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营,驻扎地中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只不过这种森严是对于战俘而言而已,樊冬好歹也是帝国的王子,又是爱德华亲自请回来的,他非要进去也没有人会拦着。樊冬不是闲着没事擅闯,而是听到了里面凄厉的叫喊声。
这声音不像是军部在严刑逼供,反倒像……生孩子!
樊冬没有做过接生,不过旁观过几次,没办法,他老师是个怪胎,特别喜欢给人做剖腹产,说是要从婴儿出生那一刻起观察对方的一生,连出生过程都不放过!樊冬想想觉得那些被他老师当成“样本”的人有点可怜,算算他老师的年龄,大概到他们孩子出生时都摆脱不了他老师的“跟进观察”。
樊冬犹豫片刻,拉开帐篷门走了进去。战俘营很大,其中一边坐着百来个神色绝望的战士,另一边则比较洁净,不少伤者席地而坐,伤口做过简单的清洁。在他们还没被定罪、还没被送进军部监狱之前,基本的人道主义救治还是不缺的——当然,肯定没有丹药给他们用。
樊冬一踏进战俘营,无数道目光立刻集中在他身上。樊冬一眼扫去,发现战俘之中伤势严重的人并不少,甚至还有几个伤情和盖文相似的人。他直接询问看守的人:“这里关押的人里面有孕妇?”
门口的两个看守对视一眼,说道:“有一个。她不愿离开她的丈夫,被一起带了过来。爱德华大人亲口答应的。”
樊冬隐隐觉得这对夫妇的身份也许不那么简单。
他说:“带我过去看看她。”
看守犹豫片刻,说道:“我们不能擅自做主……”
这时一声饱含痛楚的叫声从里面传来。樊冬听着声音确认了位置,对看守说:“爱德华统领说过,这边我什么地方都能进。”他越过看守径直走向其中一处隔间。稍微有点身份的战俘都没有和其他战士关押在一起,战俘营最深处就是一排由粗布分隔开的隔间,分别关押着一些重量级战犯。
看守的人连忙派了个人去向爱德华禀报,同时找来两个泰格族勇士跟随在樊冬左右,以防樊冬出什么意外。
樊冬拉开隔间门。
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正抱着怀中的女人痛哭。这男人身上带着一股海水特有的腥味,片片鱼鳞从皮肤里长了出来,模样十分古怪。女人也一样,翠色的鱼鳞在她身上若隐若现,浑身都是汗水,长长的头发已经变得湿漉漉的,像海藻一样纠缠在她身上。这时女人已经叫不出声,双手有些乏力地握紧,身体一阵阵地抽搐。
见了樊冬,男人有一瞬的窒息。他像是等待审判的人终于迎来了末日似的,目光悲伤而绝望,却又带着几分释然。
樊冬看了眼他们手腕上泛着冷光的镣铐,知道这两个人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他看向女人的脸色,发现对方唇色发青,口唇紧闭,口边流涎,模样十分可怕。
樊冬心头一跳。他家老祖宗说过类似的情况:唇青口噤流涎沫,母子双双入死关。
这是母子皆危的症状!
樊冬面色一整:“你想她死的话就继续这样抱着她!”
男人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盯着樊冬。
樊冬让两个泰格族战士把两人分开,叫人把女人扶到旁边那简陋的床上,快速设下净化阵法。樊冬在带来的准医务人员中挑出几个女性,让她们作为产科的“接班人”。女人的裸-体樊冬见过不少,眼前的女人虽然美丽,却也不足以让樊冬分心。他用精神力“扫描”胎位,发现胎儿位置非常靠上,竟是罕见的“儿手捧母心”!
胎儿灵智未开,手下意识地抓紧,碰巧胎儿的位置位于他母亲心脏下方,死死攥紧母亲的心脏不放开。
樊冬面色凝重。
这种情况要引药入体,让胎儿松开攥心的手,才有可能顺利出生。偏偏这胎儿比较大,女人的盆骨又小,而且岁数不小了,盆骨打不开,顺产可能性很低。不管哪方面来说,这孩子都很难生下来。
女人已经意识不清,樊冬只能转向旁边的男人,简单地向他解释他妻子的情况。
男人面色如土。
他的唇微微哆嗦,哀求道:“让我自己看一看……”他多么希望樊冬说的不是真的!
樊冬让两位战士把男人带到“病床”前。
男人学着樊冬的方法,用精神力探知妻子体内的情况,当他发现胎儿果然位于妻子心脏下方,眼泪霎时涌出眼眶:“不,怎么会这样,出来,你快出来!我不要孩子,我早就说过我不要孩子!丽莎,你不会有事的,丽莎你不会有事的!”
樊冬让人把男人拉开。
他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
男人刚才几乎已经绝望,听到这句话后蓦然抬起头。
樊冬说:“先用药解症,然后剖腹产。”
樊冬看起来非常年轻,神色却非常冷静,让人不由自主地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他仿佛没有看见男人蓦然活过来的目光,平静地向男人解释剖腹产是怎么回事。女人的情况非常危急,他说得比较快,在男人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话时又补充一句:“要是不这样做,你的妻子也撑不了多久。不过这个手术可能会有大出血的危险,你要做好供血准备。如果外面有你的同族的话,也可以让他们和你一起供血。”反正这个时代的血型十分简单粗暴,种族相同就行……
男人听樊冬把细节说得清清楚楚,心里已经相信了樊冬的话。他说:“请你快救救丽莎!”
樊冬已经给丽莎注射了镇痛药。他让人给丽莎灌下一小瓶药液,用精神力观察着胎儿的情况,当药力到达胎儿所在部位时,胎儿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一点点松开了攥紧的手。在这期间,雷利已经把隔间变成了“产房”,樊冬让人把丽莎碍手碍脚的长发剪短,只留下齐肩短发。少了障碍,他很快在丽莎肚皮上找到了最适合的开口。
整个剖腹产过程非常顺利,樊冬很快找到了胎儿。那胎儿浑身黏糊糊的,长得有点丑,更奇异的是,他没有双脚,只有一条翠色的尾巴。樊冬虽然惊异,却没有停顿。他让助手马上帮婴儿把胎液清洗干净,见婴儿并不啼哭,伸手拍了拍婴儿鱼尾上端的小屁股。
哇呜哇呜的哭声顿时响彻了战俘营。
新生儿的啼哭似乎有很强的感染力。
整个战俘营都安静下来。
樊冬让一助缝合好伤口,再叫人把孩子抱给男人看。男人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妻子,像是害怕妻子再也醒不过来。
樊冬说:“别担心,她只是太累了,再加上麻醉效果,睡过去了。”
男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真的吗?真的吗……”
他们是人鱼族,生儿育女是一道死关,往往会在生孩子过程中死去。像樊冬这种剖开肚子把孩子拿出来的情况也是有的,只不过那都是直接舍了孩子母亲的性命。要不是樊冬说“即使不这样做也撑不了多久”,男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疯狂地挣开泰格族战士的钳制,扑倒病床前摸上妻子苍白的脸庞。
虽然面色惨淡,但是,是热的,体温是热的。
他的手指缓缓挪到妻子鼻子下。
热的,气息是热的。
活的,是活的,他妻子是活的。
男人像个孩子一样跪在病床前痛哭起来。
新生的小人鱼已经哭累了,呜呜两声,困乏地垂下眼皮。
樊冬瞅了男人半饷,终于忍不住眨巴两下眼睛,幽幽地发问:“……你儿子要用水养着吗?”
男人这才想起自己孩子。
未成年的兽人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化形,所以往往不会以完全的人形或者完全的兽形出现,这小人鱼就是一个例子,他上身是人形,可以在陆上呼吸,下身却是鱼形,无法在陆上行走。男人第一次当父亲,都是中年人了,碰上婴儿依然手足无措,他犹豫着说:“不用吧。”
樊冬:“……”
这个爸爸看起来不怎么靠谱!樊冬搬出自己的“澡盆”叶片,把小人鱼扔下去。小人鱼生来擅水,一入水就潜了下去,咕噜咕噜地吐泡泡。感受到樊冬所在的方位以后,它一下子从水里钻了出来,趴在叶片边缘朝樊冬伸出手,口齿不清地发音:“抱抱,抱抱。”
樊冬笑眯眯地用手指逗小人鱼玩耍。
人鱼族的婴儿双手和尾巴都很灵活,樊冬的食指一伸过来,它马上收拢手掌想抓住那温热的指头。
樊冬收回得快,小人鱼抓空了几次,但它并不气馁,索性用尾巴撑在水里,两只圆乎乎的小手都用上了,只差没直接往樊冬手掌上扑。
樊冬玩得很起劲。
爱德华本来一直在外面等待,等听到樊冬和小人鱼的笑声以后怒火直烧。还以为里面正在忙,他不好进去呢,原来正在逗婴儿玩!
爱德华拉开隔间的布门闯了进去。
小人鱼正巧直接扑进樊冬怀里,溅了樊冬一身水花。
樊冬浑不在意,把刚出生不久的小人鱼抱在怀里,抬手整理小人鱼的胎发。那架势,比小人鱼的亲生爸爸还像爸爸。
明明画面非常温馨,爱德华心里却有一种难掩的惶恐。那种惶恐仿佛根植于心底,怎么都无法拔除。他脑海里莫名地闪过许多陌生的画面,都是樊冬和一些小孩亲近的模样,他那时好像问樊冬:“以后准备要孩子吗?”樊冬不假思索地说:“要,当然要,最好一男一女,有伴儿。”
那时樊冬脸上的笑容带着些许期待,自己本身就像个憧憬着未来的孩子,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起孩子的问题。
他担心,他在担心。他担心樊冬预设的未来成为现实,那样的话,他怎么办?从小到大,他就必须表现得比所有人都成熟。他父亲去世得早,母亲独自把他养大,在别人吵着父母要买玩具的时候,他已经考虑着怎么在玩具店兼个职,赚点钱补贴家用。
不管做什么事,他都想做到尽善尽美;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想当最出色的那一个——
而樊冬,和他完全不一样。
樊冬从小养尊处优,吃喝住行都是最好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娇贵。他活得张扬又肆意,不喜欢的,永远可以直接说“我不喜欢”;想要的,永远可以直接说“我想要”。
不像他,不像他,不像他啊。
想拒绝却不能拒绝,很厌恶却不能表露厌恶。他必须做好最好,他必须成为最优秀的人。
要不然,母亲会担心。
母亲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是母亲在嫁给继父之后,目光却落到了樊冬身上。樊冬不喜欢他,常常故意亲近他母亲来气他,他确实被气得不轻,明明樊冬已经拥有那么多了,为什么还要来抢他的母亲?
所以他和樊冬之间一直不怎么友好。
直到樊冬笑眯眯地看着气急败坏的他,抬头质问:“想要啊,那为什么不说出来?”
樊冬对他说:“想要的东西,牢牢地抓到手里不就行了?想要妈妈关心,那就告诉妈妈你想要啊,告诉妈妈你也会难过,你也会伤心,你也会受伤——你也希望她关心你。说出来,很难吗?”
说出来,很难吗?
很难,很难,很难。
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越来越经常停留在樊冬身上。那是一个比任何人都要耀眼的少年,他那样光彩夺目,却从不向他人炫耀。
这个少年,会属于别人吗?
这个少年,会和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组建家庭吗?
不行,不行,不可以。
他要想办法把他留在身边。
是樊冬告诉他的,想要的东西,要牢牢地抓在手里。
他想要他。
战俘营中光线不算明亮,手术时用的灯光也已经熄灭,可是眼前的少年身上似乎泛起了淡淡的光晕。在四目对视的一瞬间,爱德华脑海中的两份记忆轰然重叠。
虽然残缺,但很清晰。
爱德华猛地伸出手,把樊冬抱入怀中。
樊冬愕然。
爱德华低声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
“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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