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想摸出手机看看时间的时候,江来星才想起来手机早上就被没收了。
他叹了口气,顺势把手揣兜里,帽檐往下按了按,在路边等公交车。
公交站点挨着学校边的商业街,周边KTV网吧饭店奶茶店比比皆是,放完学,不断有学生背着书包嘻嘻哈哈地往里钻。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看见林竹他们几个也并不稀奇。
借着棒球帽压着的余光,江来星这才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位与自己缘分匪浅的同龄人。
林竹正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奶茶的吸管,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听着旁边一个小胖墩在说着什么。
他周围还围着其他几个男生,正嬉皮笑脸地打打闹闹,声音也没压着,兴奋地讨论着游戏段位,看起来挺热闹。
江来星有些轻微的近视,在模糊的路灯底下,看不清林竹的表情,只大致觉得,这个人应该不太开心。
他挑了下眉,并不为自己的发现有所波动。
世界上的人这么多,开心与不开心的理由各不相同,别人的事都不必占据心神。
“前方到站——X市第一附属中学,请需要下车的乘客……”
公交到了站,江来星无聊地收回视线,拎着书书包上了车。
“看什么呢竹子?”冯峰晃着奶茶杯子,努力地吸着最后一粒珍珠。
林竹恹恹地回过头:“没什么,看见个长得好像有点熟悉的人。”
旁边的男生哈哈哈笑:“你不是重度脸盲吗,还能记住人?”
林竹目光动了动:大概是这两天跟那个人交集得太过密切,才导致自己竟然对着一个侧影就晃了神。
他却没说什么,拍了拍男生的肩膀:“行了,都这么晚了,再不回家你妈马上就打电话给赵哥。”
几个男生哀嚎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扭头往公交车站走,边走边聊着今天的作业。
冯峰把书包背好,拉着拉链:“竹子,你家里还有备用手机吗?”
林竹嗯了声:“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天天换手机,家里闲置的还有三四个呢。”
“那行,明天保持联系。”
林竹打了个响指:“走了。”
“明天记得发消息啊!”
“知道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林竹进门放下书包换了鞋,先去书房抽屉里挑了个手机,充上电。
洗完澡回来打开手机,果然一堆消息。
先是老林的微信:
--后天到家,有什么想要的?
林竹想了想,回了句没有,又想了想,补了句一路顺风。
那边没有回话,估计已经睡下了。
然后是郑越,小姨竟然还记得婚礼那天坑他上去献花的事,发消息问他挑个什么时间去揽月楼。
林竹之前挺喜欢揽月楼的那道糖渍玫瑰鱼,这会儿一提也有些馋了,两个人干脆直接定在了明天晚上。
反正到时候在五班上课,随便翘掉就好。
林竹小算盘打得贼响。
把各个图标上的小红点点掉,又把新手机的功能匆匆看了一遍之后,他随便丢在一边,脱鞋上了床。
换了班倒是免去了今天的家庭作业,林竹把腿搭在床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他卧室正对着落地窗阳台,十二层楼的高度,能轻易就看见几条灯红酒绿铺就的锦带马路,在黑暗中透着喧嚷的繁华。
林竹眯着眼,薄薄的眼皮盖不住通透的夜色,又被灯光耀得模糊。
他放空着想,城市角落边缘里的人生,是不是也这么模糊。
“小江!今天的单子做好没有?”
机房里的电脑有些破旧,仔细看屏幕上还有些灰痕,到处乱扯的电线缠了一地,裹了一地的瓜果碎壳和踩得泥泞的烟灰。
小屋子有些密封,所幸还有扇大窗子开着,才没让屋里被烟味儿浸满。
少年棒球帽下的侧脸干净而精致,映着屏幕盈盈的光,神色冷淡:“好了,正在压缩。”
刘哥走过来,在他电脑前凑近看了一会儿,点头,感慨:“做得不错,两个小时都快赶上人家一天的量了。”
等压缩完成度的进度条拉到百分之百,江来星才关了电脑,站起身:“传好了,我先回去了。”
刘哥点头,又问:“哥请你吃个夜宵?”
“不用了,明天还有课。”江来星拎上书包。
刘哥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吧小江,就你这作业也不做、天天钻电脑里的样子,估计成绩还不如当年你哥我呢!”
江来星笑了笑,没说话,顺手带上口罩。
“哎,讲真的,”刘哥咬了下烟蒂,喷出口雾,挥散了,“等你高中毕业就来哥这儿打工吧,看你这技术,少说这个数。”
他比了个数字。
江来星一挑眉:“七万?”
“屁!”刘哥笑骂他一句,“七千。”
他顿了顿:“你也别嫌钱少,现在这个世道,钱也真不好挣。再说,凭你这本事,熬个两三年,万把块也不成问题。”
江来星弯了下眼:“别啊刘哥,我以后可是要考A大的。”
“梦里考去吧。”
刘哥见说服不了他,也就没再坚持,拍拍他的肩膀:“早点儿回家吧,路上小心。”
“行。”
等人出了门,后面才有人半真半假地说:“刘哥,人家不领你情啊。”
刘哥没在意,又吸了口烟,在雾里眯起眼:“小孩儿有想法,跟咱们不一样。”
“有个屁的想法,在钱面前都是孙子。”
那人不屑地骂了句,一顿,又试探着笑着问:“小江不愿意,您看看我怎么样?”
刘哥瞥他一眼,无意味地笑了声,扭头出了门:“先干你的活吧。”
等他走远了,屋里的人才愤恨地骂了句操。
出租屋离兼职的地方有些远,到楼下的时候已经没几户亮着灯的了。
江来星摸黑上了楼,开门开灯,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个备用手机,冲了半天电,才见这破手机摇摇晃晃地闪起光。
他松了口气,把备用卡插上,连结网络。
Q-Q里没几条消息,除了班级小群里偶尔有人讨论几句作业,就没了动静。
江来星手指动了动,点开微信。
--转账4000元。
--这个月的生活费。
--听你们班主任说暑假有个化学竞赛,不要让妈妈失望。
江来星表情没变,没收钱也没回话,直接退了出去。
今天是十五号,刘哥很靠谱,早就把这个月的兼职工资打到了他的私人卡上。
江来星看了看,一共一年零两个月,除去生活费学费等一众开销,他已经攒了近两万三。
银行卡后面的几个零给了他一丝浅淡的安全感。
江来星嘴角弯了弯,又退出来随便点开了朋友圈。
最近显示的一条是三分钟之前,“双木”发了条动态:
天气真好啊。
没有配图。
江来星:“……”
他扭头看了看窗外黑得能把人融进去的夜色,有些无语。
江来星想了半天,从对方信手涂鸦的头像上才回忆起来,这人好像是林竹。
他眼前顿时浮现出今晚在公交站台时,对方不开心却又不敷衍的笑意。
江来星一时间有些晃神,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匆匆一丁点的交集,连片水花都激不起来,干嘛要替别人想这么多呢。
他仰躺在床上,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在睡着的边缘用力搓了把脸,强打起精神,从书包里掏出今天布置的作业。
花了近一个小时把比较有意思的题顺了一遍之后,才收了书包,跑到卫生间迅速洗了个澡。
他躺在床上,看了眼手机,刚好一点半。
困意袭来,江来星侧过身,从出租屋还算整洁的小窗户向外眯眼望去,一两颗星星柔和地亮着。
天气确实挺好。
睡着前,这是他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一夜无梦。
新手机忘了定闹钟,早上果然起晚了。
林竹放下手机,闭着眼,皱眉在枕头上埋了半天,终于不情不愿地起身穿衣服。
到学校的时候比正常上课迟了十多分钟。
林竹大喇喇地背着书包在校园里晃荡着,过了好一会儿还没见教导主任抓他罚站,这才不情不愿地上了教学楼。
五班在三楼楼梯口,后门挨着老师办公室,平时也没人有胆子开,林竹只好晃去了前门。
“报告。”他敲门。
屋里的背书声顿时低了一个度,除了睡着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班门口。
五班的英语老师扭头看见他一愣,她也听说过这位的大名,忍不住问:“哎你不是那个谁?”
林竹好心地自报家门:“七班的,林竹。”
“对对对,”英语老师连忙点头,“你跑我们班来干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底下就有个声音阴阳怪气地替他答了:“老师,他被七班班主任罚了,过来蹭一星期的课。”
林竹顺着声音看过去,见着个看起来有些熟悉、实际上毫无印象的脸。
他本能地觉得讨厌,于是就边盯着人看,边回想这是个什么玩意。
这人正是那天在自行车棚阴他的那个,他见林竹盯着自己不放,顿时有些心虚,瞪人一眼又别过头。
听完解释,英语老师哦了声,也没为难他,点头:“那行,别站那儿了,赶紧进来吧。”
林竹于英语一科上哪受过这么大的善意,先是一愣,很快就朝人笑了:“谢谢老师。”
他脸长得好,刻意卖起乖来尤其受中老年人待见。
英语老师顿时觉得哎哟传言看来都不可信这不挺好一小孩儿!
林竹却没管她在想什么,只去找后排自己的座位,见到趴着睡觉的江来星,这才拎着书包,在一众或好奇或敌意的目光中径直朝最后一排走过去。
“让个座。”
他指尖敲了敲桌面。
江来星的脑袋动了动,像是醒了,却没起身。
林竹歪头瞅着他,又不耐烦地扣了扣桌子。
还是没有动静。
班里背书的声音又低了一个度,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侧前方坐着的刘文咽了口唾沫,轻轻去推江来星的手臂:“江哥,江哥?”
江来星昨天睡得晚,好不容易补个觉都不安生,被吵醒后一脸烦躁,声音没压着:“干什么。”
“额……”刘文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另一位大神,小心翼翼,“那个……你同桌来了。”
“早上好啊。”
新同桌眯着眼,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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