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初始
正午灼热的阳光透过大`片有色玻璃投入宽敞的洁白大厅,盛夏特有的明艳色彩印投在穆宁脸上,让站在银灰色服务台前的他恍如隔世。
“同学,同学?”
服务台后工作人员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穆宁才微微缓过神,任由身穿深蓝色制服的年轻女人接过他手中的身份证往识别台上一刷。
“穆同学,你预定的是《永恒荣光》游戏的舱型客户端,资料显示我们的服务人员会在后天下午四点钟为你上门安装和调试客户端,请问你还有其他要求么?”
穆宁抿嘴看对面笑得和善的女人,又低头看自己在光滑桌面上的影子,干巴巴张开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请问您是对之前的申请有任何疑问或者顾虑么?请尽管说出来!”脸蛋圆润的工作人员没有丝毫不耐烦,友善耐心地鼓励穆宁提出要求。
“没什么,我很满意。”穆宁伸手接过女孩递来的身份验证卡,转身离开前台。
“这是怎么回事?”穆宁看着手中身份卡上充满稚气的面孔,晕晕乎乎往门外走。
“穆宁,你去哪?”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一条胳膊搭上他肩膀:“你怎么魂不守舍的,不给退游戏舱?没道理啊!”
穆宁恍惚间回身,看到熟悉的面孔。
“刘……刘哲?”
穿着花衬衫戴太阳镜的高个少年龇牙冲穆宁笑,阳光里露出洁白整齐的漂亮牙齿。
他伸手搂穆宁,穆宁想躲开,但没好意思后退,被抱了个满怀。
“咦?”少年满脸疑惑:“怎么了?”他感觉自己怀里的哥们僵硬得像根木头。
刘哲……这是不是高中时候的刘哲么?自己死后的幻想真是又离谱又荒唐。
“穆宁你别急,走!我陪你去跟他们说,没道理不给退货啊!”
刘哲不由分说就要拉穆宁进去跟工作人员理论。
“别别别!哲……子,游戏舱我不退了!”穆宁拉住刘哲又重复了一遍,刘哲才见鬼似摘下墨镜,用漂亮的桃花眼上下左右盯着穆宁看:
“不是,哲……子,游戏舱我没退。”穆宁给人搂怀里声音都大不起来,重复了一遍刘哲才惊讶地摘下墨镜,漂亮的桃花眼上下左右盯着穆宁脸看:“不退游戏舱?你终于想通不帮嫂子还债啦?”
“……嗯!”穆宁心乱如麻地应答着,自己当初是真退过一个游戏舱的,就是在今天么?
刘哲口中的‘嫂子’……肯定就是自己现在的女朋友牛蓉蓉了,穆宁想起那张熟悉的面孔,顿时觉得呼吸困难。
唉!
“喂,你没事吧?”刘哲扶着他肩膀担心起来,穆宁现在脸色苍白,状态非常不好。
穆宁深呼吸一口气摇头:“我没事,你……送我回家好么?我有点不舒服。”
他真把刘哲给吓到了,小跑去停车场取车,争分夺秒。
穆宁坐在车后座上出神地看窗外一座座熟悉又陌生的建筑掠过,思绪却早不知飘去了哪里。
用手掐自己胳膊,持续的刺痛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是真实却又让他茫然的现实。
他伸手摸着车窗玻璃不敢相信:“我真的回到了十五年前?”
很难理解一个人死后突然回到十五年前的惊慌失措。
国要亡了,种要灭了,穆宁是“威斯勒公国”最后一小撮余孽中的一员,在保卫自己祖国的战场上慷慨赴死,如今回想起来竟然像个笑话!
那毕竟是个“游戏”不是么?
是了,就像现在,游戏世界还没有跟现实世界合二为一的话……
穆宁烦恼地捂住脑袋,他的脑子里像被塞了团乱麻绳,怎么理也理不清。
为什么已经回归伟大环流的他没有死去,反而回到了十五年前?
他慌乱中急切地想要确认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迫不及待想弄清楚发生在周围的一切。
刘哲也为自己哥们犯糊涂,因为穆宁一回家就坐在沙发上抱着相册开始发呆。
刘哲知道里面都穆宁从小到大的照片,有他俩的,也有穆宁自己,还有很少数几张很久以前跟穆宁爸妈的合影。
在刘哲难以理解的目光里,穆宁似乎是暗暗下了某种决定,把不多几张有他爸妈的旧照片抽`出来,哆嗦着塞进了垃圾筒。
穆宁不想给昔日的哥们看到自己的怂样,说实话,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刘哲快点离开,这样他可以自己躺在地上痛快地哭上一场,即便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这么辛酸。
刘哲不放心,就安静地坐在一边陪他。
穆宁环视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屋子,这屋子曾在他最穷困潦倒的时候被卖掉,但房子只是房子,不是家,他很久很久以前就没有家了。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重新拥有这栋值不少钱的房子,穆宁竟没有一丝高兴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只觉得烦躁和好笑。
这他妈算什么?
他不明白老天爷干嘛让他回到现在,他原本无牵无挂也没有任何放不下的东西,祖国都给人灭了,重生点被拆,自己给乱枪戳死……不也挺好么?弄他回来干嘛?
报仇?
仇已经报了啊!
刘哲坐了好一会儿见穆宁只坐在沙发上不吭声,耸耸肩去厨房里叮叮当当切菜做饭,大概是为了活跃气氛,他跟扒在厨房门口看他做菜的哥们说这两天的新鲜事,穆宁一直有应答,却几乎没动脑子听。
刘哲是穆宁从小长大的发小,学校的风云人物,高大帅气又有钱,头脑聪明带着瞧不起任何人的傲气,大家非常宽容,把刘哲一切的一切都归为优点。
没办法,你得承认这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总占便宜。
两碗白花花的大米饭和一碟肉炒蒜薹端上来,穆宁端起来慢吞吞地吃,久违的味道。
“哲子……谢谢你!”穆宁的声音不大,说得很含糊。
漫长的时光让他都快忘记曾有过一个‘兄弟’,一个和他一起长大,曾经肯为他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现在刘哲脸上充满少年特有的不羁和阳光,一脸的“老子天下第一”和“你们都是傻`逼”的嚣张。
自己小时侯是怎么和他成为好哥们的呢?
早忘了。
穆宁的一声谢谢让对面的刘哲很意外,露出白花花的牙齿,伸手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你他妈怎么突然这么肉麻!
身高一米八,剑眉星目的小伙局促起来的样子竟然意外地可爱。
“你还跟我客气?”刘哲很疑惑地说:“穆宁你今天和真平常不一样,突然就怪怪的,到底怎么了?”
穆宁咬着嘴唇只是摇头。
刘哲这小子也就在自己或者他爸妈面前才会露出这幅体贴模样吧?在外面可傲着呢!如果不是现在刘哲就在自己面前,他都快忘记刘哲说话的样子了。
刘哲说穆宁求你别这眼神看我了,我瘆的慌!
穆宁低头嘿嘿笑。
饭吃完,刘哲收拾碗筷,穆宁在自己家里四处看。
每一处布置都有熟悉的感觉,奇怪的是在上千个梦里,他却从来没有回来过这个本来该魂牵梦绕的地方看过哪怕一眼。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以前这时候的自己,退了游戏舱,把钱交给女友还她妈的赌债,后来不想看女友被逼债哭泣的样子咬牙连自己现在住的房子也一并卖了填补进去。
那时候他也没料到耗尽力量将赌债还清,女朋友不但不感激反而大吵大闹,赌气要分手。
穆宁连饭都快要吃不起了,去见她,她却只是平静地说咱们分手吧。
好嘛,分手吧……
那时候的穆宁也没有哭喊着要补偿,因为他发觉即便自己去为她还了赌债,自己也没有感受过一丝开心,一起四年的女朋友在的时候以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他甚至没觉得太多痛楚。
那时候的穆宁只是木讷地捡起被摔在地上的衣服离开,让牛蓉蓉预先准备好听他道歉并大人大量原谅他的台词都成为笑话。
她跌跌撞撞跑在后头抓`住他的胳膊:“穆宁,我不是真的要……”
却被他收胳膊甩开,他低着头走了,一言不发,也没有回头。
所以你看,什么情啊爱啊也不过如此。
穆宁就在那时候灰头土脸地靠人接济买了游戏舱,在昏暗阴冷的出租屋里开始自己的游戏生涯。
“穆宁,明天我妈炖汤,我给你带些?”刘哲一边把碗筷往洗碗机里摆一边问穆宁,他觉得比起精气神十足的自己,脸色惨白的穆宁更需要补补,或者还需要来个神婆做法叫叫魂。
刘哲家庭条件很好,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受苦,家里家外一堆人疼,蜜罐里泡大变成了小霸王。这样的刘哲,把穆宁当亲兄弟看待,爱护得紧,却在穆宁的自我封闭中败下阵来。
灰头土脸的穆宁已经太自卑,极度的自卑演变成极度自尊,他像沟渠里的老鼠,拒绝再跟像太阳一样的刘哲在一起,他厌恶那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语言变得尖锐而充满攻击性,对昔日的朋友们千百般躲避。
“穆宁,你别这样消沉了,你在伤害所有关心你的人!”那时候的刘哲说。
“你走吧,我其实一直都反胃你,你不就是想让我这种穷逼来反衬你高富帅么?真恶心,以后不想再见到你!”穆宁嘴里的毒牙狠狠咬伤了刘哲,让他脸色发白,跟失魂一样哭丧着脸离开。
穆宁觉得自己胜利了,蹲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抹眼泪,他也觉得那样不好,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他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刘哲开始狠狠报复牛蓉蓉,恨不得让牛蓉蓉家破人亡,可也没得来穆宁半声称赞。
你是在为我报仇,还是只在迁怒她,谁知道呢?
那个时候的穆宁已经沉寂在游戏的世界里,不再浪费多余的情绪了。他只想逃离那个他厌恶的世界。
“宁宁你想吃水果么?”刘哲拿着一颗苹果冲他晃晃。
“嗯。”穆宁接过飞来的苹果,他觉得丧气,他穆宁配有这样好的哥们么?
穆宁家不大,总共八十平米不到,这时候的他并没什么经济负担,还算能保持,家里给人收拾得井井有条。
两间卧室一间大的是以前爸妈住的,后来他们各自组成了新家庭,早没自己什么事,早先穆宁给上了把锁就再没打开过,仿佛记忆也被封锁在里面一样。
穆宁说不上来自己到底在不在乎,时间早把所有情绪都给冲淡了,当初撕心裂肺的哭泣和苦苦的哀求现在都几乎没了印象,有关欢笑和快乐的记忆也差不多消散得无影无踪。
也挺好,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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