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准像一个温柔的心理咨询师，完全不像是一个采访者。

　　赵博士也感觉到了邓准的温柔，叹着气告诉邓准，他之所以没有能继续下去，是因为他信心满满地把一篇文章投了出去，然而连修改都没有机会，直接被拒了。

　　无法发表，不达指标，不能毕业。

　　这下连程曼曼都觉得赵博士确实有点悲催，自己反复修改多次的文章投出去，收到的却是拒信，平白在这篇文章上费了这么多时间，这就是程曼曼没有上研究生的一个原因，做科研可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

　　她心下在想着怎么劝一下赵博士，邓准已经开了口，“是不是收到了拒信，也耽误了投稿发表的时间，后面你觉得难以顺利毕业，所以干脆延期，是这样吗？”

　　赵博士眨了眨眼，“算是吧。”

　　他口气有些犹豫，邓准替他倒了杯水，“其实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应该是你对自己已经丧失了信心，以为写出来也没有期刊愿意要，所以干脆拖着。”

　　邓准说了这话，赵博士神色一僵，程曼曼看过去，知道邓准说到了点子上。

　　邓准点破了他，当然不只是点破而已，他给自己夹了块肉，程曼曼这才想起来，不能让邓准吃他们的剩菜，又连忙叫服务员点了两盘儿，邓准给了她一个道谢的目光，跟赵博士说。

　　“我刚开始写故事那会儿，收到的拒信倒是不多，可是投出去的稿子，50%都石沉大海了，他们甚至不告诉我是录用了还是拒绝了，我还抱有一丝希望，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情况下那都是没戏了，甚至说编辑可能压根就没看。”

　　邓准笑着叹的口气，他说，“我那时候，也觉得自己写了什么都不是，备受打击，觉得自己选的这条路可能是错的，我可能压根就不适合写文章，”他说到这里，略微一顿，问赵博士，“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压根不适合做科研？”

　　赵博士又是一愣，显然又被邓准说中了心思。

　　可是邓准又笑了，接过程曼曼手中的夹子，翻了翻铁板上的酸菜和肉，“可是适不适合这件事情，谁说的准呢？我们总还是要尽力的试一下，才能说可以还是不可以。我被打击的停笔了两个月，后来想想，我从小到大写小说、写作文不是没拿过奖，怎么到了大学突然就不行了，我不成功的原因可能有很多，不代表最主要的原因是不适合，我应该再去试一试。然后我又开始写，开始投也去，主动联系那些编辑，问他们的意见，然后修改，当然被拒的次数不少，可是我在这个过程当中，感觉摸到了门槛，甚至说摸到了窍门。”

　　他说，“我还是比较顺利的，没多久就遇见了赏识我的编辑，直到现在我也一直跟着老王。”

　　老王是邓准的编辑，程曼曼有所了解，这位编辑是替邓准出版的那家图书公司的主编，算是编辑界里边比较有名的人物了。

　　程曼曼这是第一次听邓准亲口讲他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也会在书中看到邓准透露一二，但亲耳听来感觉是不一样的。

　　赵博士托腮沉默了一会儿，邓准把铁板上的肉烤好，分成了三份夹到每个人盘子里。赵博士还在沉默思索着，邓准尝了一口肉，弯了弯眼睛，“齐齐哈尔烤肉我倒是听说过，头一次吃到，味道果然不同凡响。”

　　程曼曼连忙跟他点头。小声地不打扰赵博士思考地告诉邓准，“牛板筋也好，面疙瘩汤也好喝，虽然我没有去过齐齐哈尔，但好像真的有齐齐哈尔的感觉！”

　　程曼曼说起吃的，眼睛放着光，邓准笑的不行，又给她夹了一夹子肉，“多吃点，多一份开心。”

　　赵博士那边却长吁了一口气，他跟邓准笑笑，“我好歹也一路读到了博士，怎么没想明白，其实自己在博士这条路上，也已经做了不少工作了。”

　　邓准点头说是啊，“其实说来说去，还是要对自己有信心嘛，你有了信心去做更多的工作，成功率就会提高，”他说着笑起来，“我讲的不就是一篇鸡汤么？”

　　邓准突然转回来就打趣了自己，气氛一下就轻松了起来。

　　程曼曼偷偷地打量邓准，开了两个扣子的polo衫，烤肉的蒸汽衬得他仿佛有了几分烟火气，完全不是她之前想象的那样，精准得让人难以接近。

　　*

　　赵博士没过几天，就把他的文章全都投了出去，程曼曼下午上班的时候，一直偷偷跟赵博士鼓气，导致崔丽敏交给她的明天之前完成的工作，拖拖拉拉到了下班，连一半都没写完，又成了家庭作业。

　　程曼曼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妈刘红君的电话又打了过来，程曼曼以为她又要吐槽赵博士，可她妈没有，“曼曼，下班了吧，赶紧回去换件衣服，妈妈给你联系了一个王医生，是口腔科的大夫。”

　　“啊？”程曼曼懵了一下，“妈，我没有蛀齿。”

　　“不是！谁问你有没有烂牙了！是相亲！王医生可是市二院的，二院不是最好的医院吗？王医生就是二院的口腔医生！人家难得有点时间，我给你定了七点半，你快点回去换个漂亮的衣服，我把地址发给你！”

　　她才相了赵博士，又来了个王医生，程曼曼被她妈的热情波劈头盖脸打过来，内心就很抗拒，她想说算了吧，程妈已经挂断了电话，地址直接发了过来，然后还嘱咐了一句，“王医生时间紧张，你可别拖拉迟到！”

　　... ...

　　程曼曼换了一条淡黄色连衣裙，然后把牙里里外外刷了两遍，想找一个口香糖嚼一嚼，并没有找到。见牙医还是要保持口腔整洁，程曼曼不想被牙医盯着她一口黄牙嫌弃。

　　她背了包出门，邓准前两天晚上都不在，每天到近十点才回家，回了家也悄默声的，程曼曼猜他在房间里冥想。

　　她还是不知道冥想到底想什么，不过她猜测邓准晚上是相亲去了，因为他没有背出去采访的包，可见不是那种很正式的活动。

　　她正琢磨着邓准会遇上什么样的相亲对象，会不会是自己这种拖延症患者，就听见手机咚响了一声，她打开一瞧，眼皮跳了一下。

　　孟兰组接到了绿屏的临时通知要更改海报，这一改，程曼曼之前给他们准备的海报文案就用不上了，不仅如此，另外一个宣传册的画风也变了，程曼曼要配合孟兰组回去加班修改文案。

　　信息是孟兰私发给她的，不过半分钟之后，程曼曼接到了崔丽敏的电话。

　　“... ...这个部分只有你在负责，明天早上就要，绿屏的人今天晚上会在我们公司盯着，麻烦你配合一下了，我会替你申报加班。”

　　崔丽敏的语速照旧很快，电话里隐隐还有小语的哭声，程曼曼答应了，崔丽敏直接挂了电话。

　　加班的事冲在了前头，相亲只能后退了，程曼曼把手机放得很远给她妈打了个电话，说临时加班，刘红君差点把电话喊破，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孟兰他们整个组都过来了，连他们小组领导都到了，程曼曼出现在公司门口，立马被孟兰瞧见，“曼曼！快来！唉？崔领导没来吗？”

　　她这么问，有两个人从会议室走过来，也问了程曼曼，“崔丽敏没来吗？”

　　一个是老板曹汉星，另一个是绿屏的对接人董锐。

　　程曼曼小声说是崔丽敏让她过来的，“这一块由我负责，我来就好了。”

　　“你一个新来的小文案，怎么单挑一根大梁？崔丽敏真是... ...”曹汉星说着，看了一眼董锐，又换了说法，指了程曼曼道，“这是小程，文案写得很有水平，有她也是一样的，小董你有什么需求，直接跟她说就行。”

　　曹汉星对待曾经的员工、现在的甲方，真是十分客气。

　　董锐和程曼曼好歹吃过两顿饭，自然不会下程曼曼的面子，只是说，“曼曼写文案的水平高，领导就把责任都压到了曼曼身上，这样也不太好吧！”

　　曹汉星当然知道他针对崔丽敏，可是这种情况也不好多说，含糊了两句，让程曼曼认真配合，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崔丽敏。

　　董锐虽然和程曼曼有私交，可是这部分的工作并不简单，没有崔丽敏指导，他们一直搞到了近10点才搞完。

　　程曼曼这边松了口气，董锐便说：“这些东西，我们都没怎么正经经手过，我本来以为崔丽敏会过来，没想到她只把你派过来了，她自己不出面，也不远程指导。要是她在，我觉得咱们最多九点就弄完了。”

　　程曼曼也认为是这样，可是她不想跟董锐多说话，董锐却毫不察觉，拍了她的肩膀，小声问她，“崔丽敏是不是对你有意见，故意的啊？”

　　程曼曼知道，崔丽敏对她很有意见，但是不是故意的，就不知道了。她说听见小孩在哭，“大概家里有事吧？”

　　董锐哼了一声，“崔丽敏家的小语我知道，小姑娘很乖的，我估计是崔丽敏折腾小孩，就跟折腾咱们一样，小孩子怎么受得了？”

　　这倒是引着程曼曼想起了崔丽敏给小语报了许多补习班的事情，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这点自由都没有也挺可怜的。

　　她不说话了，董锐却没有停下来，但他突然放缓了语速，让人听起来，像是在耳边的关怀，他叫了一声“曼曼”，“你很好的，只是运气不好跟了崔丽敏，你别害怕，做自己就行。”

　　程曼曼侧过头看他，董锐朝她勾起嘴角笑，眼睛一挤，趁着孟兰他们没看到，在程曼曼耳边说，“一会下了班，我们去吃个夜宵吧！不要被崔丽敏影响了心情!”

　　可是程曼曼才不想跟他吃夜宵，本来想直接拒绝，但一想董锐好歹是她的甲方，惹恼了甲方，可不是个好玩的事，她说不用了，“今天有些头疼，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她这么说，董锐也不好强求，“那我送你回去！”

　　程曼曼也不想让他送，可是孟兰他们已经收拾东西走了，只剩下他和董锐两个人，她不知道怎么拒绝，更不明白，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董锐为什么非要黏着她，难道董锐真是在找一个备胎吗？

　　程曼曼不高兴，一路上也不怎么跟董锐说话，董锐倒是自说自话地吐槽了崔丽敏一顿，快到的时候，他突然打住了崔丽敏的话题，他说曼曼，“我和你挺有缘的，你不觉得吗？”

　　董锐的声音更轻了，程曼曼不知道怎么接话，一时没出声，她看到董锐的手在向她靠近，忽然明白了过来，她更无措了，眼睛一转看到了小区的大门，连忙道，“我到了！不用送了！”

　　董锐的手停了一下，可又要继续前进，向程曼曼探来，程曼曼简直凌乱，而好巧不巧，有个人闯进了她的视线里，她看见那个人，那个人也看见了她。

　　“曼曼？才下班？”是邓准！

　　程曼曼两步朝邓准走了过去，“嗯，加班了！”说着跟邓准介绍了一下董锐，“甲方的同事！”

　　董锐的手终于彻底停了下来，尴尬的一瞬之后，看了一眼邓准和程曼曼。程曼曼没有介绍邓准，董锐若有所思地打量了邓准一下，邓准跟他点了头，任由他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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