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程仲宾口中的大餐,是谢书约爱的肯德基。他虽不说安慰她的话,但每一个举动,都无声哄她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谢书约一心扑到学习上。无论是为了不辜负大伯的期望,还是为了未来人生,她都觉得,自己必须狠狠拼命学习。
今年高考这场仗,她势必要赢。
首先察觉谢书约用功的,是徐长明。
不可否认,上一学期,谢书约也十分努力,下了很大功夫,却始终有一点赌气意思。但这学期完全是她自发行为,她劲头足得不得了,颇有古代书生誓要考取出一番功名的架势。
那一日,晚自习下课铃打响,徐长明见她还沉浸在题海中,屈指敲敲她桌面,以作提示。
正巧这时候程仲妮出现在班级门口,她叫她回家,谢书约这才急急将课本习题装进书包里,和她一起出校门。
徐长明跟在她们身后,他见到她上了一辆崭新的汽车,心里不厚道想,难怪表姐被程仲宾拒绝后,郁郁寡欢许久。
程仲宾干脆司机做到底,接送两人上下学的工作,他打算做到她们高考结束。车子上,谢书约向程仲妮请教题,两人讨论了一路。
第二日早晨徐长明到教室,谢书约已经开始背单词,他坐下来,忍不住问她:“你受什么刺激了?”
谢书约声音停下来,沉默片刻,不禁向他吐露:“我大伯胃癌晚期,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考上一所好大学。”
徐长明愣了愣,才说:“抱歉。”
徐长明还欠谢书约两个要求,全用补习偿还。不知是否因为问到她伤心事,后来他对她温柔许多,再也不拿话嘲讽她了。
徐长明嘴上的刺拔掉,他整个人柔和下来,竟有如沐春风的感觉。谢书约和他相处起来愈发自在,有时也会对他不客气起来。
有一个课间,谢书约借他的数学书,见他放在桌面上,并未向他开口,直接伸手拿过来。
徐长明想拦的时候,谢书约已经翻开,并且见到那张白纸了。他面上倒坦然,伸手找她要:“经过我同意了吗?就随便拿我数学书。”
谢书约不吃他这套:“你别这么斤斤计较。”
白纸有些皱了,但那对折的状态依然熟悉,她心里已有猜测,又实在好奇,便问他:“这是什么?”
徐长明已感到后悔,当时找她要回来后,为什么不直接撕掉,或者压箱底,都怪他眼贱手贱,忍不住拿出来看,看了又不长记性,随手夹书里。不过他装相一流,告诉她:“草稿。”
“什么草稿?”谢书约这么说着,打开了白纸。
徐长明终于不淡定了,作势要一把抢过去。
谢书约躲开,她举起白纸,仰着头去看,故作惊讶:“怎么像我?!”
徐长明:“……”
他不和她闹,收了手,坐端正了。
谢书约便放下来,一边欣赏,一边问他:“你画的?”
徐长明不见局促,反而坦然反问:“我画得怎么样?”
“有几分我的神韵。”谢书约评价,然后问他,“你为什么画我?”
徐长明转头看她,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你说为什么?”
谢书约被他一双狭长的眼眸盯得不自在,脸渐渐涨红,仿佛这个时节的桃红浸染。
“你想哪去了?”徐长明顿了一下,说,“我无事可做时画着玩的,班上的同学我几乎都画过。”
谢书约脸颊滚烫,她顺势问他:“给我看看。”
徐长明还当真从课桌里拿出绘画本,谢书约翻几页,谁在他笔下都栩栩如生,于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去学美术?”
徐长明淡淡的说:“你以为我是你?”
他的嘲讽技能又开启了。
也对,他成绩这么好,志向更远大。
谢书约正这么想着,就听徐长明慢悠悠补充:“学美术很烧钱的,我家里负担不起。”
谢书约:“……”
她问他:“可不可以把这张画给我?”
“凭什么?”徐长明向她伸手,明显不给。
“你要不要这么小器?”谢书约嘟囔,一句话还回去,“经过我同意了吗?就随便画我。”
徐长明觉得她有趣,故意逗她:“你这句话有点意思,我随便画画,还要经过你允许?”
“反正你这么会画,给我又怎样?”谢书约厚脸讨要。
“画你,一次就够了,我为什么还要画第二次?”徐长明不为所动。
谢书约:“……”
她不知他逗她,莫名有些郁闷,将那张画拍到他桌上,置气一般道:“不给就算了。”
徐长明好笑:“一张画而已,就这么想要?”
谢书约听他态度有所松动,忍不住笑了一下:“一张画而已,还是画的我,你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徐长明:“……”
他甘拜下风,这才说:“说得也是,你拿去吧。”
谢书约喜形于色:“真的?”
徐长明拖长语调:“假的——”
谢书约已经迅速拿了回来,放进书包里,说:“谢谢。”
徐长明觉得,她还有当强盗的潜力。
那天因为这个插曲,谢书约心情愉悦。然而她大伯,就是这天晚自习时离开人世。短短两个半月,大伯腹部积水越来越多,鼓得像山包,连化疗都无法进行。
谢良清先接到家里报丧的电话,他叫了谢书约出教室。
这时候谢书约本还笑着,笑容立刻落下来,心里产生不好预感。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找她,她直觉和大伯相关。
徐长明就见谢书约沉着俏脸出去,过了很久她才回来,眼睛红通通的,里面汪着水。
他关心道:“你怎么了?”
他这句话仿佛催化剂,谢书约眼泪立即往下淌,格外悲伤道:“我大伯……”
谢书约话说不完整,徐长明听出未尽之意。
她梨花带雨,他一阵心悸,这时候嘴笨起来,干巴巴安慰:“节哀。”
谢书约含泪写假条。
那时正好也是下晚自习的时间,谢良清已经先骑自行车回家了,虽然三个侄子都已成年,谢书钧更是成家,但到底都年轻,需要他回家牵头张罗葬礼。
程仲宾车子停到校门口,他已经电话里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还是第一次下车等她出来。
四月早春,他穿单薄的套头线衫,身姿挺拔立在车边。见到程仲妮揽着谢书约出现在校门,目光定在她潮湿的一双眸子上。
谢书约一见到程仲宾,开口伤心欲绝:“仲宾哥……”
委委屈屈的声音,程仲宾听得一颗心又碎又软,他一手取过她的书包,一手温柔抚摸她脑袋,轻哄:“大伯知道阿约这学期为他很努力地学习,他没有遗憾的。”
程仲妮在旁边跟着安慰:“是啊,阿约姐姐,大伯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你呢,今年高考你肯定会考出好成绩的。”
谢书约愈发泣不成声,程仲妮连忙抱住她,女孩子容易被触动,也跟着眼红红的。
程仲宾忍住了揽谢书约入怀的冲动,心中暗暗叹息,说:“到车上哭吧,没人看见。”
谢书约是一路无声哭回去的。
程仲宾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好几眼,他不知女孩竟这么多泪,好似不会断一样,又担心,她会不会把眼睛哭坏?
下车时,程仲宾问她:“眼睛疼不疼?”
他这句话把谢书约问得一愣,泪眼婆娑地瞧着他。
程仲宾绕到后面去,拉开谢书约那一侧车门,伸手向里面的程仲妮说:“纸。”
程仲妮也被程仲宾弄懵了,手忙脚乱拿了一张纸巾出来,递到程仲宾手上。
程仲宾为谢书约拭泪的时候,动作十足温柔。
谢书约怔怔的,眼泪终于止住。
然后尴尬的是,她哭太久了,这时候鼻涕流出来,她赶紧抽鼻子,防止掉下来。
程仲宾被逗笑了,他再找程仲妮要了一张纸,包在她鼻子上:“擤擤。”
谢书约这才感到不好意思,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她说:“我自己来吧。”
她从程仲宾手里接过纸。
程仲妮若有所思盯着程仲宾,却不想这时被他看一眼,她心里咯噔一下。
“下车吧。”程仲宾说。
谢书约没有见到大伯的遗体,大伯咽气后,被送进太平间,明早送到火葬场,烧成骨灰装在盒子里送回来。
那年殡仪服务行业还未发展起来,葬礼就在院子里办,设了灵,晚辈们跪在灵前守着。
谢书音挺着大肚子回来,她快临盆了,没有敢让她跪。
但是她还是在夜里快吃饭时发动,王维芳赶紧让谢书约去请程仲宾送谢书音去医院,不忘嘱咐:“就在楼下喊,我们戴着白,不能走到人家家里去,不吉利。”
谢书约站起来时,膝盖钻心疼,她忍痛急急往程家跑。
程仲宾一听见她的声音就出来了,见她泪意蒙蒙,满脸慌张说:“我姐姐快生了……”
他意会,不待她说完就点头:“我去拿车匙。”
程仲宾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出来,蒋文韬和王维芳已经扶着谢书音出来,谢书约也跟上去。
那时真是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丧事繁琐,王维芳离不开,她若这时离开,婆婆与她有得吵闹。
这时哥哥们也抽空出来,关心谢书音情况。
谢书音体谅他们,额头蹙着,痛得汗涔涔的,咬着牙说:“阿约和文涛陪我去就行了,没事的。”
谢书约忙说:“别浪费时间了,仲宾哥也在。”
程仲宾车子开得风驰电掣,不知是他技术高超,还是名贵车子性能好,速度那样快,却也同样稳。
谢书音很快被送进产房,蒋文韬本来就是医生,他心理素质好,还坐得住。谢书约则完全坐不住,她一颗心如紧绷的弦,站在紧闭的产房门前,手捏着拳头颤。
她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痛苦声音,又想哭了。所以当程仲宾劝她坐着等时,她没有忍住,哭出声。
女孩的两只眼睛湿漉漉,程仲宾心里叹息一声,他也顾不得什么,忍不住抱她入怀,将她的脑袋按进自己胸膛。
谢书约在这一刻找到依靠,她下意识死死抱着他,哭得更厉害了。
程仲宾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衣服都被她的泪沾湿了。他耐心轻抚她后背,温声道:“阿约,不要担心,你姐姐没事的。”
谢书约渐渐冷静下来,她能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震在她耳边。
长大后,就连哥哥们都不曾像这样亲密拥抱过她。被程仲宾抱着,她知道他只是看她哭惨了,为了安慰她的权宜举动。
可不知为何,她在这样悲伤焦虑的时刻,竟觉得被守护和被宠爱。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暗自心惊,脸埋在他怀里,不愿起来。
喜欢才不是哄你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才不是哄你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