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发愣的那会儿,尚未找到措辞应对,沈时已然拂开了道路护着苏晚往林郡阳的病房去。
门口已然蹲着记者,可沈时面色冷淡,他们也不敢造次,在旁边犹疑再三进退两难,眼睁睁看着沈时他们推了门进去。
一干主治医生已经例行公事离开,只有顾九还在,旁边还站了个人,苏晚依稀记得是林郡阳最新提拔的林姓医生,为人谨慎,很是温和有礼,却比一般济世救人的大夫多了层世故圆滑。苏晚同他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不过点头之交。
苏晚进门去的那一刹那,显然望见那姓林的医生投来的目光瞬间闪过一丝晦暗,像是完全没料到是苏晚,又或者以为是别人。
苏晚只当林医生是被张艳茹收买的,却没想过有另一层见不得人的交易。
比之林医生转瞬的殷勤,顾九冷淡的多。只言简意赅地描述了如今林郡阳的身体状况,活脱脱一个尽职却冷漠的医生在例行公事,同病人家属毫无交集一般。
而病床上林郡阳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瞳仁上蒙着一层灰翳,眼角还有眼屎沁出,唇角一层薄白的湿皮,桌上的一次性杯子里还盛着半杯水,里头斜竖着一根长柄棉签。显然,已经有医护人员给他湿润过嘴唇了。
“爸爸。”苏晚绕过病床走到林郡阳床头静默地看着他,林郡阳掀了掀眼皮,很快又垂下眼一脸木然,像是完全不认识苏晚。
苏晚心中哂笑。心道你也有今天。但林舒华在,她不能落人口实。
又柔声问道,“我是晚晚,您不认识我了吗?爸——爸……”顺手替他掖了掖被子,一双眼背对着林舒华锐利地看着林郡阳。
林郡阳这人老谋深算,素来擅长演戏。苏晚并不是完全相信他现在毫无意识,对于伤过自己的虎狼,保持警醒绝对是对自己最大的负责。
但林郡阳透过来的眼却异常温柔虚弱,像是只不设防的兔子似的。淡金色的铜仁倒映着苏晚的面容,他眨了眨眼,像是努力在想什么,还是摇了摇头。“晚晚是谁?”
苏晚眸中浮起不着痕迹的冰冷笑意,很快又隐去。
只淡笑着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顺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拿着棉签替林郡阳擦了擦嘴角的湿软蜕皮,“没事,您这会儿生病了,好起来就什么都记得了。你不要多想,安心养好身体,知道吗?”
苏晚说的很柔软,像是在宽慰一个孩子。此时的林郡阳也确实跟孩子毫无两样。
可苏晚软语温言,跟林郡阳聊了会儿,林郡阳对苏晚的却增了许多好感,很是顺从,还能跟苏晚孩子似的嚷道,“我要吃饭。”
苏晚转头问正要出去的顾九,“顾医生,我爸他现在能吃东西吗?流食可以吗?”
顾九看了看她,“少量喂水,流食不能超过200毫升,循序渐进,他现在不能多吃。伤肠胃,容易回流。”
“好。谢谢顾医生。”苏晚礼貌回道,但朝顾九递去的眼神却掺了份深意。
顾九没有任何反应,依旧面容冷淡地出去。
才开门,迎面就闯进来喋喋不休的林奚,还有后面一大波记者,林奚被一通‘你会不会继承父亲的衣钵’‘你会代替苏晚成为新的苏氏掌权人吗’恭维暗示,此时眉飞色舞,倒是一旁的张艳茹虽赔着笑,眸中却一层晦暗。
乍撞上顾九,又被他瘟疫似的避开,林奚面上一沉,才要发怒,便被旁边的张艳茹拉下了。
张艳茹笑道,“顾医生是您给郡阳做检查的吗?真是麻烦你了。以后还请多关照郡阳的病情。”
顾九面色冷淡,眨了眨眼算作回应,抬步就走了。
林奚‘哼’了一声,念叨道,“我们平时三催四请他都爱答不理,今天倒……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怪不得能请动顾九那座冰山。”
乍见到苏晚坐在病床前,林奚脸瞬间一板,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顾不得刚才在媒体面前硬端出的名媛做派,唇角很是嘲谑。
苏晚看过来,淡淡一笑。“姐姐,妈。你们来啦?”
“我们当然来了,我爸的病房我们不来,难道只准你个外人来?”林奚气冲冲地走过去,状若无意地要挤撞开苏晚,却被沈时及时隔开了。
她自然不敢对沈时怎么样,面色隐忍,只能咽下这口气,当苏晚不存在。走到床前对林郡阳道,“爸,我来了。”
觉得说的生硬,又硬是挤出笑容续了句,“你身体还好吧?”
可林郡阳此时毫无反应,刚才还跟苏晚能简短聊上几句,这会儿林奚一来,他又跟先前一样了,目光呆滞,只睁着眼望着天花板。
林奚以为林郡阳还在生自己的气不想搭理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让她难堪,气不打一处来,才要发火——
那头林舒华朝张艳茹不着痕迹使了个眼色看了看她身后。
张艳茹了然,眼珠子一转,忙笑着回过身对外头堵着门口的记者道,“不好意思各位,我们一家子都在这,还要跟郡阳好好聊聊,一家子也叙叙旧,就不方便让你们在这了,抱歉。一旦有别的进展,我会主动向各位报喜的,不好意思了。”
林舒华走过去帮着她一起推上了门,挡住了那帮跃跃欲试不肯离去的记者,也特意反锁了门。
这会儿屋里没有记者和外人,林奚终于垮了脸,带着气朝张艳茹递过眼神。
张艳茹快步走过来,看了看林郡阳,也问道,“郡阳啊,女儿跟你说话,你怎么不理她呀?”
“哼!”林奚尖声嘲讽道,“他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女儿,怕是被野女儿勾去了魂,连亲骨肉都不认得了。”
林奚说话刻薄,连张艳茹和林舒华都觉得难听。两人虽然一个阵营,都排斥苏晚和沈时亲近林郡阳,可至少这小夫妻俩的地位在那,他们也不能贸然得罪。
张艳茹更甚,忙瞪了林奚一眼,“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她又瞧了瞧苏晚,见苏晚正朝自己微笑,这才宽心继续说教,“你妹妹跟你都是你爸的宝贝,什么亲的野的。要不是你妹妹,你也不能进苏氏,有这么好的机会参与凤凰街的项目。你还不谢谢你妹妹。”
张艳茹这话虽然有些场面话,可她也实在打听过了,老刘心口说的,确实是苏晚自己开口安排林奚这么好的位置,连老刘都对苏晚的气度赞不绝口,张艳茹虽然听着不是滋味,但也知道厉害。如今苏晚在掌权,她们母女想立足,自然得巴结苏晚,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沈时反感林奚。
“你这孩子,就是太单纯娇气,说话没轻重。”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把林奚的尖酸刻薄倒美化成了不知世事的公主。
沈时和苏晚自然没把张艳茹的话放在心上。
只苏晚淡笑着圆场,“您别怪姐姐了。爸爸醒来就不认得人,也不认得我,姐姐不清楚原委误会也是在理的。”
“什么?他真的不记得了?”林奚。
“什么?他都不记得了吗?”张艳茹。
一喜一惊,一前一后,母女俩的反应都不平静。只是林奚心中乍喜,张艳茹却极是复杂,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扫了眼退到一旁的林舒华。
过了数秒,林舒华才上前解释,“是的,董事长醒来后就暂时失去了记忆。可能是昏倒后撞到了头部有轻微的脑震荡,又昏睡了这么多天,突然醒过来一时忘了些事情也是正常的。好好调理,恢复的可能性极大。”
“哦。”张艳茹舒了口气,林奚却提心吊胆起来,她觑眼看了看林郡阳,突然伸过手去在林郡阳直勾勾朝上的眼前晃了晃。
“啪”的一声,林郡阳突然从被窝底下伸出手来打掉了林奚的手,眼睛却直直看着天花板。
林奚吃痛,不敢置信地瞪着林郡阳,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张艳茹训斥道,“小奚你干什么?别打扰你爸爸。让他休息休息。”
“睁着眼睛休息什么?”林奚被莫名打了一下,又是在沈时面前,很是没面子,当即口气也很冲,反口道,“再说了,他睡了这么多天了还没休息够啊?也不怕睡不过去……”
张艳茹气不打一处来,倒抽一口气,面色极是尴尬地拉了林奚往后两步,小声道,“你就少说你两句,你妹妹和妹夫还在呢。”她背对着苏晚和沈时对林奚使眼色。
林奚这才恍然大悟,扁了扁嘴,没再妄言,只朝沈时偷偷睇过眼去,一脸小媳妇儿样。
苏晚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我还在这呢。当我死了?
对张艳茹淡笑着眼道,“既然您跟妹妹都来了,又有林医生在这照看,我跟沈时就先走了,省得这么多人挤在这,空气也不好。让爸爸安心休息吧,你们多受累,我会让医院和顾九多过来照看的。”
林奚想嘲讽就你有人脉,可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只偷眼看着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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