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程曼曼记得自己有个男朋友。

　　是个谈了三年的男友，两边相互见过家长，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走向婚姻的殿堂。但是意外到底还是出现了，两人稀里糊涂因为小事吵了几次架，后来男友离开这栋合租的房子，说相互冷静一下，过了一周，程曼曼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分手短信。

　　这条短信现在就在商塔娜手里的新手机上，商塔娜看看手机，又看看程曼曼，“他怎么说？”

　　程曼曼又打了三个喷嚏，她捏住鼻子，“他说分手吧。”

　　“分手的原因呢？”

　　程曼曼指了指手机，“我、我没看他后边写的... ...”

　　“所以你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复？”商塔娜带着审视的眼光盯住了程曼曼，“你是不是觉得，你不回复，这一切就不算结束？”

　　程曼曼眼神往别的地方飘过去，商塔娜一句话给她叫了回来，“分手又不是离婚，人家还要你许可呢？！”

　　“不是，我没有想着许可，我就是... ...不想难过... ...”

　　程曼曼缩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缩成了一个团。

　　不想难过的程曼曼像一个被拖出壳的蜗牛，她柔软的身体完全暴露在了疾风暴雨之下，可怜地瑟缩着，寻找着她的壳。

　　商塔娜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拉了程曼曼的手，“也对，难过也是一天，高兴也是一天，我们为什么不高兴一点呢？反正也三个月了，无所谓了！”

　　商塔娜搂住了程曼曼。

　　“没事，去掉了一叶障目，你就可以拥抱整片森林了！就像我，每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好啊！”

　　程曼曼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商塔娜，商塔娜抬了下巴，“让我找个男朋友，我都不找，我要保持神秘女神的形象，才不给人家当保姆！”

　　那份自信让程曼曼的些许悲伤散了许多，就这么想，有点道理！

　　*

　　周六结束了一天的演出和聚会，崔丽敏一家都累得够呛，谁也没劲儿和谁说话，回到家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佟安第二天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接过电话，是个临时的项目出差，问他要不要去。

　　“怎么了？老赵家里有事吗？”老赵事这个项目原来的项目经理，项目从启动到现在临近上线，都是老赵在带，佟安没想到会突然换人。

　　电话对面的项目组组长是佟安的老同学，两人说话相对别人随意一些，组长直接告诉佟安，“不是老赵家里有事，是他自己有事。”

　　佟安吓了一跳，老赵虽然比他年纪稍长，但是平时还算健康，手上的项目比佟安可多多了，每天在天上飞，怎么就突然有事了？

　　“老赵出事了？”

　　“不是，”组长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叹得格外凄凉，“老赵昨天突然晕倒，还开始说胡话了，拉到医院一看，神经衰弱。”

　　佟安完全摸不着头脑，“老赵怎么就神经衰弱了？我看他挺皮实呀！有什么事唰唰就给办了，琢磨事也比咱周道，难道是累的？”

　　要是别的小领导听见这话，该不高兴了。不过佟安的组长知道他的为人，并不多想，只是提醒他，“你忘了老赵这两年都说脑子里老想着事，睡不好觉？医生说可能是焦虑闹得，要是两年每天都跟绷紧的弦一样，可不得绷坏吗？”

　　他这么一提，佟安还真就想起来了。老赵这两年状态确实不太好，儿子考大学失利闹腾了一段，他爸又得了癌症，太太工作的公司倒闭，前后有半年多没有工作，后来找到工作，比之前的工资还降了不少。

　　像他们这样的大城市，生活成本有多高，佟安当然心知肚明，夫妻两个人的经济压力尚且堪堪过日子，要是重担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可就太难了。幸亏崔丽敏工作比较稳定，收入还算可以，要不然只靠佟安，佟安觉得自己也要病了。

　　组长问佟安去不去，“哈尔滨，这会儿去还是避暑呢！老赵的事一出，我就先想着你了！”

　　佟安笑了一声，“避暑你怎么不去？”

　　组长说他早就调了休，带着小孩出国旅游，“小孩都要上小学了，都没出过国，”说着话锋一转，“你不想去？想在家挨叨叨？那我找别人了？”

　　“唉？别呀，我可没说不去！”佟安赶紧叫住了他。

　　组长嘿嘿笑，“你家那口子比我家这个急躁多了，你不往外消停消停，还想都招呼自己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得！老赵这个哈尔滨的项目好着呢，前后两个星期，够你消停的... ...”

　　佟安也觉得还不错，出差费用丰厚，还能舒缓舒缓，何乐而不为？

　　况且老赵身体不好没办法，项目又临近上线了，他顶了老赵是肯定回不来了，崔丽敏就算又反手给他订一张机票，他也没办法回来。

　　佟安又和同事白话了两句，挂了电话，心情愉悦。

　　今天阳光明媚，家中难得安静祥和。佟安心想这样安静的时光可真好，要是天天都这样，累一点也情愿了。煎鸡蛋的香味从客厅飘过来，佟安深吸一口，仿佛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崔丽敏会早起替他煎蛋，这是多久都没有的待遇了。

　　今天可真是个美好的一天。佟安掀开被子伸了个懒腰，寻着煎蛋的香味来到餐厅，桌子上摆着煎蛋、面包、牛奶，他看到厨房里熟悉的身影，有早晨的阳光洒在他妻子的头发上，是金一般的光芒。美好的一天，妻子都格外美丽。

　　“阿敏，早安。”佟安端着牛奶走上前去，迎接那如画一般的家的温馨。

　　但是崔丽敏一转头，“没点眼力见儿，过来端盘子！”

　　疾风快雨一般的语速，和被塞进手里的一盘芹菜肉片烩面条，一下就把佟安的美好早晨梦境打碎了。

　　他瞧着芹菜肉片烩面条，脸上皱了皱，“这是什么？”

　　“冰箱里的剩饭，你吃了吧！”崔丽敏把他手里的牛奶夺了过来，“牛奶不多了，给小语留着！”

　　崔丽敏一秒说完话，下一秒去叫了佟慧语起床，“小语别睡了，妈妈今天带你去打预防针！”

　　一边是香甜的睡梦，一边是预防针，没几个孩子愿意起床，佟慧语被崔丽敏一连叫了三声，还赖在床上，“困死了，我再睡一会！”

　　佟安都看不下去了，“算了算了，孩子好不容易毕业了，还不能多睡一会？”崔丽敏皱了眉头，“幼儿园毕业也算毕业？这才刚开始呢！”

　　不过她见女儿困得像一团面，紧紧黏在床上，想想昨天折腾了一天，也实在不忍心，“那你再睡二十分钟吧，过会可不能再赖床了！”

　　佟安心疼了女儿一秒，但是他忘了，女儿不过来吃早饭，独自面对疾风暴雨的注定只有他一个人。

　　佟安扒拉着那盘猪食一样的烂面条子，听崔丽敏跟他说女儿暑假兴趣班的问题。

　　“小语现在上的故事大王班和尤克里里班，都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对上小学的孩子没什么用，我想把这两个给她替换掉，正经报一个少儿英语班和一个书法课程，这两个课程都要长时间上，等到二年级可以考虑奥数的课程了。”

　　烂面条子把佟安噎了一下，“二年级就要上三个班了？小语周末再要写写作业，就没时间玩了！”

　　崔丽敏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玩什么呀！人家小朋友现在上三四个班的多的是，就他们班那个演白雪公主的女生，其实家庭条件也没比我们好多少，就是父母愿意在孩子教育上投资，天天带着孩子学习，五个兴趣班一起上！”

　　佟安差点被烂面条子噎死，崔丽敏继续说，“你还夸人家小姑娘表演的时候，英语说得地道，你知道人家英语口语都练了四年了吗？！”

　　“等下！六岁的小孩，练了四年英语？”

　　崔丽敏嗤笑，“不然呢？人家一口英伦音天生的呀？还有那个演王子的男孩，她妈妈带着他在英国生活了一年，还有节目开头唱歌的，人家唱的日语歌不是瞎唱的，他爸妈把家里的房间租出去，专门租给日本的房客！”

　　佟安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真是见识了，但他不敢苟同，“你想让别人在咱们家里窜来窜去啊？还是个语言不通的？”

　　崔丽敏瞪他，“咱们又做不到这些，就给孩子好好挑选一些培训班，这很难吗？不然你赚钱做什么的？”

　　“当然是给你们娘俩儿花的。”这一点佟安不敢有一丝犹豫。

　　可崔丽敏还是一副嫌弃模样，“你别以为花了钱就完事了，孩子的教育不是花钱就完事的，人家那些家长都跟着孩子一起学，咱们没有精力做到这个，但是预习复习这些都得跟上吧！你这个爸爸可真别以为花钱就完事了！”

　　佟安低着头吃烂面条不说话，他呼哧呼哧吃完，才跟崔丽敏说，“下次别下这么多面条了，剩了就不好吃了。”

　　崔丽敏又嗤笑了一声，“这是你妈下给小语吃得，你妈妈天天让小语吃面条，要不是我问了一句，都不知道小语一连五天晚上都吃这个。”

　　那天崔丽敏早一步回到家，拦住了这一碗面条，跟婆婆说别老是下面条给孩子吃，“还得营养均衡。”

　　崔丽敏敲了筷子问佟安，“你知道你妈是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

　　“她说超市里买的菜都蔫头巴脑的，要是带小语回老家，肯定变着法吃新鲜的。”崔丽敏说她就不懂了，“超市里的菜都是当日买当日卖，哪里不新鲜了？”

　　佟安解释，“我妈这不是喜欢自己种菜吗？她自己种的，当然新鲜又放心，肯定就看不上超市的了... ...”

　　“那行，你在市里买个别墅吧，带院子的那种，让你妈在自家院子里种菜，我也尝尝新鲜的。”

　　佟安默默把最后一根碎面条夹起来吃了，往厨房里送盘子，崔丽敏在他背后说，“今天咱们一起出门，先带着小语去报班，然后你带着她去打预防针，尤克里里的课程还有两节，上完算了，我去把故事大王的课程退掉。”

　　佟安哪敢反驳，每每反驳都要被程丽敏问，能不能给孩子上市重点，能不能在市里买一套别墅，能不能牺牲所有都为了孩子。佟安真不敢说能，他也想喘口气。

　　他刚要点头，说就按照这么办吧，忽的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是女儿跑了出来。

　　“妈妈不要退掉故事大王的课！我要上故事大王！”

　　坏了，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忘了正主了。

　　崔丽敏倒是不着急，没听见一样，叫了女儿洗脸刷牙，“饭要凉了，你快来吃饭吧。”

　　小语才不会乖乖听话，“我不上英语课和书法课，我要上故事大王和尤克里里！”

　　她还知道前面说的英语课和书法课，敢情人家闷不吭声地听了半天了，见着崔丽敏是来真的，这才跑过来。

　　佟安暗暗觉得自己女儿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轻手轻脚地放了盘子，见这母女两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剑拔弩张的气氛肆意渲染着。

　　崔丽敏深吸了口气，终于正面回应了女儿。“既然你都听见爸爸妈妈说得话了，妈妈还要多说什么？你自己都说想当白雪公主，那你至少要有白雪公主的英语水平吧！你不去上英语班，怎么当白雪公主？”

　　这话没毛病，佟安见女儿小眉头揪了揪，“妈妈说她都练了四年英语了，我再追也追不上呀！我不当白雪公主，我要当故事大王！”

　　佟安一听，顿觉有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干嘛非要在别人的主场和人家过招？看来故事大王的课真没白上。

　　不过崔丽敏也没有被小丫头唬住，她说，“你上故事大王的课有什么用，最多到举办节目的时候，你出一个讲故事的节目，但是人家英语学得好，不光能出各种各样的英语节目，人家英语这门课的成绩也不会差，人家一举多得。”

　　崔丽敏这次的回应内容比较多，小语一时没了声音，撅着嘴看着崔丽敏。崔丽敏瞧了一眼手表，她每天早上第一件事，洗脸，第二件事，戴上手表。

　　“你看，现在都快九点了，你再磨蹭磨蹭，今天的事就办不完了！等到晚上回到家，又八九点了，你到了明天早上还说困可不行！妈妈爸爸还要上班！”

　　说完起身拉了她的胳膊，“好了，赶紧洗脸刷牙吃饭！”佟安见状，知道母女对战以女儿惨败告终，不过小语过得那两招，还是可圈可点的。

　　佟安心里这么想，忽然瞧见女儿甩开了崔丽敏的手。“妈妈你说报什么就报什么，你不讲理！我不要上，你去上吧！”

　　说完一扭头跑进来屋里，还把门砰地一下关上了，崔丽敏愣在了原地，佟安也傻眼了。

　　敢甩脸，这就有点厉害了。佟安走过去，卧室里传来女儿呜呜的哭声，“我要上故事大王！要上故事大王！”

　　崔丽敏站在原地目瞪口呆，佟安劝她，“小孩子耍脾气，你可别急！”

　　他在中间打了圆场，可是崔丽敏还是不说话，就站在那儿，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佟安还要再劝，忽然间崔丽敏捂住了胸口，接着一下靠到了佟安身上，“我喘不过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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