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玫做了一晚上的梦。
她回到了小时候,初始场景是走了六年的上学路。
故事再简单不过——她校服上衣兜里装着两个用零花钱买的豆沙包,一个是蒸的,另一个是油炸的。就在她准备进班的时候,班主任老师叫住了她,回头一瞧,班主任老师竟然和江衍平长得一模一样!
“学校有规定,除了食堂提供的午餐,其他食物一律不允许带进教室!”
苏玫眼睁睁看着两个豆沙包被“江衍平”没收,粗鲁地扔进了垃圾桶。她捏着小拳头,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恨不得扑上去和对方理论。
恰在此时,实习老师走到她的身旁,安慰道:“没关系,你想吃老师放学了再给你买。”
苏玫抬起头,发现实习老师和记忆中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他的脸,复制粘贴了旧手机上少年江衍平的长相!
就这样,苏玫和两个年龄的江衍平“纠缠”了整晚,母亲叫她起床时已过八点。
“糟糕,要迟到了!”
苏玫换上网购到货的藏青色职业套装,把高跟鞋装进手提包,穿了运动鞋奔出家门。
没吃早餐又跑得飞快,导致她头晕眼花,连忙停下调整呼吸。
正值上班上学时段,路过巷口的邻居都看见了老榕树下的苏玫。大伙挨个跟她打招呼,林阿姨和滕林也不例外。
“小玫,你是不是去搭地铁?”滕林从驾驶室探出头,问,“我捎你一程。”
苏玫连连摇头,“大学和十号线南辕北辙,你还是直接去学校吧!”
“真的不用?”滕林又问,“你脸色不太好,低血糖吗?”
“我……”
苏玫刚说出一个字,忽听背后有人喊她:“小苏!小苏——”
郭师傅?
她转过身,望见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
“江老叫我来接你。”郭师傅催促道,“这会儿到处都堵车,咱们抓点紧,争取九点前到。”
“来了!”
苏玫冲滕林笑笑,快速跑向江明修的专车。拉开后排车门,她第一眼就发现了副驾驶位的江衍平。
他感觉到了身后吹来的凉风,回过头说:“发什么愣?上车!”
苏玫“嗯”了一声,坐进车里。
“没吃早饭吧?”郭师傅递上一个做工考究的玻璃餐盒,“江老吩咐厨房做的太阳蛋火腿三明治。”
“谢谢江先生,谢谢郭叔叔,雪中送炭啊!”
“咳咳!”江衍平夸张地清清嗓子,“郭叔,我也没吃早饭,您怎么只准备了一份?”
郭师傅无奈道:“昨晚你非要回老房子住,我问你早餐怎么解决,你说小区外头买得到,我就没拿你的那份,其实老赵做的三明治有富余……”
苏玫如坐针毡,顺着话题把餐盒举到副驾左侧。
“江总,我不是很饿,你拿去吃吧!”
“不饿?”江衍平并未回头,只从后视镜看看苏玫,“脸色那么差,没必要硬撑,晕倒了我不会帮你打120。”
情商堪忧。
苏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结论。明明是好意,非要拐弯抹角挖苦别人——了解江衍平的人自然不去计较,不了解他的人肯定记恨在心。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真是要命!
她收回视线,用消毒湿巾清洁双手,取出三明治大快朵颐。
商务车平稳地行驶于G90高速,沿途风景匆匆掠过车窗。
苏玫认真咀嚼着满口生香的火腿,脸上写着满足二字。
她味觉灵敏,当然尝得出这是家庭自制的火腿,腌制时间和手艺都是一流,经过高温煎炸处理,仍能保留原汁原味。
绝世美味!
苏玫眼中含笑,舌尖舔舔嘴唇。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这样的早餐该有多好……
“苏秘书,你吃好了吗?”江衍平率先打破沉默。
“嗯,吃好了。”苏玫盖上餐盒盖子,“江总,有事吗?”
“驾驶座靠背的椅套口袋里有个信封。”江衍平说,“你把它收好。”
苏玫抽出信封,打开封口一瞧:这是她昨天故作潇洒在咖啡厅撂下的五百块吗?
应该不是。
五张百元钞票崭新平整,并不是她那几张在钱包里放久了有折痕的。
另外,她给自己点的黑咖、给何凯点的拿铁,一共一百二十元,还没顾上付钱就被江衍平拽走了。
“江总,钱多了。”苏玫如实说道。
“什么多了?”江衍平问,“你请乐团老师喝咖啡,中途被我打断,自然要退钱给你。”
“我点了两杯咖啡没付钱,你应该退给我三百八。”
“咖啡钱何总付过了。”江衍平语气冷漠,“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反复提起。说的人无所谓,听的人简直是浪费生命。”
苏玫默不作声地握住信封。再抬头时,她发觉汽车偏离了去江元地产大厦的方向,越来越接近云城北郊。
“郭叔叔,我们这是去哪儿?”
郭师傅眼角余光瞅瞅江衍平,小心翼翼地说:“松柏陵园。”
苏玫不禁倒吸凉气。
什么情况?
她努力控制面部表情,却忽略了紧紧绞在一处的双手,还有那个装钱的信封,已然被她揉成皱皱巴巴的一团。
“是爷爷的意思,”江衍平声音一如往常的低沉,尾音微微上扬,“他在墓地等我们。”
苏玫小声问:“我们?也包括我?”
江衍平侧过脸,望向车窗外,半晌后才说:“今天是我父母的忌日。爷爷叮嘱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祭拜。”
苏玫彻底懵了。
她只觉头晕身重,像是从天而降一个巨型铜钟,将她严丝合缝地扣在里面,看不见光亮,也呼吸不得。
沉默在车内蔓延开来。
江衍平双手抱于胸前,闭目养神。
郭师傅专注地手握方向盘,偶尔调整一下车载广播的音量,让实时路况的播报不至于吵到大家。
苏玫捏紧手机,掌心沁出冷汗。
要不要给江明修老先生发短信问清楚?
字斟句酌地编辑好信息内容,苏玫又逐字逐句地删掉了。
特殊的日子,江老先生的心情必然低落,不该打搅他。
可是,为什么?他会要求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去祭拜去世的儿子儿媳,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踌躇之际,苏玫不小心点了一个问号发送出去,收件人竟是昨晚才存进通讯录的江衍平!
他的手机是振动模式,嗡嗡嗡的响动并不比铃声小。
不出苏玫所料,江衍平点开屏幕,瞪着那个突兀的问号,眯起双眼回头看她。
“怎么了?”
“手滑,对不起。”苏玫避开他的注视,“我本来要发给何凯,点错了收件人。”
“下次看清楚再发,”江衍平毫不客气地回道,“浪费生命!”
-
一行人走进陵园,天突然放晴了。
风轻拂路两旁的树木,黑松和香柏的枝叶轻轻摆动,仿佛向前来祭扫的人招手致意。
香柏树的气息弥漫于空气中,为陵园肃穆的氛围平添了几分洒脱豁达之意。
江明修背对大门而立,原先挺直的脊背今天却十分佝偻。
听见脚步声,江明修回望一眼,迈步时却踩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踉跄着站立不稳。
江衍平快速上前,搀扶江明修,生怕他摔倒受伤。
“爷爷,您当心!”
“上了年纪就是这么笨手笨脚的,”江明修低声自嘲,“平衡感变得很差,以后你别嫌弃我啊——”
“不会。”江衍平扶江明修站稳,指着门口方向,“爷爷,按您的要求,我把苏玫接来了。”
江明修点头,“很好。”他欣慰地笑笑,习惯性地蹾了两三下拐杖,“我们进去吧,叫上你郭叔,别让他落单。”
-
江衍平父母的墓地位于陵园正北位置,墓碑前放置着一束鲜花。
不同于祭扫常用的黄.白.菊.花,花束是由石斛兰和马蹄莲组成,搭配着紫色勿忘我,令人印象深刻。
“他又来了?”江衍平眉头紧锁,“我联系管理员处理掉这些花!”
“无妨。”江明修轻声道,“衍平,你只需把它挪开,咱们不看它就是了。”
郭师傅手里提着袋子,江衍平冲他使个眼色,郭师傅便麻利地收走了那束鲜花,将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素酒和点心水果拿出来摆于墓前。
江明修说:“苏玫,你来。”
苏玫应声走到江明修身旁,默然伫立片刻,郑重地向墓碑鞠躬。
默默做完这一切,她听到江明修哽咽的声音。
“康峻,馨宁,你们安息吧,我们江家后继有人了!”
说完,江明修叫来郭师傅:“小郭,你是衍平的恩人,我要当着我儿子儿媳的面,向你正式道谢——”
“江老,您言重了,我做的都是份内事。”郭师傅连忙扶住江明修的胳膊,“江总和程总待我亲如家人,我为衍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江明修擦擦眼角,“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衍平安静地站在不远处,等爷爷和郭师傅退到空地上,他才走到墓前。
他躬身点燃香烛,先是呆呆地凝视墓碑上的照片,而后跪倒在地,身体不受控似的剧烈颤抖。
“爸,妈,”他压抑许久的情绪于一瞬间爆发,“我发誓,我会找到那个人,为你们讨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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