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妈妈想说些什么, 见儿子从楼上下来，于是就停住了话头。

　　顾寒渊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牛皮纸袋，一边走一边绕开了上面的封线，停下来时，他已经将袋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爸, 妈, 你们先看看这个？”

　　“这是？”顾妈妈有些疑惑，但是一旁顾爸爸显然有些急躁，伸手就接了过来。

　　当他一张张翻过去, 脸色可就复杂了, 从起初的疑惑，到随后的懵逼, 再到震惊、惊喜, 然后是质疑、愤怒……一直到最后的最后，沉淀成一种深深的不敢置信。

　　“你这什么表情，这是什么啊？”顾妈妈喃喃道，见他完全没反应，伸手将那些材料扯了过来。

　　孕检报告、每一次孕检的B超彩超图、还有各种检查单据、药方……

　　“儿……儿子，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吗？”顾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握住那沓材料的手忍不住的颤抖。

　　顾寒渊坐在沙发上, 脸上没有半丝玩味：“你们觉得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再说了, 我会拿这种事和你们开玩笑吗？”

　　“可是, 可是……”向来优雅自若的顾妈妈, 这时候也变得有些次穷。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顾寒渊接过他妈的话、无缝连接的偷换概念道。

　　他双手交握着落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前倾，“爸、妈，我最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和你们一样，也很震惊，可这是事实，他的确怀了我的骨肉。”

　　顾妈妈无意识的抓住顾爸爸的手腕：“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顾寒渊知道要让二老接受这件事情，只怕还需要一些时间，于是说道：“你们别想些乱七八糟的，沈漾说那是个很健康的孩子，你们不是一直想抱孙子？”

　　“漾漾？他也知道这件事……”顾妈妈说到一半，脑子里突然想起方才一撇而过的沈漾的名字，她低头又看了看那些文件上的签字，每一页的主治医师，都写着“沈漾”两个字。

　　顾妈妈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开口：“妈妈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听那孩子说，他还在上高中，你这不是毁了人家吗？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刚成年的孩子……你太糊涂了，而且他的父母那边，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你让他住到这里来，他的父母就不担心和怀疑……”

　　事到如今，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顾寒渊也不想做过多的解释，只道：“这事情是我不好，但我不会毁了他，至于他的父母那边……离离的爸爸多年前就去世了，他妈前些年坠楼，人倒是还在，只是却瘫痪了……”

　　顾妈妈突然沉默下来，过了半晌，感叹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儿子，你虽然好玩，但从来知道分寸，如果那孩子愿意将肚子里的宝宝生下来，你就好好照顾他。”

　　“爸爸妈妈听你的，不会多插手什么，只是有一条，妈从小就教育你要有担当，想必你也没忘了，将来不管怎么样，你不能伤害了他，知道吗？”

　　顾寒渊偏头看了一眼步离房间的方向，说道：“我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并不高，但是语气却坚定，就像在立下一个承诺、乃至誓言一般。

　　送走了自己爹妈，顾寒渊站在门口，双手叉腰，轻舒了一口气。

　　–

　　夫妻俩一直回到了顾家大宅，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顾妈妈走到客厅里，帽子外套也没脱，就精神恍惚的坐在沙发上。

　　“老顾啊，你说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顾爸爸从听说那事情开始到现在，就没怎么开口说过话，想了想，道：“你给沈漾和栀嫂打个电话。”

　　顾妈妈道：“这事情虽然不可思议，但我还是愿意相信咱儿子的。”

　　“不是说不相信，”顾爸爸皱着眉头，“只是让你跟他们问问具体情况。”

　　顾妈妈这才掏出了手机。

　　“大姨，您是可好久没给我打电话了啊！”沈漾听见铃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平静的脸上瞬间堆起一摊乖巧的笑容，虽然隔着屏幕对方也看不见。

　　顾妈妈听着他亲热的语气，不由也笑了：“漾漾啊，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医院先前不是搞一个科研项目吗，前两天终于收尾了……”沈漾倒是没有敷衍，一开口就噼里啪啦跟自己大姨说了一堆。

　　“医院工作忙，现在得了空闲，就好好休息一下吧！”顾妈妈也听的认真，最后还不忘关心关心自己这个侄子。

　　顾爸爸在一旁等了半天，见她愣是没提到正题上，自己都有些心急了，忍不住抬手碰了碰老婆的手臂。

　　顾妈妈似乎这才想起来，当下敛了面上笑容，问道：“漾漾，大姨问你啊，你表哥那事情，具体怎么回事，你跟大姨说说吧！”

　　“……”沈漾那会儿正在走路，猝不及防下，差点被问一跟头。

　　路过的两个小护士都被吓了一跳，见他稳下来，又捂着嘴低笑，“沈主任，您注意啊，可别给摔坏了！”

　　对于小护士的调侃，他也不在意，还勾唇笑了笑，一边用指尖拨开额前垂下的几缕刘海。

　　那两个护士一愣，然后不自觉的羞红了整张脸。

　　沈漾定了定神，一边继续往前走，边试探着问道：“大姨，您刚刚，指的什么事儿啊？我不太明白。”

　　他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心想他大姨和姨夫不会知道步离的事情了吧，所以现在来找自己探消息……可是不对啊，顾寒渊那家伙不是让自己保密吗，那他大姨到底怎么知道的？

　　顾妈妈是也是个心思灵敏的人，听他这语气就明了个大概——看漾漾这反应，八成也是自己儿子让他瞒着自己，所以搁这装傻呢！

　　顾妈妈如是想着，当下反倒对顾寒渊同自己说的事情信了九成，只是再开口的语气却偏偏显得严肃：“你这小子，竟然和你表哥合起火来瞒着我！”

　　“哎呀，我瞒着您什么了？”沈漾还以为顾妈妈这是要诈他的话，于是四两拨千钧的反问道。

　　顾妈妈这时候也不想绕弯子了，直白道：“孩子的事情，我和你姨夫都知道了，今天给你打电话，只是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事情是你表哥跟我们坦白的，所以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有一说一就成。”

　　“……”沈漾这下是彻底意外了，面上短暂的纠结过后，倒是变成了一种满意。

　　成啊，顾寒渊，倒是我小看了你，竟然真敢跟家里摊牌了，他还以为那死要面子的家伙，少说要瞒到孩子出生呢，不，是压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如是想着，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可开口之前，又改了注意：“这事说来话长，电话里也讲不清楚，正好我要休几天的假，也好久没去拜访拜访你和姨夫了，改明儿我去看你们，到时候再说吧。”

　　顾妈妈心道还改明儿，你小子想让我夜里睡不好觉是吧，想了想道：“我们下午在家，你没事的话，下午过来吧！”

　　“……”沈漾似乎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二老急切的心情，当下不由有些好笑，“成成成，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儿就过去，啊！”

　　顾妈妈这才满意了，挂电话之前，还不忘体贴的嘱咐：“路上开车小心点，晚上在家里吃饭，大姨做你喜欢的菜。”

　　沈漾下午四点多去的顾家大宅，没准备什么礼物，一进门，讨巧的话就往二老身上招呼，什么大姨又漂亮了啊，姨夫最近越发健朗之类的，哄的顾妈妈满脸笑容，就是平日里严肃暴躁的顾爸，脸上都不自觉带了几分笑意。

　　他想着顾寒渊既然和二老坦白了，证明资料什么的肯定也给人看了，所以也没带，倒是自己出的书和研究报告抱来了一沓来。

　　“我表哥那事儿的确是真的，你们既然叫我来，想必也是接受了。”短暂的开场之后，他将那些论文、报告和两本书往二老面前一摊。

　　“这是我这些年做的研究报告，里面详细的描写了关于男人孕育孩子的可能性、以及受精、成长发育过程，虽然这种情况发生几率很小，但是我们不能否认他的存在，大姨，您和姨夫看看吧！”

　　顾爸爸和顾妈妈看着那厚厚的一塌资料，当下面面相觑，短暂的怔愣过后，还真的拿起那些东西翻看起来。

　　沈漾见他们看的一本正经，心中窜上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空气中除了书页沙沙声和三人的呼吸，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安静中飞速流逝，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一个多小时。

　　顾妈妈从沈漾编纂的那本书中抬起头来，觉得眼前有些昏花，就连空气的味道都清奇起来。

　　那感觉，用一句话流行的网络语来说——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大门。

　　沈漾见她看的差不多，就打算跟自己大姨进一步探讨“关于男人孕子”的专业知识，但可惜的是，顾妈妈显然不太想跟他谈。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让大姨自己消化消化，”顾妈妈摆了摆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沈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后面叫道：“您这是上哪儿消化去啊？”

　　顾妈妈道：“我去做饭，你吃了晚饭再走。”

　　说来她年轻时候其实厨艺很差，属于进了厨房会炸锅的那种，但是后来有了孩子，坐月子在家无聊就学了做饭，后来觉得有意思，就越做越好。

　　久而久之，还养成了心虚烦乱就喜欢待在厨房的习惯。

　　–

　　顾妈妈当天晚上还是失了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硬是没睡着。

　　一旁的顾爸爸几次被她吵醒了，满脸无奈道：“我说你能消停点吗，还让不让人睡了？”

　　顾妈妈答非所问，用一种近乎迷幻的语气道：“老顾，咱们就快有孙子了！”

　　顾爸爸打了个哈欠，重新闭上眼睛，敷衍的说：“我知道了。”

　　顾妈妈突然不高兴起来，抬脚就在被子里踹了顾爸爸一脚：“老头子，我说阿渊要有孩子了，你怎么还睡得着？”

　　“你看看现在都凌晨几点了，”顾弘城语气不耐烦的说，却是抬手压了压妻子身上的被子，“别乱动了，不然你明天又该感冒。”

　　说着话，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自从顾爸爸心脏不好开始，死神之于顾妈妈就变得越发具像。

　　她时常会担心自己和老伴去世之后，儿子还是孤身一人，可是现在，那种顾虑好像一下子都消除了。

　　顾妈妈在被子里朝着顾爸爸身边挪了挪，听着老伴儿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心里一片柔软和满足。

　　她这辈子虽然经历过许多的风雨起伏，但是与丈夫感情和睦、携手白头，儿子也成器，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将来就算是走了，看着他有人陪伴，也不会有什么遗憾和牵挂了。

　　凌晨两点多才睡着，第二天六点多就醒了。

　　顾妈妈从床上爬起来，洗漱过后，跑到厨房炖汤做早餐。

　　八点的时候，顾爸爸被她从睡梦中挖醒，看见的就是一身咖色套装、头发整齐、妆容精致的妻子。

　　顾寒渊他妈二十多嫁给他爸，满打满算，今年也不过五十五岁，因为生活优渥、心态也好，看着比实际年龄少说小上十岁不止，再加上妆容的修饰、和那满脸洋溢的舒心，就更显得年轻。

　　顾爸爸看着站在床边的妻子，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情，心跳都有些失速，连带着眼神也带出几分迷离。

　　她还是那么的漂亮，仿佛岁月不曾在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可是自己，却已经鬓染霜华，快速的衰老了下去。

　　顾妈妈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不解风情”的伸手扯了扯被子：“早餐好了，快点起来吃饭。”

　　顾爸爸在她毫不温柔的动作下，心中那些旧日回忆一瞬间破灭，他按了按额头，不开心的说：“你一大早打扮的这么洋溢，是打算干什么去？”

　　顾妈妈道：“当然是去看咱们儿子儿媳！”

　　“……”顾爸爸顿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道，“什么儿媳妇，你家儿媳妇是男的？”

　　“就是啊，”顾妈妈道，“只要人孩子愿意，男人我也认了，你快起来，不然晚了就不带你了。”

　　顾爸爸被她堵的彻底无语，和妻子对视半晌之后，彻底败下阵来，一边掀开被子下床，一边小声牢骚：“这叫什么事儿，简直糊涂！”

　　“老顾，我说你在那小声嘀咕什么呢？”

　　顾爸爸立马安静下来，低头默默的穿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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