索朗有关系的。
索朗说:“其实,我原本是打算让你自己想起来的。”
他越说越令我犯迷糊。“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们以前就认识吗?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说:“你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索朗把我带到他的画室。
画室位于别墅的最顶间,大概四五十坪的样子,画室中的窗子是正对南方的落地窗,光线穿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画室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他的画室。
这间画室的墙壁上挂着很多他已经完成的作品,大部分都是山水油画,我能认出的有各个季节中的跑马山,还有广袤的塔公草原。我对油画没什么鉴赏水平,只是纯粹觉得他画的画栩栩如生。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我带到画室,这跟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认识有什么关系吗?
索朗将我引到书架前,并且从书架的第二层隔间中抽出了一个厚厚的画本。随后,他将画本转交给我。
“这是……”
他示意我打开来看。
我将画本翻开,第一页上画的是一个女孩的远镜头的素描。女孩穿着寻常的病服,无神的坐在医院大楼下的草坪上。齐腰的长发披在身后,还有几缕被风撩到半空中。她身后是三两个凑在一起玩闹的小孩子,有的躺在草地上撒泼打滚,有的在捉蜻蜓,都是很欢快的样子。有了他们的对比,前面的那个女孩便显得很孤单似的。
看到这画,我惊讶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因为,那画中的女孩正是我自己。
“这……这是我?”
索朗点点头。
“你当时也在医院?”
索朗继续点头,点过头后,又示意我继续往下看。
我又翻了一页。
第二页上画的还是我。
画中的我一个人孤独的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手紧紧的握着窗台沿儿,好像在努力的向外张望。
我记得我当时刚去医院的时候总会一个人跑到医院的走廊里站着。那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却又不能接受看不见这件事实,所以我总想跑到窗前,跑到离阳光更近的地方,仿佛站在那里,我就能离光明更近一点。
之后,我又翻到了第三页。
第三页是我个人近距离的特写。依旧是在医院的走廊上,画中的我用手摸索着走廊的墙壁蹒跚着往前走。画中,我的左手正流着血,血随着我的手掌一直蜿蜒至我的手肘,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这幅画中的情形我记得。
那天孟芸和时万丰大吵了一架,原本还说好要来医院照顾我的,但因为两个人吵架,孟芸一气之下跑回在东北的娘家,走前连看都没看我。我还是从醉醺醺的时万丰的嘴里知道的。那天他喝了不少酒,在病房里絮絮叨叨的抱怨着我听不懂的话,后来医院嫌他妨碍病人休息就把他给撵了出去。
我的手会受伤也是因为无人照顾,在去卫生间时不小心摸到了一块破了角的铁板广告牌。因为当时看不到,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被划成了什么样,甚至都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我还记得,我在走廊里蹒跚着往回走的时候,有一个人跑过来递给我一包面巾纸。当时我很感激,一直在跟那个人道谢,可那个人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我接着向后翻。
第四张还是在医院,不过是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画中的我耳朵上挂着耳机,嘴角边噙着一丝难得一见的笑意。
我记得,我当时用的那个MP3是谦和寄给我的。因为知道我出了事,他一直很担心,但又没办法马上来北京看望我,就把自己的MP3寄给了我。我当时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就是在听他用MP3录给我的一段话。
那段话里除了他鼓励我不要放弃治疗之外,还有他对我立下的种种誓言。他说,我的眼睛一定可以治好,就算暂时治不好,他也会一直照顾我,陪着我,一起等有合适的□□出现。那是我住进医院之后的一周里,唯一的一次好心情。
接下来是第五张。与之前不一样,第五张画不是素描,而是用油彩画的,还有一点不同是,这上面没有我。
画里面只画了一只大大的五彩心形波板糖。波板糖的下面还系着一根绿色的丝带。我对这个波板糖没有什么印象,但这根绿丝带好像让我想起了什么。
随后,我在画本的顶端发现一张被夹着的字条。
居然是我的字迹!
我突然记起来了,这画上的波板糖是属于我的,这根绿色的丝带还是我系上去的呢。
我当时在医院已经住了一周多了,有一次同房的病人病愈出院,临走前给每位病友都送了一份小礼物。这个波板糖就是她送我的。当时她怕我看不见,就让我把自己的发带系在糖棒上,好方面和别人的区分开。
后来,这个波板糖去哪了呢?
我努力回忆。
后来,我好想又一个人跑到了医院楼下的长椅上。那个时候,那个长椅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每当照顾我的护士看不到我就会跑到长椅那里叫我。
好像就是在那个长椅上,我将这个波板糖送给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是……我不知道他是谁。
我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记得我当时坐在长椅上,而他走过来在我不远处的地方坐下。我当时在用MP3听歌,后来不小心把MP3弄掉,我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最后还是他帮我拾起来的。
不过,我跟他道谢他也没有理我。但我能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那天我心情还算不错,便想找个人随便聊聊天。于是我就主动跟他攀谈,又是自我介绍又是询问他是病人还是病人家属,可说了半天他也没回一个字。
后来我想,医院里面有那么多病人,说不准他是一个失聪患者亦或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于是我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和纸,写了现在我手中握着的这张字条。
“你好,我叫时慧,刚才谢谢你。我住在住院部三楼的301病房。请问你也是这里的病人吗?”
后来我还没能等到他的回复,就听见我房里的护士在叫我。
“时慧,该打针了。”
“哦,就来。”我转身对着那个人的方向说:“我要走了,我每天都会过来的,你无聊了可以来找我玩。”
依旧没回音,我心想看来他应该是一个哑巴。所以我朝他的方向笑了笑,准备离开,可站起来之后,他却突然牵住我的手,然后小心翼翼的将我送回了病房。
对于他的帮助我很感激,临别时为了表示我的感谢,就把手里的波板糖递给了他。
“谢谢你,这个就请你吃吧。”
之后,我还一如既往的每天都会去楼下的长椅上呆上一段时间。而那天之后,他也每天都会来。他从不说话,我心情好时偶尔会说上几句,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有时候我心情不好,就会把MP3的另一个耳机递给他,我不知道他听不听见,但他从不会拒绝。然后,我就和他一人一只耳机,安静的共听一首歌。
而他每天都会坚持把我送回病房。就这样持续了三周左右的时间,我意外等到了接受眼角|膜捐赠的机会。可手术之后,那个人就失踪了。我恢复视力之后曾在我们每天都坐的那张长椅旁等了一天,只为能跟他道一声别,可他始终没出现。
我继续翻着画本,后面的每一张画画的都是我。有傻笑着的,有安静听着歌的,有站在病房门口做挥手告别姿势的。
我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画册,直到过去了很久,我才压下心中波澜汹涌的情绪。
“你就是……你就是……”我激动的简直有些失态。望着索朗温柔的眉眼,我真想伸手抽自己一下,好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是做梦时穿越到哪部偶像剧里了。
“你就是那个一直不说话的小哑巴?”
听到我的话,索朗笑着,然后温柔的点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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