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她哭得泣不成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段意的目光停在她购票的页面,猜出了发生的事和她的意图。
心中升起了一丝疼痛。
她哭得太惨了。
“先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他在她耳边低声说,说完就作势要抱她起来。
西源有气无力地推着他,手胡乱地比划,哭得说话含糊不清:“不,我要回家……我……票。”
“我知道。”段意用手擦掉她的眼泪,安抚她:“你要回家,我帮你买票,我陪你一起回去。你先去我办公室休息,剩下的我来解决,我们今晚就可以到家。”
回家的路上,西源一言不发,几个小时的车程不吃不喝,望着窗外,时不时再看,又无声地落泪。
段意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他抽过纸巾给她擦眼泪,她也一动不动。
一出车站马上打车回家,索性段意还记得她家的地址,按她现在的状态,一个人回来指不定出事。
两人终于到了楼下,此刻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段意付完钱关上车门,发现西源站在楼梯旁止步不前。
段意走上前牵住她,看到了是一双哭伤的眼睛。
她流着泪,哑着嗓子说了这么久来的第一句话:“段意,生离死别,到底要怎么承受?”
段意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额头:“不怕,毫无预知的死别,往往更痛苦。擦干眼泪,去和外婆说说话。”
开门的是源爸,西源一见到爸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奔腾而出。女儿扑进自己怀里哇哇大哭,爸爸的眼眶也是红的。
段意朝着源爸微微鞠躬:“伯父您好,我是西源的朋友,陪着她一起回来。”
源爸拍了拍女儿的背,朝段意点头:“真是麻烦你了,快进来坐!”
西源进了卧室,源爸和段意坐在客厅里。
“小伙子,怎么称呼?”
段意说:“段意,伯父叫我小段就好。”
源爸笑了笑,给他倒了杯茶,段意礼貌道谢,就听源爸说:“她外婆身体早就不好,老人家不肯治,怕花钱,家里人担心,现在最后时刻,也干脆不想去医院,就想在家里。”
段意垂眸,想着她这一整天掉的眼泪,第二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无力。
第一次是他们分手,她哭着说他爱别人的时候。
他太了解这种失去至亲的感受,反复地让自己睡着,希望一切只是大梦一场,梦醒,人在,生活继续。
然而,都是自欺欺人。
他何尝不是欺骗了自己很久,去军营的那两年,找不到未来的路,只想把自己活着段澎,活在他还在的影子里,不肯睁眼。
他的小女孩,挺过这次,她才能真正拥有强大的内心。
他会陪着她,等她长大。
墙壁上的挂钟,一分一秒,照着它的轨迹从不变更地走着。
西源等到外婆有转醒的样子,才轻声低低地唤她。
外婆真的老了,她睁开眼睛的样子都很费力,皮肤干枯瘦瘪,因为生病,更显苍老无血色。
她有些口齿不清,但还是能辨别她说的话:“源源回来了啊……”
西源抓住外婆的手,努力让自己笑起来:“我回来了外婆。”
“回来,回家,好啊。”外婆半睡半醒的样子,有些神志不清了:“给源源煮好吃的,冰箱……有肉。”
西源的眼泪簌簌而下,她把外婆的手贴着脸颊,含泪哽咽道:“外婆,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源源说的?嗯?”
“源源啊……”外婆叹了口气,半眯着眼,瞳孔有渐渐涣散的趋势,“好好读书,要听你妈妈的话,身体……健康。”
“我会的,我会好好读书好好工作,我会听爸爸妈妈的电话,我也会保持身体健康的,外婆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外婆的目光缓慢地移到了她的脸上,艰难地扯了扯脸颊,像是想笑,但太僵硬,笑不出来,“源源,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真快啊……”
“哭什么傻妞哟,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外婆闭上了眼,西源慌了神,哭着喊她,源爸和段意急忙赶来。西源跪倒在地扯着段意的袖子:“段意!你快看看我外婆!”
段意上前,翻了翻她的眼皮,又探了下她的劲动脉,“昏迷时间加剧,恐怕时间不多了。”
西源捂着脸,天昏地暗。
她就这样守在外婆床边一整晚。在源爸的示意下,段意把趴在床边睡觉的西源轻轻抱回她的房间放在床上,他拨了拨她散乱的头发,那双眼睛肿成了核桃眼,泪痕犹在,心疼不已。
源妈伏在西源房门口,小声道:“小段,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暂时委屈一下,先去休息休息。”
“没事伯母,我待会趴着桌子休息一下就行,我想守着西源。”
源妈犹豫地说:“你都照顾了她一路,也累了,不然还是躺一下。”
段意说:“谢谢伯母,如果外婆有什么情况也可以叫我,我是肿瘤科的医生。”
“啊,”源妈有些恍然,“那你咱们源源……”
“我是西源的男朋友,第一次登门拜访没想到是这样的场合,很抱歉。”
源妈欣慰地笑了笑,摆摆手:“是我们感到抱歉才对,看来源源受你的照顾很多啊,我们还要感谢你。”
段意垂眸,目光重新落回床上熟睡的女孩身上,轻声说:“没有的事,都是她在体谅我。”
外婆是凌晨五点零七分走的。
转醒后惊动了陪床照料的源爸,说完话后又找了源妈,源妈想了想,还是把段意叫了进去,两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段意才慢慢从房间里退出来。
段意轻轻把房门掩上:“我去叫西源。”
西源懵懂地睁开眼,眼前是段意放大的脸,他摸了摸她的脸,“醒了吗?”
西源怔了三秒,突然猛地起身。
“别起这么猛,容易低血糖。”
“外婆呢?”
段意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先小小的洗漱一下,再去见外婆。”
外婆的精神比昨天好很多,西源慢慢朝她走去,跪在床头。
“源源啊。”外婆笑道,手颤抖地动了动,西源握住她的手,应了一声。
“这恐怕是外婆最后一次见你了哟,乖娃娃,舍不得你啊。”
西源痛苦地皱起了眉,眼泪落下。
“以后要好好的,要听话,嗯?”外婆凝视着她,“小段,人很好啊,你找到了依靠,外婆也放心了。”
西源泪眼朦胧,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只手,熟悉的气息笼罩住她,就像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外婆,我会照顾好源源,你放心。”段意把手放在西源手上,三双手交叠相握。
“好了,不哭了,叫你妈妈进来吧。”外婆动了动,轻轻抽了抽手。
段意扶着哭成泪人的西源退出房间,源妈进去。门外听见里面低低地在说话,就像往常一般在聊天,聊这些年的变化,聊这些年的辛酸,聊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点点滴滴。
这是一代人生命的临近尽头的时刻。
活着的人,要承受前一秒和后一秒剧烈的冲击。
没有人知道时间会停在哪一刻。
段意递了杯水给西源,她蔫蔫地接过,还没送到唇边,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沉痛的低呼,伴随着细细的呜咽,那刻入骨血的疼痛哭声,终于传来。
源爸猛地站起,凳子被腿移动和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音,却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西源手狠狠一抖,死死地抓紧被子,终于从椅子上滑倒在地,放声哭了出来。
水杯砸到地上破碎,水花四溅,有人上前扶过她,有人在掐她的人中,她只看见大片大片的猩红,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
西源这一病,烧了三天三夜。
外婆的葬礼她没去参加,段意留在了C市,不仅帮忙处理外婆的后事,还照顾住院的西源,任劳任怨,细心入微,源爸源妈对他又是感激又是赞许。
夜里难受地醒来,都能在病房里找到陪床的段意,她住院的这几天有多憔悴,他就有多疲惫。
西源接过他递来的药片和温水,早晨屋外阳光明媚,她望着窗外,就听段意说:“想不想出去晒一下太阳?”
两个人都有意避开了最敏感的话题,西源穿着病服和段意并肩走着,阳光洒在她身上,她望着大树苍翠的片片叶子,“你这几天都不回医院,不会有事吗?”
段意说:“别担心,等你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西源看着一群在草地上拿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奔跑的小孩子,蓝天白云,安逸美好,“我本来就没什么事了,都是心病,想通了,就好了。”
她走到花坛处,突然问他:“段意,你做过坚持最久的事情是什么?”
段意跟上她的步伐,从她背后望去,鲜艳的花朵衬得她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眼底对生命的热度却是显而易见。
他想了想,答:“学医。”
西源愣了愣,复而笑出声。段意凝视她,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不再流泪,笑得脸上恢复了几丝血气,是她这么年龄该有的青春美好。
“的确很久。”西源笑够了,顺了顺气。
“那你坚持最久的事情是什么?”段意忽而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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